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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29. 30, 31)

(2009-02-04 18:08:26) 下一個
《名劍傳略》(29)

鮑胥開懷大笑,問道:“歐冶兄弟,你一隱十餘年,卻去了何處?如何形貌一無改變?如今你可是名氣大得很哪,隻你又如何騙得此刁蠻娃兒對你死心塌地?”歐冶一愣,季芊已然不依:“若再胡說,我把你胡須扯光。”鮑胥用手捂住胡須,輕聲道:“聞之乎?此女素不顧禮數,且心敏多計,兄弟...我委實同情於你。”季芊未曾聽得,便直追問到底是何言語,歐冶慌岔開話題:“申先生可知眼下楚王在哪裏?便與我等一道同去尋他如何?”

鮑胥歎口氣道:“楚王現在隨國,料應無恙。我觀吳王、子胥止留郢都,了無去意。那孫武用兵如神,一楚之力不足退之,我即刻往西,入秦請援。護公主之事,有勞兄弟,若嫌人手不足,隻問罔懷借便了。”季芊卻說道:“人眾反引人注目,況又能眾過吳兵去?不如就隻我二人悄無聲息。”鮑胥頷首,笑道:“也是道理。此等情形,兵在精而不在眾,隻是公主眼裏,哪個兵又能比歐冶兄弟更精?”

季芊又瞪鮑胥,鮑胥隻裝不見。沉吟片刻,又說道:“吳兵在楚,國內空,若越王能出兵擊吳,無需兵多將廣,即可令吳王回首自救,楚國之圍立解。削弱吳國,與越亦有益。兄弟你有恩於越王,實乃說越出兵之上上之選。你護公主匯楚王後,不如回越,做一回說客。”言畢便催各自上路,季芊卻道:“午時早過,腹中空空,如何挨得過?”罔懷慌請回城補席。

鮑胥笑道:“車便留與你等,馬麽,我則必擁一匹。”不由分說,於車上解下一馬,跨上就走。眾人皆知鮑胥急於請援,任由他去。歐冶忽記起托鮑胥所豢之幼嬰白虎,卻也無從詢問了。

餘下三人一車一馬,罔懷便去趕車。本二駕之車,缺失一馬,便直東倒西歪,好在所行未遠,即遇出城四下尋主之罔懷下屬。眾軍士見首領與公主盡釋前嫌,一同歡呼,齊齊上前施禮,全不念歐冶、季芊饑腸轆轆、頭暈眼花。那季芊拉開架勢,作淑女模樣,微笑受禮,心內卻直罵毫無人性。

宴畢,罔懷再三確認公主不欲添人隨行相助,乃挑良馬二匹相送。歐冶便將已使多日之吳弓相贈,罔懷稱謝不已。歐冶、季芊更換衣衫,一應舊物,連同短劍、惡金盡入皮囊,置歐冶所乘馬背。罔懷另贈一絲囊,未知內含何物,置季芊馬上。季芊仍著男裝,然衣飾華貴,令人一眼便知為富家子弟。於是歐冶、季芊出鄖城續往北行。

歐冶騎在馬上,直誇此馬神駿,騎乘舒適。季芊笑道:“我倒不覺好,寧可還要你背。”歐冶道:“無病無傷,何要人背負?自乘馬匹,自由自在,豈不好?”季芊卻說:“要得傷病,卻是容易,我便墜下馬去,弄些傷處,偏要你背。”嚇得歐冶雙手亂搖:“罷了罷了,何必自找罪受?”季芊大樂,笑道:“於你自是受罪,於我卻是...卻是...”不知該如何措辭,一笑掩過。

未幾,季芊又拍拍身後絲囊,說道:“不知內裏是何寶物,虧得你能耐,不然我已然被做了肉泥,何曾有化敵為友互贈器物之機?”

