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黑影

無小名們是幸福的，他們生活在上帝無所不能無處不在的巨大羽翼之下，踏實安心朝著大山的那邊兒、太陽落下的方向，一同攜手走去，不用發愁來途，去路。 從小到大，對死亡恐懼的孤獨體味、無助掙紮，從未有所減。那時大概隻有3，4歲時,記得自己躺在媽媽房間的大床上，眼睛望著窗外，緩緩流淌的流溪河水，河邊荒草叢生的河堤，堤裏鬱鬱蔥蔥的莊稼地，和一左一右，挑著巨大沉重的木桶澆菜地的菜農，忽然問身邊的媽媽：“媽媽你會死嗎？”媽媽輕柔的笑笑說：“當然會呀，是人都會死的。”繼續追問：“那你死了就像睡著覺？”媽媽說：“對。”稍覺放心，不過還是繼續追問：“那---人死了還會想事情，會做夢嗎？”媽媽搖頭說：“不會。死了就是死了，不會醒過來，不會想，也不會做夢。” 就那一刹那，一股巨大無邊，深不見底的恐懼，黑洞一般吞噬了我小小的心。開始一發不可收拾的嚎啕大哭，邊哭邊說：“媽媽你不要死，媽媽你不要死啊！”媽媽費盡氣力，無法安慰這個痛哭不止的小小孩兒，隻好說：媽媽還年輕呢，媽媽還要等好久好久好久才死。到時候妹妹也長大了，沒關係了。。。 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樣停止哭泣的。無可否認，那句“好久好久好久”稍稍平複了我無端的悲苦和淒涼。對死亡的恐懼卻如顆毒花的種子，從此在小小心靈生根發芽，枝繁葉茂，長成一片密不透風的黑色叢林。 媽媽是個護士，很重視健康、衛生。爸爸媽媽是受過教育“臭老九”，60年代末，被人從城市趕到粵北山區的小鎮上，一住就是10多年，我在小鎮上出生，被送回城裏養到3歲，然後回到父母身邊生活，直到80年才闔家回到廣州城。 粵北的小城非常古舊，仿似電影裏的芙蓉鎮。"城裏人"媽媽非常緊張我的健康和安全，自小就教導我，自來水要燒開10分鍾，放涼才可以喝；碗筷用“生水”洗淨後，得用沸騰的開水燙過才可以用；醬油和花生油得大火燒開才可以食用；甘蔗都不能就那麽削皮吃，要削好切段，放鍋裏蒸過放涼才可以入口；還有什麽食物得怎麽食用，諸如此類。還因為我特愛吃“鹹幹花生”，她特別強調，發黴串味兒的花生不能吃，裏麵有黃曲黴素，吃了要得肺癌，會死人的。不知道為什麽，對別的叮囑我都三心兩意，偏偏對這個發黴花生不能吃，吃了要長癌，會死人這點我特別上心，牢牢記住。每次吃花生，都要細細檢查過，甚至要把花生仁都掰開，看看裏麵沒有壞心，才敢放進嘴巴裏。 那年過年，晚飯後家裏來了拜年的客人。我覺得那幫大人聊天特沒勁兒，於是串門到隔壁阿小健家玩耍。阿小健媽媽梁阿姨知道我愛吃花生，抓了一大把鹹幹花生，裝在我衣兜裏，讓我邊玩兒邊吃。我高興極了，一邊和阿小健玩耍，一邊一顆一顆的把花生米剝來吃。玩兒得太開心，燈光也太昏暗，沒有象平常一般，先檢查了再吃。都吞下好幾顆花生米了，才發覺嘴巴裏苦苦的，把花生殼找來一看：哎呀壞啦，原來都是長了綠綠的黴毛，都是壞的！ 那顆小小的心一下子收縮抽搐起來，覺得糟了，吃了那麽多發黴花生，還不得馬上長肺癌，立馬封喉死掉？？一時間，害怕死去、害怕馬上就要見不到爸爸媽媽、害怕被責備沒有小心吃東西，各種恐懼在小腦瓜裏起勁兒翻騰攪和。馬上站起來，和誰也沒誰打招呼，悄沒聲兒的溜出門，冒著刺骨的穿堂風，穿過漆黑冰冷的樓道，走回隔壁自己家裏。站在門口，一邊害怕自己做了蠢事，不敢敲門；一邊兒又著急：再不進去，可能就來不及，就死掉在自家門口了！就那樣兒，在滿天寒星下，簌簌冷風中，聽著遠遠近近傳來的狗叫聲，和稀疏的鞭炮聲，抽抽嗒嗒的哭泣起來。 也許是心靈感應，也許聽到門外的動靜，過了片刻，媽媽不知道為什麽走到門前，打開大門，探頭張望。她一下子看到我了，驚奇的問：妹妹，你怎麽自己站在這兒呀？又冷又怕又傷心，撲到媽媽懷裏嗚嗚大哭。媽媽問了半天沒問出個所以然，隻好把我抱緊，抱回屋裏。一屋明亮的燈光，撲麵的溫暖氣息和身邊遠遠的人聲喧嘩，讓把頭深深埋在媽媽懷裏的我慢慢安心，漸漸平靜。咽口水，沒事兒呀，不象就要死翹翹的感覺，也許我吃的不多，不會死吧？ 。。。。。。 長大以後，回憶起這件讓我無法忘懷的往事，莞爾一笑之餘，卻也依然有點兒心有餘悸。 對死亡的恐懼，由害怕爸爸媽媽離開，到害怕自己生命終結的來臨。從童年到此刻，這種恐懼不分晝夜的隱藏在心底深處，無時無刻不在那兒悄無聲色的聚合，翻騰。