半途而廢的花 (轉)
作者:半途而廢的花
一
我16歲的時候,死了母親。
那是個夏季的夜晚。一場車禍。那個夜晚知了依舊在樹上不停不停的叫,窗外潮濕溫熱的風迅速的透過窗子在房間裏回旋然後流走,身邊的一些人哭的昏天暗地,聲嘶力竭,而我隻是在床邊握著母親的手,我一直撫摸母親的手指,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隻是一根一根的撫摸下去,以為母親會像之前的每一個夜晚一樣擁我入懷。可是這一次,母親一直沒有醒,一直沒有醒,直到我疲憊的睡去,母親的手漸漸冰涼。
這個花季,我的枯萎猝不及防 。
二
上高中。我一直乖巧,身邊有很多的同學,可是沒有人知道我的生活裏發生了什麽。我一直沒有講,因為不知道講和不講有什麽不同,很多時候我讓自己覺得過的很好,有要好的同學,有不錯的學業。而那些並不好的時候,我知道沒有人可以幫得了我,就像我想念我的母親,不會有人再給我一個一樣的母親。那些陰鬱我把它壓在靈魂深處 ,沒有人看得到,就像沒有人知道當我規規矩矩的在課堂上專心的注視著老師的眼睛聽課時 ,我的思想正轟轟烈烈的在曠野上奔跑,就像沒有人知道這個在該笑的時候笑該哭的時候哭的機械而乖巧的女孩是個有著寂寞的張揚的小孩。
一年以後父親娶了新的妻子,這樣很好。我知道父親並不是不再愛我的母親了,我知道誰離開了誰生活都得繼續下去,我知道父親還有大段的生命,他需要這樣一個陪伴的女子,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是,這個女人並沒有得到“我的母親”的身份,我對父親說:爸,她隻是你的妻子。我希望你幸福。
三
時間就這樣載著我沉重的乖巧和回憶輕而易舉的度過了三年的高中生活。在我拿到那座北方城市的大學的通知書時,我開始知道,有些東西,終於這樣一去不複返了,我終於知道,我可以開始一個人的生活了。
一個人的生活在最初開始時並沒有給我帶來任何的不適和麻煩,也許就從16歲那個夏季的夜晚,我就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母親那樣急匆匆的離去了,沒來得及對我說任何的話,沒來得及抱抱我,沒來得及告訴我女兒媽媽希望你幸福的生活。
我不漂亮卻始終乖巧,因為知道乖巧比孤傲更可以保護自己。身邊的女孩子開始鮮豔奪目的談戀愛,聲淚俱下或笑顏如花。而我是路邊大片大片綠色的草坪,不漂亮卻不是陪襯。
遇到李生的那天,我依然隻是路邊綠色的植物,也許並不朝氣蓬勃的茂盛,卻一直生長。
寢室聯誼,男生那邊的一個同班同學帶來了自己的老鄉,李生。同樣的不漂亮,卻有著恰到好處的圓滑,哄的每一個女孩子都很開心,當然也包括我。我在每一個大家都快樂的時候快樂,這是我最盡職的一點。他的眼神有著同樣恰到好處的光芒,是午後的陽光,普照萬生的體貼,並不為了誰而灼灼其華。
日子依舊這樣一日一日的過,知道一些人不需要牢記便可遺忘。所以,我沒有想到李生會再找上我。
李生直接找上我,他對我說:“讓我來照顧你。”
我問他:“你喜歡我什麽?”
“你有著瞞天過海的乖巧,可是我知道,有某一刻,你並不快樂。”
“你這麽確定你知道的會是真實的?”