提及此事,歐冶不免後怕:“果真險極,如若我拿不得罔懷,抑或軍士搶先對你動手,我便...我便...”竟亦語塞。季芊便止住坐騎,一雙妙目盯了歐冶,似笑非笑,隻問:“你便如何?”

歐冶想得一想,說道:“當時情急,未曾想過。此時想來,若果如此,我多半拚了性命也要將加害於你之人斬殺,一人動手,我斬一人,二人動手,我便斬二人!”言至此處,忽然一怔,疑惑自身何以突然如此凶暴。

那季芊早如醉如癡,二人呆愣半晌,季芊方哼了一聲,說道:“如此顯見之事你卻要思慮良久方能作答,才是編話唬我呢,再不信你。”一掉臉,打馬而去。

騎馬果然較步行快捷許多,不幾日即近隨都。二人正行間,忽聞號角金鼓之聲,登高一看,隻見遠處營寨相連,漫山遍野,車馬士卒巡行其間,卻是吳兵圍了隨都。二人大驚,內心疑惑吳兵從何而來。聽鮑胥言道,吳兵大部止於楚都,一部由伍子胥率擊鄭國,如何此地又有眾多吳兵?隨國不強,恐無力抵抗,如此楚王豈不難脫?

二人議論良久,不得要領。季芊自語道:“怎生擒個吳卒來一問方知...嗯...尋常小卒所知有限,須得將領,隻是...談何容易。”思慮良久,終得一法,詳述與歐冶,歐冶亦覺可以一試:“即便不成,你我俱在馬上,也易走脫,且待晚間行事。”

至晚間,歐冶於皮囊中翻出那身吳卒衣衫穿好,季芊則依然富家子弟裝束,季芊在前,歐冶隨後,徑直望吳營行去。歐冶欲將短劍與季芊防身,季芊道:“不必,你隻捧劍於我身後,按計行事。”

將近吳營,早為巡行吳兵覺察,喝到:“停下!”二人勒馬,吳兵各持火把圍將上來,見二人隻於馬上不動,正欲喝問,歐冶催馬上前與季芊並立,喝到:“公子在此,還不跪迎?”眾吳兵見季芊渾身華貴,器宇不凡,連兵刃亦懶得帶,便以為來頭不小。連護衛亦乘良駒,言稱“公子”,須知當其時也,唯王公之子方可用此稱謂。吳兵便隻當王族降臨,齊齊下拜。

歐冶又道:“公子有要事與你仕長交待,還不快傳?”那巡隊首領起身,道:“不知是哪位公子,還請示下,也好通報。”話音未落,季芊一俯身,“啪”地一聲便賞他吃一耳光,又怒目而視。那首領不敢再問,捂著臉匆匆而去。未及,引一吳將遠遠而來。歐冶、季芊暗道“冤家路窄”,原來那吳將竟是於雲夢中緊追季芊為歐冶斬斷左臂者。季芊暗道不妙,與歐冶使個眼色,二人便撥轉馬頭,歐冶卻不死心,回首喝吳卒道:“公子事急,令你仕長隨後跟來,勿有他人。”言畢二人催馬緩緩而去。

那獨臂吳將趕了過來,聽下屬轉令,不敢怠慢,不及取馬,取過一根火把,小跑跟去。

季芊、歐冶見計策竟然成功,那吳將果然一人跟來,相視一笑,續往前行。那吳將轉過一彎道,見二馬在前,“公子”卻背身立於地上相候,慌忙趕上行禮。那“公子”轉過身來,冷笑道:“還識得我麽?”那吳將素來好色,一聽便知此“公子”必為女子所扮,暗叫“不好”,正欲起身,後腦早挨一記,撲地而倒。

待得吳將醒轉,已被歐冶以山藤結實綁於樹上。吳將見自己佩劍在季芊手中,歐冶手持火把與季芊同立身前,至此方知見擒於何人之手,便高聲呼救。季芊冷笑道:“我既敢著火把,你當知此地離吳營已遠,呼救何用?”