一不在意，就象一隻恐怖大手，冒出來掐住咽喉，捏緊心髒，讓我感覺一陣失重的昏眩，刹那的知覺消失。 害怕永恒的無邊的虛無，萬籟俱寂的抹殺一切。那麽多悲歡離合，甜蜜憂傷，起承轉合，跌宕離奇，就那麽輕輕的，被死神的大手一揮即去，煙消雲散，沒人會記得，沒人會在乎。不再有意識，不再有情緒，也不再有皮相，一切歸零。 是為此記。 相愛的紀念：死亡的陰影 ------網上無名的理想之都 大約是初中階段吧，我曾經一度失眠得厲害。躺在自己的床上，借著透過綠色窗簾照進屋內的月亮光，我睜著眼睛漫無目的地張望，長久地、反複地，在心裏溫習關於死亡這個話題。 每一次想了足夠多之後，總會最終想到隔壁房間裏睡著的爸爸媽媽，想到他們永遠離開我的那一天，留下我獨自去體會死亡給苟且的生命製造出的無限悲痛。 於是我縮進被子裏，無聲地哭了起來。 巨大的死亡的陰影，對於那個年紀的我，以異常具體的樣式衝擊著我的情感。我無法想得出來，如果有一天我最親愛的爸爸媽媽離我而去，我如何有能力受得住真實到來的創傷。 爸爸媽媽曾經告訴我說，哭的時候注意，不要讓眼淚流進耳朵裏。想到這一點，我一邊擔心自己的耳朵會被眼淚搞聾，一邊為了怕爸爸媽媽不能再如此無微不至地囑咐我照顧我而加倍傷心起來。 如此思維混亂地失眠著，深信唯一可以幫我脫離悲傷的辦法，就是我先於我的親人而死。 ××××××××× 又開學了，阿小 J 升到二年級，滿五歲的阿小 N 和阿小 T 哥兒倆也入學當上了小學生。開學第一周沒有作業，大家相安無事。第二周，全家剛剛露營回來，學校就在孩子們的小背包裏塞了厚厚的作業讓他們好好學習。下班回到家裏，吃飯刷碗催逼他們做功課，當他們做不出的時候，我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勉強把作業做完，打發他們上床。帶著阿小 N 禱告時，他突然傷心地哭了起來。 我以為他怪我逼他重寫讀書報告，安慰他說，明天沒有報告要寫，可以稍微輕鬆一下。他卻哭得更傷心了，氣都接不上來。等他平靜下來，我才問他怎麽了。經我一問，他又哭了一回，這才斷斷續續對我說：“我，我，媽咪，我好怕你死。” “媽媽這不是好好的麽？怎麽會死？”我對他的回答莫名其妙，可不知道怎麽的，自己的眼眶也濕了。 “我知道我們讓你好辛苦，你太辛苦就會死的。” “不會的，傻孩子，媽媽沒有那麽容易死。”我偷偷抹了抹眼角，不想讓阿小 N 看見我的眼淚。 “可是你比我們老，你那麽老，很快就會死了。” “媽媽怎麽老了？媽媽才十八歲呀。” “可是姐姐說你騙人，其實你不是十八歲，你已經好老了，你可能就快要死了。嗚嗚嗚嗚嗚嗚。。。媽咪我好愛好愛你，我不想你死。” “好了，不哭了，傻兒子，媽咪不會死。媽咪還要照顧你呢，怎麽能死呢？” “你要是真死了呢？會變成 baby 麽？” “ Baby ？為什麽會變成 baby ？我不會變成 baby ，我會 go to heaven 的。” “真的麽？可是姐姐說有人告訴她，你會 die forever 的。” “你放心我的小寶貝兒，媽媽是上帝的孩子，到我死的時候，祂會接我到天上去，以後你會在天上再見到我。” “你不會 die forever 麽？” “不會” “我們都不會 die forever 麽？” “不會。” “哦。那姥爺姥姥他們呢？” “我們以後都會在天上見麵，而且再也不會哭哭，不會分開，不會死翹翹。” 他聽到這裏，終於平靜下來。我用紙巾揩幹他的眼睛、臉蛋、耳朵，再幫他把哭濕的枕頭掉了一個個兒，把他放平整來睡。親他的時候，他用瘦小的胳膊摟緊我的脖子，小聲對我說：“媽咪， you promise you’ll never die forever, ok? ” “嗯， I promise. ” 孩子一睡，家裏頓時安靜下來。雖然天還很熱，黑夜來得卻比夏天早了許多。不過八點多鍾而已，已經可以看到滿天的繁星。 夜色讓我想起了當年我失眠的夜晚。那些個晚上，我望著綠色的窗簾，一次又一次被強大的悲哀打倒。我不知道隻有五歲的阿小 N ，他所感受到的悲傷，是不是同少年時代的我所感受的同樣沉重。但是當我看到他哭的時候眼裏的無助和絕望，我仿佛就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好在他對著我哭了，也好在我正可以幫到他，因為我所信賴仰望的，能夠給他所需的安慰，也能夠幫助我自己，排解從小到大那麽多年裏，死亡所給過我的種種內心悲涼。 感謝上帝。

