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吠則已
坐在上麵歎息的,是貓哭耗子,躲在海外歎息的.是獨善其身
難得清閑,想說點閑話.
我一般說話比較直腸子,於是常常說過話,也有後悔的時候.後悔看人時太片麵了.我經常提醒自己,不要隨意去評價別人,尤其是自己不了解的人..但是...
最近,有件事讓我很感慨.我竟然對一個我第一天認識起就討厭的人,而且整整厭惡了一年的一個人,起了敬意.
那天,公司的負責人諸井帶我去看二手車時,路上說起山本.我有種反胃的感覺.那個人無論是被我看到.還是聽到他的名字都是這種感覺..
他說起山本,是因為山本不識字,據說山本除了自己的名字什麽字也不認識,包括英文字母.而我們的工作每天要頻繁接觸英文字母和數字組成的上千個代碼.並且要牢牢記住這些代碼.於是,這個工廠成立一年以來,山本一直隻做著與字母無關的工作.
我之討厭山本,並非因為他不識字.我從來不歧視人.尤其是沒有機會受教育的人.因為我自己就是.討厭他是因為有件事一直讓我耿耿於懷
剛到公司上班時,一天早上在停車場打開後備箱,貓著腰在找東西.不料.屁股被人不輕不重拍了一下,回頭,是個矮胖子,竟然傻笑著跟我說早上好.
我想我當時臉被氣得變化了好幾種顏色.因為那時是夏天,穿得都非常單薄.我那過強的自尊心使我不能讓自己忍受這侮辱.何況,我和所有的同事都還是沒搭過話的陌生人.
權衡了半天,還是沒有發作.上班的時候,覺得委屈,還是跟唯一的中國人我的班長說了.班長說.在日本這種非禮的事情很嚴重的.如果你覺得委屈,我告訴次長去,他馬上就會被解雇.一聽到解雇這個詞,我立即說,不要不要.又不是多大個事.這麽點事我不想小題大作.算了吧.
於是,後來一天天的發現,山本在眾人眼裏,簡直就是個小醜.他的一切行為,語言,都很反常.經常惹得人滿堂哄笑.他卻對自己的表演總是很得意.
比如他,一個50歲的矮胖男人,每天早上早操時,竟然學僵屍一樣雙手垂於胸前,吐著舌頭,雙足蹦著蹦著向女人們去靠攏.況且.他每天穿著頭一天沒清洗的髒兮兮的工服
比如,他邊做早操邊回頭望身後的女人.那眼神..說不上深情,說不上迷離.其實,就是有點憨.
比如他,上下班開車經過步行的女人,會老遠打開車窗,從百米外,以千裏傳音的大嗓門高聲大叫: 嗨! 早上好! 那聲音, 整個工廠都能聽見. 讓人慚愧得無法跟他回打招呼.
還比如...
總之,女人躲他,男人笑他,閑時就拿他當醜兒耍.
總之,我是全公司最反感他的人.看到他我都要躲著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如果有他同行.我寧願多等一會,等看不到他了再走.
諸井提起山本,是因為有一次次長跟諸井說要解雇山本.因為山本不識英文字母.不能做更多的工作.然後,諸井把山本叫來辦公室.一本正經和山本談起話來.
諸井說: 其實你被解雇,我再找個人代替你很容易.但是,我替你考慮了下.希望你能照我說的做.為自己保住這個工作.
首先,我考慮過,你還差一歲就50歲了.以你隻認識自己的名字的文化程度和這個年齡再去找工作,情況是並不樂觀的.再次,你在家時給我打過幾次電話. 我知道,你有三個女兒.還有個妻子.我知道你很愛她們.
因為好幾次,我們在通話時,我們的通話被你女兒打斷.女兒們好象總是衝你發火.怪你髒衣服放錯了地方.埋怨你動了她們的東西.而你從來都是跟她們笑著道歉.甚至不顧電話這頭我這個上司.我知道你是個好父親,好丈夫.你一定很需要工作.你一定不想自己的女兒沒有錢去讀書.買自己喜歡的漂亮衣服.
這時山本眼中閃爍著淚花...
我忍不住打斷諸井問 : 他,真的對女兒那麽好? 諸井很認真地告訴我,是的,能聽得出來,而且非常能肯定,他很愛女兒和妻子.
於是諸井送給山本一套兒童學英文字母用的卡片.讓山本拿去在每天十分鍾休息時去學.那是寫畫著香焦蘋果,書寫著字母 B 和 A 的那樣一些圖片.
後來.當然,通過山本的努力.他保住了工作.
這個小故事,竟然改變了我對一個人的看法...我竟然為自己這一年以來對山本的厭惡感到有些慚愧.原來一個人,在外人看來他是多麽一無是處, 他也還是有著他不能為人發現的優點.如果不是這件事,我就很想當然的認為山本一定是個光棍. 在日本像他這樣的男人娶不到老婆太正常了. 而事實是,他不但娶到了老婆. 還有三個他很愛很愛的女兒.為了他們,在他的人生50歲起去學習英文字母...
此後,我碰到他時,也竟然能主動去和他打招呼,看到他憨憨的笑容.竟然也不覺得反感,因為一看到那笑容,我就想到每天麵對三個女兒的一張慈愛的父親的臉.雖然他因為自己的無能,也許在家裏在女兒麵前也很自卑.但是他一直在努力做一個好父親.
唉.寫到最後,我竟然有些難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