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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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華爾街 (小說)

(2008-11-13 21:25:58) 下一個

華爾街 (小說)

 

(作於2008年華爾街金融風暴期間)

 

    董一平坐在小公園的一把長椅上,椅背上扔著他平日最喜歡的深藍色西裝外套。腳邊是個紙箱子,裏麵隨便地擺放著剛從辦公室裏收拾出來的東西:十幾本金融方麵的工具書,一個平時用的咖啡杯,帶蓋兒,拿著走路時不會把咖啡咣出撒到辦公室地毯上,兩個計算器,一隻帶花瓷杯裏麵胡亂插著十幾支各色筆,有的好用,有的不好用。幾件帶有公司Logo(標誌)卻沒有什麽實際用途的桌上裝飾擺設。最大的一件物品是斜立在箱內側的一個精美的鏡框,裏麵鑲嵌著他的“高級交易員”證書。

 

    他的身邊長椅上放著一隻還剩半瓶的“波本”威士忌。剛才從位於“東一路”的公司辦公大樓出來時,他空蕩蕩的腦子隻有一個想法:喝酒吧,最好把自己醉死。於是就拐入旁邊的酒店,買了一瓶,邊走邊喝到了這裏。

 

     身邊偶爾有人走過。今年的暖冬氣候使得前麵的草地依然綠色盎然,充滿生機。一些午休和閑人在草地上懶洋洋地坐著躺著。進入深秋,沒有了樹葉遮擋的陽光是那樣的刺眼。

 

     在長椅上已經坐了幾近一個小時的董一平心裏一片冰涼。他煩惱地抽出煙盒,把最後的一支煙點燃放入嘴中,狠狠地把空煙盒擰攥在手心。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在煙霧中,一小時前的一幕如電影般在眼前閃過… …

 

     今天早晨上班到公司後,他就一頭紮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剛剛掃瞄完www.kitco.com上的金屬石油價格最新變動情況,正忙著在電腦屏幕上追蹤琢磨幾個數字:國際原油期貨價格下跌擊穿了$60美元線,那些CALLSPUTS(看好漲和看壞跌的期權)合同的現有量、新成交量、比例和價格似乎並不能明確這是一個基本接近Bottom(底)的價格。而今天開盤不到2個小時,道瓊斯指數就跌了近300點。三大汽車公司老板們要上聯邦政府去求援,結果是個未知數:政府救援吧,一是救不起,再說,此頭一開,何時是了?金融銀行保險業救,汽車行業救,那房地產、運輸、能源、零售業,一個一個行業地都倒下去,你救不救?那些Mama Papa(媽媽爸爸家庭式)小生意店倒了,你救不救?如果不救汽車行業,200多萬汽車和連帶行業就業機會的損失將重創美國乃至世界經濟,其後果之嚴重恐怕是美國承受不起的。還有一個未知數:即使小布什決定施救,新總統奧巴馬有權力完全可以在就職六個月內把前任小布什總統做出的決定修改、推翻。

 

     他的腦子高速運轉著,完全沒有意識到部門經理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他的身後,輕聲問道:“Pong, could you please come to my office? (請隨我到辦公室來一趟)” 

 

     他當時的腦子“轟”的一聲,一顆心猛地向下墮落下去,心口空蕩蕩的。他的雙手微顫,額頭冒出了冷汗。他看不到自己的臉色,隻知道一定是十分的難看。(在西方,人們辦開玩笑說最可怕聽到的四個字的話有兩句,一句是老板在上班時過來對你輕輕說:“Come into my office. (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另一句是老婆堅決對你說:“I want a divorce!(我要離婚!)"兩者都將使男人傾家蕩產——前者十有八九是告訴你被解雇了,後者離婚起碼拿走一半的家產。

     “終於輪到我了!”

     近幾個月華爾街的壞消息接連不斷。華爾街五大投行中,雷曼兄弟申請破產保護,美林證券和貝爾斯登相繼被別家收購重組,剩下的兩家也因形式所迫轉型為銀行控股公司。董一平的白人、華人朋友中早已經有失業的了。一平就職的投資公司也已經悄悄地實施了attrition(自然減員卻不再補招新人——一種溫柔的公司裁員方式)的政策了,而且已經讓幾個表現不好的員工走人了。但一平心中一直抱了一線幻想和希望:萬事有個頭,也有個底。當Worst(最壞)時刻到來時,光明轉機其實也就不遠了。有時候他還自己念叨幾句當年記住的毛主席語錄“往往有這種情形,有利的情況和主動的恢複,產生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 之中”來給自己放鬆打氣。

   然而,裁員依然無情地落到他的頭上。

 

   對裁員董一平也不是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他最近有兩次操作失誤,讓他覺得搞不好就會成為“走人”的導火索。一次是兩個月前,石油從曆史高點$147美元下跌到$100美元時,他根據內部分析資料和市場研究報告,在$80美元的價位下了幾個大期貨單子。他始終認為中國、印度這兩大經濟實體隻要經濟正常運轉,對石油的巨大需求,特別是中國擁有龐大的外匯儲備購買力,足以讓石油價位維持在$80-$100美元區間價位上。哪知世界範圍經濟放慢,對能源需求急劇減少。而更沒有想到中國經濟不僅也開始放慢,而且來的十分突然、凶猛,似乎那個經濟體製自身的各種弊病要借機一齊發作一般。國際原油價格不但跌破$80美元,而且有下探$60美元的極大可能。一平不得不在$70美元價位購回平倉,吞下二十萬美元的損失。

