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小事〈巴西風情錄〉

我店的街對麵﹐幾乎全是小飯店。傍晚五﹑六點﹐家家將桌椅搬出﹐替酒客佈好陣﹐擺滿整條有四﹑五米寬的人行道。

晚上市麵熱鬧﹐我們臨打烊時不必膽顫心驚害怕強盜光顧﹐七年來一直太平無事﹐可說沾了酒客的威光。

天下事自古難以周全。酒客眾多﹐雖免卻了盜俚撓J覦﹐卻引來了另外的麻煩 。酒客喝多了酒﹐要尋個出處﹐少數幾個不願多走幾步去公廁小解﹐卻寧可穿越馬路不顧禮儀在我店門前撒尿。隻因為我的店不知何故比左右鄰店退進了一米許﹐形成較隱蔽的角落﹐遂成了酒鬼方便之地。這七年來﹐幾乎每天早上一到店前﹐就聞到一股腥臊惡臭﹐必須拿漂白水細細沖洗﹐否則顧客也不敢上門了﹐真是不勝其煩。

天下的酒鬼總是令人討厭的﹐被酒精迷糊了﹐什麼事做不出來﹖到你門前撒泡尿﹐在他們看來是芝麻小事。所以有一天﹐工人還在關門落鎖﹐妻站一邊等取鑰匙﹐即有一個酒鬼搖搖晃晃穿馬路而來﹐熟門熟路地走到角落一站﹐旁若無人地撒起尿來﹐把妻氣得背轉臉罵他無恥。

我們總是一忍再忍﹐其實也祇得忍﹗我們能找誰去﹖即使像上麵說的那個酒鬼被我們碰上﹐我們又能奈他何﹖扭他去見官﹐沒官會受理﹐因為這是在巴西﹐不是在新加坡呀﹗

我讀過一篇文章﹐作者寫親身的經歷﹐敘述她如何以忍讓﹑寬容感化鄰居潑婦的故事﹐我深深被它感動﹐也想學學以德報怨的寬大胸襟﹐隻要自己忍讓再忍讓 ﹐總也會感化酒鬼不再來撒尿的。

但事與願違﹐等待了七年﹐仍然無濟於事。看來酒鬼比潑婦還難感化﹐酒鬼的心智糊塗﹐不辨曲直﹐而且他也從未見我們掃灑之苦﹐無機會發現良心﹐隻好另至疾吡恕ｌ妒竅氳揭匝栽~攻心﹐或許有效﹐即拿紅筆在那堵被小便淋虐的牆上﹐寫上醒目的大字﹕此地隻有狗才小便﹗後來想想﹐拿狗罵人素為我所忌﹐於是又將“狗”改作“畜生”。寫畢﹐洋洋自得一番﹐這樣即使酒鬼還來小便﹐也算等價交換了﹐他甘為畜生﹐還說什麼呢﹗豈知妻看了後﹐大不以為然。她說酒鬼得罪不得

﹐你今天罵他畜生﹐明天他索性將大便往門上屙﹔或者天天拿火柴梗把鎖孔堵死﹐要你天天鋸鎖換鎖﹐看拿他怎麼辦﹖我心頭一驚﹐覺得此話千準萬確﹐立即回想起有一次門前嘔了一攤一攤的檅物﹐也粘著了鎖和門﹐清理得叫苦連天。如果換成臭不可聞﹑檅不忍賭的大便﹐將會如何棘手是可想而知的。何況還有鎖眼被堵﹐賠上銀子再賠忙的威脅﹐立即矮了一截﹐討教何為上策﹖妻說隻要寫上“禁止小便”就得了。我說這樣太迂﹐不可隨地小便是人盡皆知的事﹐說與不說一樣。倒不如這樣寫﹕先生﹐要是這家店是你的﹐你會在此小便嗎﹖有啟發酒鬼設身處地替人家想一想之效﹐至少也不會得罪他們。可是員工又說﹐這有炫耀的味道﹐也不可﹗文化不同﹐理解有異﹐我隻好依了員工收起“炫耀”之嫌﹐那麼索性來個十分婉轉的說法﹕對麵有公廁﹐請先生去那裡小解﹐多謝。如此請求對方﹐要是孔老夫子路過﹐也要收我做徒弟的﹐因為他一向注重以德感化天下的。想想明早到得店前﹐看見乾淨無臭氣的門麵﹐對酒鬼寫句低聲下氣的話﹐也有所值了。

翌日一早﹐來到店前一看﹐立即傻了眼﹗本來尿還規矩地撒在牆角﹐這次卻肆意往門上亂淋﹐連鎖眼也被尿液灌滿﹐是以往從未發生過的﹐真不明白是哪一個字眼激怒了酒鬼﹖後來幾天也往往如此﹐可見孔老夫子的一套也不頂用。我仿彿聽到酒鬼在撒尿時“嘿嘿”的冷笑聲﹕老子規矩地撒﹐你來幹涉﹐今叫你好看﹐你奈我何﹗

店門必須開﹐沾了滿手的檅臭﹐才領教了酒鬼的厲害﹐虧得第一麵“招牌”沒掛出﹐否則必如妻所料麻煩大矣﹗

俗語說﹕馬善被騎﹐人善被欺﹐說得沒過份。那些飯店老闆們﹐看看這中國人忍耐力還可以﹐紛紛將餿臭垃圾趁深夜無人﹐穿越馬路丟到我店前聚集成山﹐待垃圾車取走﹐一定留下一大攤酸臭齷齪的髒水。每次清掃之後﹐總要慨嘆人心不古

﹐何以自私乃爾﹗

數年前﹐一個美國少年去新加坡遊玩﹐劣性發作﹐在人家的牆上胡亂塗鴉﹐被逮個正著﹐判了笞刑。幾國元首為之關說求免﹐新加坡法官就是不賣賬﹐屁股照打﹐真個是打出了法律的威嚴。見微而知著﹐新加坡繁榮﹑安定和進步﹐必是正法以齊官﹑平政以齊民的結果。那個撒尿的酒鬼﹐要是在新加坡﹐非但免不了一頓板子﹐可能還得罰勞役。教民於先﹐誰還敢輕易觸法﹖但是在巴西﹐這是小事一樁﹐你如視它們為缺德的大事而欲認真對付﹐隻會徒將血壓昇高﹐最終還是沒法﹗

既然沒法﹐不妨來句自我調侃的話﹕酒鬼撒尿﹐我所厭惡﹔強盜搶劫﹐亦我所厭惡。若兩者不得兼免﹐寧就酒鬼淋尿而避搶劫也﹗

酒鬼熱鬧了夜市而短了盜僦?琺o不也受惠不渾岍t如此一想﹐馬上拿血壓機一測﹐血壓固然下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