那吳將便不再呼救,說道:“落在你二人手中,要殺要剮請便。”季芊道:“你也知罪不容赦。我有幾事不明,你若應答明白,可放你生路。”吳將笑道:“本將身經百戰,早不以性命為意,便請動手來取我人頭。”季芊一呆,又道:“取你性命太也容易,今便斬下你手你足,去...去喂野狗!”吳將哈哈大笑:“嚴刑逼供,你娃兒差得太遠,不如將我手指、足趾一一斬下,如此曆時長些,更易成功。”

季芊聞言倒嚇得“啊”了一聲,看一眼歐冶,渾沒了主意。歐冶見那吳將如此硬氣,亦不禁暗服,忽見那吳將一雙賊眼直在季芊麵上、前胸閃爍,心念一動,蹲身將火把往地上一插,謂季芊道:“公主且轉過身去,待我先為他清理清理。”季芊滿心疑惑,仍依言轉身,背對吳將。歐冶拔出短劍,橫咬在口中,滿臉陰沉走向吳將。季芊但聽一陣悉索之聲,那吳將亦問:“你作甚麽?”

歐冶哼了一聲,說道:“你有此物什最能惹事,今為你割了,免你日後害了許多良家女子。”季芊終於明了歐冶欲割那吳將何種物什,不由麵紅過耳,非但不敢轉身,索性連雙眼亦一並閉起。聽得那吳將一聲慘叫,繼而顫聲問道:“停手。你...你何事不明?不妨問來。”又一陣悉索聲過,歐冶道:“妥了,公主且轉身審他。”季芊哪敢轉身,隻背向吳將一一問來。那吳將隻怕歐冶故伎重演,隻得據己所知一一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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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0)

原來那吳將當日為毆冶所引,循跡直往北追,至鄖城方知被其追者實為楚王,季芊二人卻早不知去向。既不得季芊,那吳將便欲擒楚王立功。未幾卻見楚王一行匆匆出鄖,複往北行,吳將遂率部跟來。不料楚王卻直入隨國都城而去,吳將自知以己區區二百餘人,無力索要楚王於隨君,遂率部往西,欲入楚都郢城以報楚王所在。++

那伍子胥率部往北擊鄭,因鄭國已衰,兵寡力弱,故子胥所領唯六千吳兵而已。即便如此,鄭公聞吳兵將至,亦早驚懼失魂,急急出榜求賢:“有能退吳軍者,寡人願與之分國而治。”十七年前伍員取道韶關奔吳,曾為江水所阻而不得渡,竟至一夜愁白頭,饑臥蘆葦叢中。有漁夫憐而渡之,又與飲食,伍員方得脫困至吳。臨去,伍員請漁夫名姓,漁夫隻言:“子為蘆中人,吾為漁丈人,富貴莫相忘。”如今那漁夫已亡故,其子長成,得了鄭公榜文,乃肩負一橈櫓阻吳軍於道,口呼“蘆中人”。子胥愕然大驚,問為誰何,方知其為漁丈人之子,特來求子胥勿犯鄭國。子胥不忘前恩,遂舍鄭還楚,於南歸途中不期而遇那獨臂吳將,聞得楚王在隨,大喜過望,遂圍隨都以求楚王。

季芊已明了大部,又問:“六千吳兵?何以營寨如此之多?”吳將答道:“子胥知六千吳兵未足克隨,故虛張聲勢,多立營寨,作數萬之狀,隻盼隨君恐懼,獻出楚王。那隨君果然中計,獻楚王之期,即在明日。”

季芊大驚,猛轉過身來,眼望毆冶,滿臉焦慮。毆冶亦知今夜務必入城通報,遲則萬事皆休。季芊又問吳兵部署,原來隨城位於清發水之畔,另有水門。子胥料楚王見陸門有吳重兵,必不敢圖,故子胥自領精兵守水門,以防楚王遁於水路。季芊思忖良久,又問吳將職分,原來姓唐,偏將。季芊亦記起那幹將曾言此人姓唐,看來此人並無虛言,便不再問,隻是思索。