“是,因為,我同樣有著普照萬生的體貼的眼神,可是有某一刻它灼熱如山洪。”
“可那一刻,你並未注視我。”
“那是因為我們都是會選擇爆發時刻的人,像你的不快樂,像我的灼熱。”
我抬頭看他,在他暗棕色瞳孔裏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李生一直疼愛我,繁華似錦的愛。校園裏長長的甬道上我們十指相扣,很多時候我們不說話,可是車子擦過我們身邊的時候,李生的手會握緊一下我的手,那一刻,我是他的寶。
很多時候我們去買路邊小販賣的花,百合,白玫瑰,勿忘我,和大朵大朵的荷花。
可是這些花總是很快的凋謝,一次買來新的花為它們換水插在花瓶裏,李生走過來對我說,給它一片阿司匹林,它就可以花開不敗。
我抬頭看李生的眼睛,瞬間灼熱,我用手心蓋住他的眼睛,我說:李生,我不是花朵,卻願為你綻放至死。
李生一直不知道我的母親和現在我父親身邊的女人是兩個人。我沒有想過要告訴他,所有該痛苦的都已經痛苦過了,而所有那些該快樂的也即將快樂著。
所有曾經的時光不管不顧的流淌,而此刻,我握緊不放。
李生依舊和其他的女孩子相處的很好,她們和我一樣在他的身邊幸福的歡笑。而我知道,隻有我是他手心的花。
可是我會想念我的母親。我已經無法讓她知道我愛了這個男子,我已經無法讓她知道我這樣愛他,我已經無法讓她知道這個男人給了我我以為會終生缺少的幸福,我已經無法讓她知道媽媽我想和他白頭到老。
李生,我想和你白頭到老。我想和你一起永遠永遠,不管永遠有多遠。
四
大四的生活離別的氣息彌漫四方。可是我和李生這樣安然,我這樣想。
一天,寢室的姐妹問我:“你們家李生工作找的怎麽樣了?”
“正在找呢。”
“ 你多關心關心他,這個時候的男人比較脆弱,容易做錯誤的決定。”
”嗬嗬,你怎麽了?什麽錯誤的決定??”
“沒,我就是這麽一說。你別多想。”
李生依舊每天陪我在林蔭道上散步,隻是,他開始沉默。我什麽都沒有問,我不願相信有什麽發生,我願意相信有些東西發生了也還會過去。隻是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然後的日子,李生開始發脾氣。無端端的有端端的一股腦的向我砸來。我一直接受著,我想一切都會過去的吧。很多時候我不講話,我隻是走近他,然後一根一根的撫摸他的手指。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終於有一天我看到了李生,我愛的這個男人,環著另一個女人的腰,女人妖妖嬈嬈的走。李生一臉的笑,眼神卻是我陌生的。
我記得那個女人,那是個父親是本地某公司總裁的女孩子。
五
離別的氣息終於隨著秋季的到來悠悠的散去了。該離別的都離別了。
16歲那年我就開始明白一些人要離開我們,無論我們怎麽甘腸寸斷捶足頓胸還是會離開,就像我的母親,就像李生。我一根一根的撫摸他們的手指,我想給他們我所有的力量隻要隻要他們和我一直在一起。可是手指離開手指,一切結束。
我什麽都不曾說,可是我曾經無聲的要求過。
六
我在一個機關裏做小職員,我想我還是可以一個人繼續生活的,母親離開了我,李生離開了我。可是生活,依然這樣按步就搬的向我湧來。
我依然會在街道上散步,依然買街邊小販手裏的鮮花。花一朵朵迅速的枯萎,我甚至來不及喜愛,來不及照看,來不及見花落淚,它就隻剩下殘敗的皺皺的花葉。
是誰說過,給我一粒阿司匹林我就可以花開不敗就像給我一點愛我就可以綻放美如蜃樓??
刹時,難過鋪天蓋地漫山遍野。為他留起長發,為他一日三餐,為他紅袖添香,為他生生耗盡4年時光,情深的留不出一點點來疼惜自己,可是,情深,情深又如何???
我來到了李生公司的門口。我要見到他。為什麽我就要是被犧牲的那一個,為什麽我就一定要是溫順妥協的女子,為什麽我不能聲嘶力竭哭天喊地李生李生你回來回來??!!
命運曾經讓我無聲的失去了母親。也要這樣無聲的失去李生嗎?
李生出來了,李生看到了我。刹時惶恐的臉,閃躲的眼神。我看著他的眼睛,暗淡的褐色模糊而混沌,我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甚至看不到光亮。
恍如隔世,恍然若夢。我突然就不明白我為什麽要來這裏。是為了看這個男人灼燒後如灰燼的眼神?為了看這個男人惶恐的臉?為了和這個男人遙遙相望,冷冷對峙?為了愛嗎?愛呢?愛還在嗎?
