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事,在我們家鄉,時常聽到,不能不引以為戒。
六十年代,國家推行「上山下鄉」運動,以紓緩城鎮人口壓力,我也與成千上萬的年輕人一樣,被動員去了農村落戶。當年我的住處是一農家土屋,屋後方隔一小菜園住著祖孫三代,男主人叫竺鳳生,正值三十幾歲當旺壯年,共產黨員、副大隊長,可謂村之驕子,頗有呼風喚雨的氣勢,其頭腦自然紅得發紫了。除了馬列主義、毛思想等政治教條,怎還裝得下別的?至於鬼神因果,對他來講當然都是無稽之談。
一天,他去十幾裏外探望親戚,傍晚回家經鎮郊的薑山腳下過。這條路他走過無數遍,熟悉得蒙起眼睛也不會迷路,何況天剛煞黑,路麵隱約可辨且有四周景物參照。可是蹊蹺的事還是發生了:當他走過山腳下一座土墳,驀然一陣冰冷的感覺襲來,渾身顫栗,使他毛骨聳然。明明隻一條直路,卻怎麽也走不出去,這不是「鬼打牆」嗎?他雖然不信邪,可這邪門詞兒他不止一次聽到過,到這個時候,鄉下人的顧忌與傳說也使他慌了手腳。左衝右突約莫半來個小時,方得脫身。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捱到了家,已是氣虛神脫,臉色發青。其妻見狀,忙詢問何事,他還心有餘悸,囁嚅不知所雲,當夜就病倒了。
三十幾歲壯漢,偶而生病本非稀奇事,可他甫生病,即講了不吉利的話。妻子要他看醫生,他竟說:「我的病不用看醫生了,多浪費錢,落個人財兩失。冤家纏上了,看來躲不過了。」對於一個不信邪的共產黨員,會講出這麽一番預知吉凶禍福的話,如何解釋呢?果不其然,此後病情迅速惡化,終於撐不住,家人由不得他,抬他去醫院診斷,結論是胃癌晚期。
早聽說患胃癌的病人相當痛苦,特別到臨命終時。
夜幕早已降臨,鄉村的夜晚分外寧靜。原是個溫馨柔美的夜,卻被一個垂死病人淒厲的呼號打個粉碎。已拖延至第二個晚上了,撕心裂肝的哀號不時經瓦楞、破牆逢鑽進來,仿佛空氣也在顫抖,聽得我們毛發直豎心發怵。快到夜半時分,哀號聲終於漸漸平下去了,連低微的呻吟也聽不到了,想來已咽了氣,繼而響起女人悲愴的哭聲。未幾,哭聲嘎然而止,又聽到病人在悲號了,他活了轉來。如此交替反複,不知折騰了多少遍,一直到東方現魚肚白,病人才真正咽了氣。
任憑生前多顯赫,要不是做人心地善良,死後免不了被人諷評的,善惡美醜也逃不過人們的眼睛。竺鳳生才咽氣,嘴快的即在巷頭竊竊私議開了:「真是現世報啊!」世上也少有不透風的牆,竺鳳生得病的經過及他思想的明顯轉變,慢慢由家人透了出來。於是一個較為完整的故事呈現在我們眼前:
十年前(1959年),村裏有個叫竺允南的青年,因雙眼極度近視,人家給他起個綽號叫「南瞎子」。就是這個「南瞎子」,被一個名聲頗不好的有夫之婦勾引上了。沒多久,又被女的無端端一腳踢開。男的覺得被戲弄了,一氣之下,喝足了白酒,操起一把現成的殺豬尖刀(其父屠夫,子承父業,年紀輕輕,也早已幹起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營生來),醉醺醺地尋上門去。姘婦正好在家,被他一把揪住,按倒地上,照準門麵就是一刀。女的一聲慘叫,竺某以為人已殺成,思量自己也活不成,坐在門檻上,割起自己的喉管來。氣管割開了,白沫與血水噴湧,嚇煞了圍觀的人。畢竟疼痛難熬,下力欠大,刀刃未割破動脈,苦頭吃足,還是被救活了。待傷口愈合,被丟進了監獄。那個婦人可命大,一是竺某本來眼力就差,二是酒後迷糊,眼力更不濟,刀鋒經右眼眶滑出,隻劃破一層皮。
當時的做法,地方出了重大案子,司法機關先叫基層群眾討論,由基層提供意見,作為量刑參考。村民普遍認為,女人傷風敗俗,勾引男人上鉤後又唾棄,活該受罪。即使被殺死,也是自取其咎!凶手行凶,固然觸犯國法但此一反麵教材,正可儆誡紅杏出牆者,壞事中頗有啟發作用。何況凶手乘酒興殺人,又未致人死亡殘疾,判個五年十年的,也足以起到阻嚇效用了。村幹部們覺得這個意見於法於情兩相宜,幾乎就要將意見上報,不料半途殺出個程咬金!竺鳳生力排眾議,以為這樣的犯行罪無可逭,必須嚴懲之。據說「南瞎子」非但平時少恭敬他,還冒犯過他,竺要求嚴懲「南瞎子」,被村民竊議為欲泄私憤而落井下石不無道理。最後竺某以大隊名義,代表「全體村民」一致要求司法機關處凶手極刑,加油添醬說凶手曾揚言要放火燒毀全村泄憤。留著這樣的歹徒,將後患無窮雲雲。還將其父於國民黨統治時期,在村中如何橫行霸道胡作非為等等劣跡無中生有編造進去。村民雖有微詞,在那個「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誰敢為地痞惡霸的子弟說句公道話?一紙「義正詞嚴」的狀子呈到縣檢察院。當時正值反右傾運動搞得人心惶惶,「大躍進」搞垮了國民經濟,遭受民間私底下非議,當權者以為運動成果不顯,受到抵禦,必須再祭出「階級鬥爭」這個法寶,給全體人們敲敲「警鍾」。沒多久,判決下來了。司法當局鑒於罪犯「出於對社會主義製度極端仇視,圖謀階級報複,行凶殺人,罪大惡極。」以「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為判決依據,一個年青小夥子的命居然就這樣完結了。
「南瞎子」在鎮上召集的萬人公判大會後被拉去山邊槍決了。當胸一槍,即刻死不成,任其在地上翻滾抓爬,這是遠處圍觀的民眾看到的。我們小孩子好奇,事後結伴去看,果見竺某死得痛苦。周圍的草被拔起不少,指甲縫嵌滿泥土,連一隻長襪子也被蹭脫,毫無光澤的眼珠子圓瞪著,無限怨恨痛苦的模樣,視之不覺毛骨聳然……。他被草草埋在就近的路邊山坎上。十年後,他的仇家經墳前過,一陣鬼打牆,得了惡病也是極其痛苦地死去。
竺鳳生得惡病死,以醫學科學的角度看,並無什麽奇特之處。如果去探究一下何以一個不信「邪」的共產黨員突然會有如此大的轉變,預感到他的病是憑醫藥和人力無法挽回的,那就值得深思了。除了以第六識的感應、預兆來理解,還能有其它解釋嗎?
因果輪回在我們佛教徒心中固然最平常不過,猶如播下去一粒種子必將發芽結實。但有些人對此仍疑信參半。相信因果是信佛的基礎,沒有這個基礎是難以樹立堅實的信仰的。如果我們細細搜尋體味周圍發生的事,或許能發現類似上述故事的奇妙性並非罕見,它們將啟發我們認識佛陀的教誨「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對生命的重要。「菩薩畏因,凡人畏果」,切莫當惡果呈現眼前方思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