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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大師逸聞

(2009-02-02 20:44:00)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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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顯


一、晚歲遁居南閩

  弘一大師,晚歲遁居南閩,常居溫陵。癸酉小春,驅車晉水西郊,忽見唐學士韓(亻屋)墓道,因命餘撰(亻屋)傳,並辨《香奩集》韓作之非,書成呈上。大師時居廈門南普陀,遂集養正院同學在其所居小樓中,設一牌位上供。學僧分兩排對立,他當維那,如世俗之追薦儀式。又命餘中立虔拜,恍如與(亻屋)有關之家屬。「功德」做完後,大師笑謂餘曰:「千年後尚有人為其追薦,可謂奇聞。」不久《韓(亻屋)》一書即寄滬上開明書店夏丐尊先生。大師為撰序文,談及倡修(亻屋)墓及寫經為(亻屋)回向菩提之事。序文及《韓(亻屋)》一書,不久因上海八·一三事變突發,開明總廠被毀,遂告焚如。後來大師贈餘一最早之原序,謂因別撰不用,可資保藏耳。文曰:

  癸酉小春,驅車晉水西郊,有碑矗路旁,題曰「唐學士韓(亻屋)墓道」。因億兒時居南燕,嚐誦(亻屋)特,喜彼名氏;乃五十年後,七千裏外,遂獲展其墳墓,因緣會遇,豈偶然耶?餘於晚歲,遁居南閩,但以避地,亦依閩王而終其身。俯仰古今,能無感愴,爾者高子勝進,技(亻屋)遺事,輯為一卷。餘覽而善之,略述所懷,弁其端雲。

  二、孤忠奇節力為表彰

  「八.一三」後一年,餘抵菲京,因執教僑校,遂重整舊稿,托信願寺住持性願老人寄回溫陵·時廈、鼓已淪陷,大師常居晉水一帶,複為校閱刪改,重撰一序雲:

  唐季變亂,中原士族徙閩著眾,(亻屋)以孤忠奇節,抗忤權奸。既遭貶謫,因隱南閩,蔬食修禪,冥心至道,求諸季世,亦稀有矣。

  勝進居士為撰(亻屋)傳,以示青年學子,俾聞其風者勵節操,祛卑汙,堪為世間完人,漸次熏修佛法,則是書流布,循循善誘,非無益矣。夫豈世俗文學典籍所可同日語耶?撰錄既竟,為題其端,愛誌讚喜雲。

  歲集鶉尾秋幕,晚晴老人居茀林大師前後共撰三序,可見對詩人赤誠之尊崇,而力為表彰。我的原稿,他用蠅頭鋼楷修改。一九四七年歸省慈親,到茀林寺取回,手澤猶新。時泉州開元、承天二寺,大師之兩壇骨灰尚未下葬,和淚伏案,感慨萬千,遂決心重整此稿,仍寄開明書店葉聖陶先生,因前有丐等先生之遺命,允為再版也。時豐子愷先生居杭州?餘因選取(亻屋)詩中之可供作畫者,懇其起草,遂蒙欣然命筆,以作插畫之用,計得十二幀,歡感無已。尚憶大師曾謂此書可作吾二人立紀念,不意至今,經曆多動,已「人書俱老」矣。風雨晨昏,時出展對,但願得河清人壽,能重翻舊稿,料理空名傳身後耳!

  三、歸途淒風寒雨

  大師在廈門時,除樓居外,亦常外出散步。有時到市區,則坐人力車,可供記述者頗多。先說他那張外出見聞:

  昨日出外,見聞者三事:

  一、餘買價值一元餘之橡皮鞋一雙,店員僅索價七角。

  二、在馬路中間有人吹口琴,其曲為日本國歌。

  三、歸途淒風寒雨。

  勝進居士慧覽。正月二十九日演音當時世界不景氣之風吹遍各處,而日本從台灣送到廈門的浪人,到處橫行,「七七事變」將臨,這一封信可作為寫照也。

  還有一次,當是春節過後不久,大師也是坐人力車回來,經過所見的春聯,卻記得很好。他用宣紙寫下一箋,並繪市街圖注明何處,命我往觀。箋曰:

  一鬥夜來陪漢史,千春朝起展萊衣。此廈門某氏宅門聯也,未知是古詩句或其自撰。幽秀沈著,詢為佳句。書法亦神似東坡(應是高士手筆),其地址如下記。仁者暇時,可往一閱,能詢其撰書者為何人,則至善矣。門內下首邊房亦有聯,餘未見,仁者能入門一閱否?勝進居士一音啟餘至南閩八年,罕見有如是佳聯,足與南普陀山門「分派洛迦」一聯相媲美也。