我轉身,急急遠遠的走開了。
七
我現在在機場,我決定離開這座北方城市。就像當年離開那座南方城市一樣,我留在這些城市的難過太巨大了。巨大到它滿滿的填充了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我無論走到哪裏,都有回憶劈頭蓋臉迎麵而來。
我坐在機場寬闊的大廳裏看身邊走走停停的人群。我終於明白我錯了,我錯的昏天暗地不可救贖。
我一直以為有些東西是不足以阻止天長地久的。
每個人在愛裏都以為自己會是卓爾不群,可是又有多少的愛情是不同的呢?相同的愛情一再發生,相同的傷害一再浮現。
上帝不要的尊嚴,碧海連天。
愛情仍在燈火闌珊處流連。
八
我留在了一座小而安靜的南方城市。這裏有幹淨的街道,質樸的人群。
白天我在一家公司做文秘。晚上就在一家輕酒吧做Waiter。
來酒吧的人很純粹,也很固定。他們多是公司的職員或老板,帶一些文件來這裏看。我未曾和他們說過話。很多時候隻是將他們要的酒端到他們麵前,然後轉身走開。
生活湯湯水水的一直過下去。平靜的好象從未有過波瀾。我依舊乖巧。做好每天老板交代的事,然後拿薪水。
我想念我的母親,每個夜晚無聲無息的想念。
我想念我的父親,我和父親終於這樣慢慢的斷了聯係,我想父親應該正在幸福吧。誰在誰的生命裏消失了,誰和誰離散了,生活都會完完整整光滑無缺的過下去的吧,誰對誰失去了 就白不了頭到不了老,就忘記了山山海海的單薄誓言了呢?誰?誰?誰呢?
九
遇到易顏那天,我如常來酒吧上班。易顏認出了我。
“是你?我是易顏呀。我們是高中同學。”
“易顏,我記得你。你也在這,這幾年好嗎?”
。。。。。。。。。。
然後我知道了易顏早在高一的時候就知道我母親的事,他的姑姑就是我的高中班主任。然後我也知道了,易顏一直喜歡我,一直。
“上大學的時候,我托人打聽過你的消息,可是知道你有了男朋友。”
“是,是有的 。”
“那現在呢?”
“易顏,你還要不要來點其他的酒?”
從此以後,易顏開始每天來接我下班,他什麽都不問我,他隻是一直講我們畢業以後他的生活。他在一家公司做經理助理,前途大好。
“易顏,你不用每天來接我,你去多和同事們出去玩玩,你還年輕。”
“你忘了你也還年輕嗎?你知道嗎?你還像以前那樣漂亮。”
“易顏,我不漂亮,從未,這個我是知道的。易顏,不要再這樣講。”
“不,你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
“我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我要娶你嗎?”
。。。。。。。。。。
命運流轉,滄海桑田。
我換了工作,在這座城市輕而易舉的藏匿了起來。
“你知道我要娶你嗎?你知道我要娶你嗎?你知道我要娶你嗎?”
這句話在淩晨空蕩的房間不停的回旋。
可是易顏,易顏,我還能拿什麽來嫁你呢?
拿我16歲那個夏季枯萎的生活,拿我23歲那個夏季枯萎的靈魂,拿我25歲這一年枯萎的容顏?易顏易顏,那高中時那些單純的愛飛的過忘川,經的住流年嗎?易顏易顏,你懂得珍惜孤獨的靈魂嗎?易顏易顏,你那些當我是寶的誓言在我的殘缺麵前抵的過你自己內心那些洶湧和不甘嗎?
易顏易顏,我多想,我一直想也許也許可以借由你純粹的靈魂帶我逃離那些生愛死恨那些灰燼裏荒蕪了的乖巧甘甜。可是易顏易顏,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我在幹涸時拚命抓住的男人,終有一天會厭倦我這樣反複的靈魂,會厭倦我這樣單薄微涼的給予,我知道我知道,一切誓言終成空,我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彼此逼迫。
易顏易顏,你這樣完整,要有一個同樣完整的女子去匹配。
易顏,對不起,我不能愛,我愛不動了。
十
我現在開始很好的生活。在房間裏放了很多的幹花。我看著它們一直一直的綻放,不用依賴阿司匹林,永遠的最美。
是誰說過的:我不是花朵,卻願為你綻放至死。
可是終於半途而廢。
誓言死了,花朵永生永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