毆冶亦自焦急,忽見那吳將臉有得色,不由心內有氣,揮起一拳擊其側頸,便又暈去。毆冶低聲問季芊:“如何?”季芊亦無良策,說道:“說不得隻好再行險招,事不宜遲,且上馬說話。”言畢將那吳將佩劍係於腰間,翻身上馬,往吳營方向而去。毆冶亦知事急,急上馬跟去。季芊於馬上說了入城之策,二人計議。

看看已至吳營,季芊駐馬,注視毆冶片刻,說道:“若有意外,你隻奮力向前,勿要顧我,入城報訊要緊。”毆冶卻道:“兩軍對壘,各自戒備,城上隨兵見我吳兵裝束,何敢納我?此事非公主不能成功。萬一有事,我即斷後,公主隻管叫城。”季芊歎口氣,又說道:“但願無他。隻是我技短,害你涉險。待此事畢,我再不論刀兵。想軍國大事,疏非我一介小女子所能謀者。”

毆冶催道:“公主,時刻無多,就此作為起來。”季芊頷首,二人催馬而出。毆冶揚聲喝道:“人來,接引公子!”但見轉出一隊巡行吳兵,其首仍為先前吞享季芊耳光者,原來因毆冶季芊離去曆時不多,巡行吳兵尚未更班。

那巡夜首領見“公子”去而複回,慌上前拜見。毆冶道:“唐將軍業已升遷,即時到任。力薦巡夜首領接替此處職守,你處究有幾位巡夜首領?”那首領值此升遷良機,何肯錯過?便是有百位巡夜首領此時也稱隻他一人。毆冶側首看“公子”,待他示下,季芊微微頷首,解下腰間長劍。毆冶與那巡夜首領說道:“事發突然,任書一時未就,唐將軍隻怕你疑惑,特解佩劍與公子,攜來且作信物。”季芊將手中長劍遞與那巡夜首領。那首領驗之,更深信不疑,滿臉喜色。

毆冶又道:“明日之事,想唐將軍已有所交代,你處可已齊備?”那首領回道:“俱已齊備,一如唐將軍吩咐。”毆冶道:“如此甚好。公子現時與隨君有所交涉,你領此處人等隨護,不得有誤。”那首領受寵若驚道:“願侍左右。”

季芊始終未發一言,原來季芊自來不曾去得吳國,扮吳國公子口音不合,恐露破綻。毆冶生於吳越之交,口音相近,且其所扮者,侍從而已,遠不如扮吳國公子需口音純正。是以一應事宜,皆由毆冶出麵。那吳兵首領卻隻當“公子”自恃身份不屑與己言語,不疑有他。

當下季芊、毆冶二騎在前,巡夜吳兵隨後,離了營寨,一徑行向隨城城門。吳營之中,其他巡夜支部,自也見了季芊、毆冶動向,然既見彼一幹人等從容不迫,均隻當別部與隨城有所交涉,誰亦不曾想得竟是敵手如此明火執仗夜走隨城。況上司隻令勿使人出隨,未言不得有人入去,是以各部均未以此為意。

素來圍城,為防城上弓箭,營寨必紮於一射之外。季芊一行漸近隨城,已入其一射之內。毆冶舉手示意巡夜吳兵止步,道:“公子需上前與城上交涉,你等且於此等候。若眾人俱前,恐令隨兵疑我動武,反誤大事。”眾人領命。季芊、毆冶遂急急打馬向前。

二騎已近隨城,城上軍士望見,喝問:“城下何人?”毆冶答道:“速請楚王,抑或尹大夫,有要事相告。”城上軍士道:“且報上職分,好與你通報。”

便在此時,身後吳營一陣喧擾,季芊、毆冶回首視之,原來那唐姓偏將不知如何竟掙脫束縛,回吳營率百十騎各執火把兵刃出營追來。季芊眼見勢危,顧不得許多,望城上大呼:“我乃楚王之妹季芊,請速放吊橋開城門。”城上軍士應道:“楚王之妹?稍等片刻,待楚王到來,辨認明白,方可入城。”季芊一把扯下頭巾,披散滿頭秀發,高呼:“城上可有楚國兵將?識得本公主麽?尹固叔叔可在?”