  我於隔日,薄暮微雨中,驅車往訪,始知為一潮州老嫗所居,雲向春聯攤上買來,除歲後,該攤已撤,撰書人亦不知其住處矣。至於邊房之聯,亦為抄下呈上,僅尋常聯句耳。今憶南普陀天王殿前當中西石柱一聯曰:

  分派洛邊開法守,隔江大武拱山門。

  此聯為福州石遺老人陳衍所撰並書。大醒法師曾指說不如「隔江太武湧浮圖」為佳也。按《漢書》可以下酒,《桃花扇》也曾提過,但其出處似見於《稗史匯編》(卷三十六)所載:

  蘇子美豪放,欲酒無算。在婦翁杜正獻家,每觀書以一鬥為率。正獻深疑,使子弟密察之。聞讀《漢書·張子房傳》,至良與客狙擊秦皇,誤中副車,撫案曰:惜乎市之不中,遂滿引一大白……。正獻公知之,大笑曰:有如此下酒物,一鬥誠不為多。

  四、三十年前舊同學

  在東京演「茶花女」時,那些戲劇界人物,大師未曾向我們提起,我也不敢隨便問他。大師在小樓上曾為我批改《韓(亻屋)》原稿,並且拉出他珍藏的舊物,囑我收藏。曾延年存吾一封用蜀箋書寫的信,信封沒有給我,所以不知在何處收到,隻有月日而已。信的原文如下:

  弘一大師座右:塵勞迷惘,老與病緣,歎息平生,實辜盛眷。在苦回波結契,萍根偶合,一日相悅,歡逾百歲。惟以故鄉井底,隻合伏蛙,人蟄甘年,渾忘日月。兵戈水旱,骨肉捐替。苦海劫灰,豈複可說?昨聞飛錫憩處,廣蔭菩提,轉迷開智,群生隨喜。小子日暱塵障,若草沾泥,俗不與諧,佛所屏棄。第念法師消惻,沈溺為憂。倘予箴規,阿殊寶筏。拜德音於上界,期懺悔乎幾微。奉告敝居,佇遲善教。三十年前舊同學曾延年存吳拜上。新易名準把七月廿五日敝居在成都少城小通巷五號大師介紹時,感慨萬千雲:此人留學回國後,未曾為國家做過什麽事,言時深為歎惜。此信尚在我身邊,重讀後,始知為我國話劇界之老前輩,與大師同在東京創辦春柳劇社,同演《茶花女》名劇之要角。

  此外尚有馬一浮大師草書的兩封信,情文並茂,可供讀者欣賞。可惜日本友好人士內山完造給大師的許多信都被我遺失了,蓋因當日倉皇南渡,未能攜帶出國也。

  五、瑞穗國古蒼蠅

  通常我們知道日本古稱扶桑,其他名號不甚注意。有一天,大師竟然送給我一隻古蒼蠅,裝置精巧,用比較厚的、如名片用的紙中刻一方孔,如同精製的顯微鏡標本。蒼蠅安在正中,再蓋上透明玻璃紙,又用一較小之長方形宣紙貼上,邊緣畫以硃紅色線條,右上題曰:「瑞穗國古蒼蠅」。左邊字兩行較小,加以說明曰,「自彼國古版大藏經中檢出」。接下題以年月:

  「丙子十二月」,再用「弘一」二字之小印,蓋於「月」字左角上。又另用一種宣紙,安於名片之下,亦長方形,可以摺疊起來,左短向內,右長可摺而成為請帖狀,供珍藏之用也。

  此蒼蠅於「八·一三」後失蹤,因為我從此流浪南國,後來又往英國留學,久經戰火之微物,出乎意料之外,竟重歸舊主;更獲女詞人聖因女主題字雲:「古有書中蟲食神仙字,三次,化形為發圈,名日脈望。古今詩人為之題款者多,予昔知其出處,今不能憶及矣。頃見弘一上人所藏佛經中之一蠅,遂述此事,亦饒興趣也。」

  丁醜歲杪聖因題於星洲旅次編者按:「聖因」係女詞人呂碧城青年時期在天津從候官嚴幾道問學時的學名,見嚴澤《名學淺說》序。丁醜為一九三七年,是冬呂碧城女士自香港赴歐,造次星洲時所題.「脈望」出處,見《酉陽雜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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