[珊瑚礁]

回複PP.的評論:

沒有沒有，我是翻箱底，實在沒貨了才上這篇，沒有什麽特別含義，表擔心啊~~
你自己好好的，別太累著自己，有空就多上來找大家玩兒，放鬆下~~muaaaah!

[PP.]

親愛的, 我忙活告一段落, 上來看看你. 怎麽想起來搬這篇文字出來, 讓額擔心你了.
要高高興興的哦. 抱抱.

[珊瑚礁]

回複mycereal的評論:
嗯，討厭，為什麽非要揭穿人家嘛~~嗬嗬嗬，好記性，是舊文。
就是好久沒動筆了，一動就又太監，實在沒臉見人，偷篇舊文裝點門麵~~

[珊瑚礁]

回複無聲渡的評論:

嗬嗬嗬，都已經既成事實了，還需要如此反複論證嗎？

其實，是未知讓人恐懼，無論是生是死。
人需要勇氣去選擇活著，死亡卻不會給人選擇的主動權。

[mycereal]

是舊文吧，我看過的。嗬嗬。

[無聲渡]

真是兄妹，花生也是我從小到大的最愛。
可我不怕死，我覺著活著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氣。

[珊瑚礁]

回複南山鬆的評論:
ic...
it doesn't feel good to be scared.

[珊瑚礁]

It IS a heavy/dark topic...
I think we're all in the process of looking for inner peace in our own way.
I actually have quite some fears... u lucky fearless gal.

[南山鬆]

我好像沒感覺到過死亡的陰影.

[longhair]

這個話題太重, 我發不了言. :)

我不記得自己有過什麽特別的恐懼了, 倒是小朋友有段時間是提到過, 不想要媽媽死的. 大約孩子們都有這麽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