毆冶更是大怒喝道:“隻我二人,連兵刃皆不曾攜得,即便吳國奸細,入得城來又能怎的?且先放橋開門!”那守城軍士隻是不肯。眼看吳兵已近,毆冶無奈,叫道:“公主保重,我去擋住吳兵。”又望城上喝道:“隻公主一女子入城,你等也要懼怕麽?”不等城上回話,即拔短劍掉轉馬頭去迎那唐偏將,季芊待要喝阻,毆冶已去得遠了。季芊仰望城上,又看毆冶,隻覺五內俱焚,亦掉轉馬頭欲與毆冶共赴死。

便在此時,隻聽城上一聲暴喝:“確是我妹,速放吊橋!”季芊如溺水之人遇得浮木一般,不由大呼:“子期哥哥,快去救他!”毆冶一徑向前來迎吳兵,忽聽身後季芊大呼:“回來,城門已開!”毆冶回頭,見那吊橋正緩緩放落,急勒馬而回,那唐偏將仍率眾追來。毆冶見那吊橋終於放落,一人騎馬持劍衝出,依稀便是楚王,季芊隻是指向毆冶,高聲呼救,楚王遂持劍策馬徑來接應毆冶。

毆冶見季芊已然無恙,心下一寬,突聽身後弓弦紛響,想是吳兵追己不及,以箭射來。突後心一痛,眼前一黑,翻身落馬...

也不知過了幾多時日,毆冶隻覺又處當年取大禹遺寶之石室,四壁凝水,寒氣透骨,不由牙關相擊,隻叫:“冷,冷。”那勝邪姊姊因近前來摟入懷中,以體相暖。毆冶仍覺寒冷,便欲伸臂去抱勝邪溫暖身軀,手臂一動,但覺左背左腋,痛入骨髓,一呼而醒。微微定神,方知實在季芊懷中,左側軀體裹滿布巾,血跡斑斑。季芊已著女裝,雙眼通紅,憔悴不堪。

見毆冶醒來,季芊說了聲:“可醒轉來了。”緊抱毆冶,把臉貼在毆冶額頭,竟嗚嗚哭出聲來。毆冶想得一想,方問道:“你我入得隨城?”季芊點頭,卻隻顧哭泣,哪裏說得出話來?

良久,有婢來報:“公主,楚王來探。”毆冶想季芊抱住自己,入他人之眼,終是不妥,便欲掙脫,季芊卻愈緊抱,不肯放手。但見房門開處,二人進入,隻叫毆冶目定口歪。原來二人相貌酷似,竟是兩個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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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隨都即當今湖北隨州
【注2】楚昭王隨都遇險一節見《左傳.定公四年》及《史記.楚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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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1)

那二位“楚王”見歐冶醒轉,齊露喜色,其一便說道:“壯士一路護王妹周全,感激不盡,又立下入城報訊大功,楚國上下俱拜壯士之賜。”言罷作下揖去。歐冶意欲阻止,牽動創口,呻吟一聲。那楚王已揖畢落座,另一“楚王”則立其身後。歐冶方覺出二人差別:立者年長,且頗魁梧,顯為武將;坐者俊雅,方為當日雲夢林中所見。

楚王見歐冶一雙眼睛隻是閃爍他二人,心會其意,說道:“此為孤之兄長子期。當日出城接應壯士、斬殺吳將,便是我兄所為。孤家卻無此能耐。”歐冶心下疑惑:“當日?斬殺吳將?”

