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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母親都是廈門島上人。我的父母年青的時候,他們的一次逃出家鄉廈門。那是1938 年, 日本強盜侵略中國。狗強盜每到一地,就燒殺槍虐。爸爸媽媽鎖上家門,加入向內地逃難的人群。媽媽經常向我們講述這淒慘難忘的逃難。爸媽已生有大姐,大哥和二哥。爸爸背 著大哥,媽媽裹著還在吃奶的二哥逃往內地惠安外婆的大姊家。一路上連喝的水都難找著。隻有走到了難民供飯處,排著長長的隊伍,才能吃上一碗稀飯。難民大都在晚上走,白天躲日本的狂轟亂炸的飛機。國民黨軍在公路上還挖了坑坑窪窪,據說是為了阻擋鬼子。實帶給難民更大困難。時不時難民們掉入坑中。媽媽說她們走了多天才到達惠安。
大姐和外婆則直接從廈門郊區林後社出發。我從沒見過爺爺奶奶。父親說他們身體不好,早亡。我 就記得外婆---阿嬤。 阿公阿嬤早年在南洋泰國經商。媽媽是他們的獨女。正像所有的海外華僑,葉落歸根是他們的願望。當他們年老了,就帶著媽媽回到家鄉林後,把生意留給收養的在泰國的兒子經營。他們在家鄉林後社建房買地。林後村就在彭湖村的對麵。過了江頭,走不遠就是薛嶺,朝著五通方向走,先到庵兜,林後就在它後頭。阿嬤動作捎慢,她們差點撞上日本鬼子。阿嬤說她們躲在田裏,看到鬼子開槍射殺沒逃出的農民,還看到澎湖村被鬼子點上火。她說鬼子在五通殺了我們許多同胞。聽了親人的講訴,我對日本人隻有恨。當我們在小學上課時,學了許多坑日的歌。“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 “長城謠”還記得在中山公園的全市大合唱。多少次的排練,還有深情的朗誦。國恥血仇尚記憶尤新。
我的父母雖是基督教徒,但自從解放後,我的父母不敢談信教的事。唯一珍藏的一本聖經在文革時偷偷燒了,因知道紅衛兵會來抄家。因而我對基督教是一無所知的。唯聽母親多次給我們講他們接受基督教的經過。那是在日本侵略中國占領廈門時,他們逃難到惠安鄉下。有一年鼠疫流行,母親說天天見很多裹在草席的死屍運出埋掉,後來死的人更多了,連埋都來不及。那時我還沒出世,但已有上麵的大姐和三個哥哥。三哥上麵還有個姐姐,一歲多死了。三哥其時也得了上吐下泄。也快不行了。媽媽說那死的老鼠到處可見,逃都沒地方逃。但就有傳教士不怕死,開了大門讓他們進去住。一位傳教士給了母親一包黑得像木炭一樣的粉,讓它給三哥吃。但母親遲遲沒用,這包黑炭粉有用嗎?後來,看到三哥快不行了,就死豬當活豬醫吧!媽把那包黑粉分幾次,加了水一點一點的慢慢的灌進哥的嘴裏。奇跡發生了,他竟然不再拉了。過了幾天他竟然會叫“媽,餓。”。我們一直不清楚那包黑得像炭的粉末是什麽東西,但這奇跡使父母接近了教會,後來都洗禮了。父母親所屬教會是安息日會,是在星期六聚會的,後來我才知道是 Seventh-day Adventist.
父親解放後的第一個工作的單位是在廈門一中當教師。父親是教語文的,寫了一手好書法,因從小接受的是私塾教育,年青時能在雞蛋殼上用毛筆工整地用蠅頭小字,寫下整首長詩。後來學校分校,父親留在老校區,就是現在的五中,也就是我度過青少年時光的地方。
舊五中是個美麗的校園,小巧靈隴, “美麗的海風徐徐吹來,美麗的校園裏百花盛開,老榕樹在風中宣浪,母校的生活豐富多彩,” 五中的校友還記得這校歌吧?還有慈祥的老校長蘇校長,瘦骨零丁的,老戴著眼鏡。還有威嚴的周孝達教導,他在台上一出聲,全校鴉雀無聲。我從小在那長大,托兒所在校邊上,實驗小學也在校邊上。實驗小學後門和五中後門緊相聯。 我在實小6年,還記的柯校長和高教導,有名的孫老師,丁老師。那童年生活物質上雖苦,但回憶全都很美好。小時候,覺得我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代 ,“小鳥在前麵帶路,風兒吹向我們,我們像小鳥一樣,來到花園裏,來到草地上。”
在實小上完了課,放學後在五中吃午飯。那靠著後門邊上的黃色的辦公樓下就是食堂。從大蒸籠裏找到飯缽,買了五分錢的大鍋菜,上了三樓的語文組,和爸爸分了吃,那時難得吃上幾片肉片。爸爸是全校子女最多的,十個子女在那多子多福的年代也實在太多了。母親說剛解放時,也就是生下第七個孩子我妹妹時,她是全廈門市第一個自動上第一醫院要求結紮的。還賣了最後的金戒指,才交上手術和住院費的。母親被開腹後,那後來成為院長的醫生,花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輸卵管。後來終於找著了,也給輸卵管打了結了,再縫上了,母親半條命也沒了。由於流血過多,人就像死了一樣,蠟黃蠟黃的。幸虧母親在南洋出生長大,底子不錯,所以挺過來了。不知是找錯輸卵管呢,還是沒結紮好,反正母親是第二年又懷孕了,接著生了老八,老九和老十。命中注定他們要趕到這偉大的時代,誰也阻檔不了啊!
爸爸是所有老師中經濟最困難的。媽媽說,他是跌下“兒女坑”了。他總是省吃儉用,經常穿著一套舊黑衣服,拖著布鞋, 不修邊副,瘦瘦高高的,比媽媽高過一個頭。他走起路來很快。上小學時,我打著赤腳, 每天都得小跑才能跟得上他。從思明電影院到第七市場,直穿霞溪路那最長的一段路。那兒夏天沒“路腳屈” (廈門特有的遮陽的人行道),實在熱呀,過了霞溪路,上了工人文化宮,離實小和五中就不遠了。
剛來美國時經常夢見回家鄉,而在夢中父親一直是不很建康,心中十分不安。94年我第一次回國,父親已去世,沒能再見父親,這種心痛是一輩子的。回國帶來些舊照片,其中有一張較清楚的是他和他的學生在他們畢業是照的照片,父親是左起第四個人,這時他最後一屆帶畢業的學生。另外一張是市政府發的教師證,(前和後)。
66年文革時他是新初中一年級的班主任,也就是他的最後一屆學生。因他們年紀較小吧,父親在文革時受盡那最後一班學生中一部份學生的欺辱,紅衛兵的拳打腳踢。文革後,他再也沒上講台。他後來一直在教育學院參加編寫漢語大詞典的工作。父親是個平凡的中國小知識分子。印象中他膽子小,對工作很兢業。解放後從一中開始,到一五中分校後,留在五中一直當語文老師和班主任直到文革。他最大的享受是泡茶。先喝早茶再吃早飯。雖然他生活很苦,養育了十個孩子,五男五女,但他有好天性,很愛講笑話,也許這就是他能在患難之中活下來的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