那立者子期微微一笑,說道:“兄弟知難而進,慷慨赴死,此等氣概,當真萬裏挑一,令人好生佩服。其間經由,且由我妹暇時親告與你。隻是聽我妹言道,你來尋楚王,急欲知文種文大夫下落,可有此事?”歐冶答道:“正是如此,還望見告。”

子期說道:“文種大夫早在先王之時即辭官而去,算來已十餘年。曾聽人言文種遊於南楚鄉間,結交賢士,居無定所,兄弟若欲往訪,恐是不易。”歐冶默然不語。片刻,楚王道:“壯士左臂之疾,孤已著人檢視,苦無良方。待孤得返郢都,即遍告天下,廣征良醫,但凡有助者,孤願裂地以封。”歐冶又默然。

楚王便歉道:“壯士有大功於楚,然所求者二,孤均不能達壯士之意,實愧之無地。但有求封賞,孤絕無不與者。”歐冶正不知如何作答,季芊已不滿插話:“二位王兄隻顧說話,全不念他重傷在身,更需歇息。便是求賞,也好歹容他思忖思忖,何如逼供一般?”

子期哈哈大笑:“大王快走,大公主惱將起來,不知又有何妙計出來招待。我早說歐冶兄弟硬氣,必不便死,大公主卻說倘若死了,必問我賠。虧得活轉來,否則我哪裏賠得起?”言未畢,已與楚王雙雙而至門外。

眾人皆去,季芊扶歐冶側臥,以養左身。歐冶見季芊已麵有笑意,不似方才涕淚交流,因笑道:“原來救我者是你另一兄長,與楚王一般的挺拔俊偉,若非相識,實難區分。”季芊點頭道:“確實如此。正因二人酷似,倘你我未能及時入城,我兄子期此時恐已喪了性命。”歐冶愕然道:“何以如此?”

季芊略微思忖,說道:“此事所涉甚廣,我幾不知從何說起。你可尚記得鄖城罔懷?他當日本欲害王兄,為其兄鄖公罔辛所察,急急護我王兄入了隨都。隨國弱小,以往我王兄沒少為隨君那老兒擋災,今我兄來投,那老兒倒尚有幾分良心,接入供養。未幾,我兄子期率殘部三千來尋王兄。二兄合作一處,即籌劃複郢之計。

“不料伍子胥遇著那唐姓偏將,得知王兄在隨,乃率部來襲。隨君那老兒早嚇得直抖,又聽子胥傳話:‘吳、隨皆為周之子孫,不忍相殘,然父兄之仇不共戴天,今隻求隨君出楚王與我,我即刻退去,並與重謝,否則必揮兵相擊,破隨擒王,亦非難事。’那老兒直嚇得尿了褲子,欲獻我王兄以自保。你且說說,可有此理?”

歐冶笑道:“怪道你隻呼他為老兒,原來如此。”季芊撇撇嘴續道:“更有甚者呢,你且聽好。我兄子期亦以為吳兵數萬,道:‘子胥所求者,楚王一人而已。今我兵寡,力戰亦不過多殺得幾千,無法得保楚王。我與楚王酷似,不如將我獻與子胥,謊稱為楚王,料其不能辨。子胥以為得了楚王,必去。如此隨國得存,楚王得保,再徐圖複國。’”

歐冶不禁讚道:“果然真男子,好氣概。”季芊一笑,道:“自是真男子。不料隨君老兒上下,皆附此議,一心隻盼吳軍快去,何論他人死活?遂不顧我王兄異議,急急交涉子胥,願獻楚王。”歐冶點一點頭:“是了,那唐偏將隻說隨君欲獻楚王,卻不知實為乃兄子期。”

季芊麵色漸轉凝重,說道:“便在你我入城當晚,我王兄眼見子期即將赴吳營代己死,哪裏肯舍?二人相處,直至夜深,仍不忍分。恰逢你我於城下喧嘩,他二人遂俱起身往城門來,不待回報,已識得是我在城下,急令落橋開門。你那時已返身去迎那吳將,我兄子期急持了王兄湛廬寶劍趕出。眼見你中箭落馬,我兄不忍舍棄,隻策馬去搶。那吳將見我兄單人匹馬,不知厲害,揮眾上來,伸手卻去摘你手中短劍。我兄子期大喝一聲,將那吳將連人帶馬斬成四段。”

歐冶想見當日慘烈,不禁“啊”了一聲。季芊略作停頓,續曰:“我時常聽王兄言湛廬之利,今日一見,方知不虛。吳兵見主將被斬,驚駭而退,我兄亦無暇追趕,返身提你上馬,策馬而回,你手中仍緊握短劍不放。”言至此處,二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良久,季芊方續道:“其時你雙目緊閉,全無聲息,我...我隻當你已死去,內心一片空白,隻盯著你出神,連哭也忘了...直至...直至禦醫到來,為你取體內之箭。箭杆拔出,你竟負痛哼出一聲,我方知你尚活著,隻覺喜痛交集,我...我伏在我兄子期懷裏嚎啕大哭。”言至此處,季芊不由又落下淚來,歐冶不知該作何言語,隻伸出手去,在季芊纖手上輕輕一握。

季芊哽咽良久方止,強笑道:“你曾說你命大,不易死去,此言不虛。你所中一箭本發自你正後方,理當直入你左背。老天庇佑,那晚你偏偏未將皮囊置於馬上,而是負在後背,那箭偏偏射中皮囊中那段惡金,滑而轉向,斜入左背,於左腋穿出,奇跡般避開正心要害。禦醫皆不明所以,隻歎僥幸。我檢視你那皮囊及其內各物方明就裏。隻是勝邪姊姊為你所製皮囊被箭貫穿,我可不會針線,隻好待我著人縫補。”言罷嫣然一笑,恰尤梨花帶露。

歐冶一笑道:“楚王既知吳兵不過六千,可曾出擊?”季芊見問,臉色一變,憤然不樂道:“此事說來,當真氣煞人!我兄子期得了吳軍虛實,大喜過望,便請率楚、隨之眾出擊。此時城內之兵約萬五之數,遠眾於吳,隨君那老兒卻畏首畏尾,言下竟不信我所言。大夫尹固說道:‘此易也。今暫不獻楚王,且設法拖延。吳兵若果有數萬之眾,必作勢相攻,我則可由此窺其虛實,到那時子期再出亦不遲。若果如公主所言不過六千,無力相攻,則必按兵不動,一如現時。甚或懼我已知其虛實而出擊,因而退去。’”

歐冶歎道:“如此未免錯過此等良機,可惜可惜。隻是你我均非隨君舊識,故有疑慮,也是常情。”季芊卻說:“那老兒何隻是疑慮?即便他確知隨兵數倍於敵,量亦無膽出擊。尹大夫諫其拖延,那老兒卻說:‘如此一來,無論結果如何,吳與子胥均將有怨於隨。隨國弱小,萬不能與吳相抗。今欲隨國為楚之故而與吳結怨,除非楚隨結盟。如此若吳來犯,楚即傾力來援,或可保全。若無此盟誓,隨國恐不敢與吳為敵。’”

歐冶笑道:“此君也算精明,於此刻提結盟,恐楚王不得不應。”季芊白歐冶一眼,道:“你言他精明,我隻說他妄想。”歐冶奇道:“兩國結盟,屢見不鮮,何謂妄想?”季芊看著歐冶,忽臉泛紅暈,垂首說道:“你可知那老兒欲如何結盟麽?他...他欲與我兄妹互通婚姻。”

歐冶一驚,直覺不妙:“互通婚姻?”季芊垂首不敢看他,低聲道:“正是。他有一妹,欲嫁我王兄。既稱互通,那老兒竟求王兄將...將我嫁與他,以示結盟之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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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公子子期於隨欲代昭王赴死之事見《左傳.定公四年》及《史記.楚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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