     另一筆是最近他經過認真分析,看跌一個信用卡公司的股票。於是下了幾個大PUTS單子。誰料想有個財經新聞評論員,在全國電視上鐵釘釘地說這隻股票要在幾天裏翻回到$180元。而且居然就有很多人聽信他的話,導致該股票次日開盤就跳高了十幾個百分點,一下子把價位打進他預設的止損區間,結果單子全賠割肉出手成交。雖然隨後幾日該股票又跌回原位,而且還有繼續下行的勢頭,可惜對董一平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三萬美元損失已經造成。

     這樣的損失在過去幾年裏,都是正常範圍的損失,而且一平身邊還有兩個同事剛剛分別損失了75萬和120萬,不知他們的命運如何?但一平已經開始為自己擔心。尤其是第二單的損失出來後,他其實自己都在做吃“Pink Slip(粉色解雇通知單)” 的最壞準備。他聽說過也親眼見到辭退員工時,公司怕被辭員工心懷憤懣,在電腦上做什麽手腳,一般都在通知員工後的同時,著一名經理一旁陪著看著員工收拾一下個人桌上抽屜的物品,收回入門磁卡,然後監送出公司大門外。在過去的一些天裏,一平有意地在下班時把一些個人物品拿回家去了。所以,今天他腳邊的這個紙箱子隻裝了半下東西。

     在過去的一些天夜裏,他常從夢中驚醒,不是夢到被解雇了,就是夢到某個單子做“爆”(賠)了。似乎也有一、二次是夢到大賺一筆的美夢。他甚至都想,如果經理把他叫到辦公室通知他被解雇了,他會不會跪下來哀求經理不要解雇他。他更害怕在周圍一群同事可憐、同情、背後暗藏冷漠、幸運(幸好不是我!)的眼神中走出辦公室的那個時刻場景。然而,一平把這一切的擔憂都埋在了心底,妻子孩子一點也沒有察覺。

     看著四周,工作十年而變得十分熟悉的環境景色,董一平的心下一片淒苦。他從小到大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上大學,然後出國留學,畢業、移民、工作,直到換到現在這個年薪十萬美元的工作,他從沒錯過或落下什麽機遇。

     可這一次… …

     從美國名校博士畢業,在華爾街工作十年,董一平盡管看慣了金錢和人生的戲劇和其中的酸甜苦辣,卻絕沒有想到有一天“失業”的命運會落到他的頭上。

     董一平更沒有想到失業給人的精神打擊如此之大。他的朋友中有失業的,他還去安慰過人家,說著那些如今看來毫無任何價值的寬心話。他也明白了為什麽有人忍受不了失業的打擊而頹廢甚至自殺——現在,他就覺得生和死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區別。

     任何的安慰都沒有意義——“給我一份工作!”

     原來,一份工作不僅給人以賴以生活的收入,它還是一個人生活的基本方式,一種平庸平凡平淡的生活追求。尤其對一個男人來說,有份工作,有份職業,養活一個家庭,是他的責任和驕傲。工作給他起碼的人的自信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很好的理由。工作,對有工作的人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常常被人taken for granted(不當回事)。如今,對董一平來說,幾乎成了——不,其實就是——同生命同樣重要的寶貴東西。

     人生是美好的,因為有一份工作… …

   
    人生是殘酷的,因為失去了工作
… …

 

     董一平茫然地望著四周,他的自信心一絲一絲地被抽空,那顆曾經聰敏驕傲的頭腦此刻是一片空茫,心被沉重壓抑的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有一種要吐的感覺,卻知道什麽都吐不出來。

     據一些經濟家分析,這次美國金融災難衝擊麵之廣,對股市打擊的程度,和投資者損失的慘重已經超過2001年,1998年和1987年的股災,隱然已經有逼近1929年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期的跡象。前幾天,公司總裁親自和一名客戶經理驅車300公裏到一個八千萬投資的大客戶家登門拜訪。一是對大客戶投資蒙受三千五百萬損失表示同情安慰,二是同客戶商量歸還公司一千一百萬Margin Call(客戶貸款投資超出風險允許的部分)的辦法和期限。這是對大客戶。其實,公司的成千上萬中小客戶們不知多少早就因為Margin Call被不止一次地“平倉(強賣強買收回貸款)”了。

     董一平還不想自殺,雖然這念頭曾閃現頑強地出現在他的腦裏。他還有家庭,還有愛他的妻子和一對可愛的兒女。作為一個節儉的中國人,他的房子已經還清了貸款,兩輛汽車還剩下一萬九千塊的分期貸款。但銀行裏還有他遵從妻子意願放在定期存款上的五萬塊“保命錢”。

     他還能領到失業保險… …

     據說國內一些金融機構要趁此金融風暴華爾街金融投資人才低價“大甩賣”時機到華爾街來搜羅人才。看看找機會聯係一下,也許可以到國內發展一下。想到這,董一平苦笑了一下。前幾年,國內的一家金融投資公司請他回去,當時的他正是在華爾街誌得意滿、春風得意的時候,他覺得國內開的薪水價位低了些,又不願拋下剛生下老二的妻子家庭獨自在美國,於是就擱下了。不想“風水輪流轉”,今天自己要去“上門”求找國內工作去了。自古“上趕子不是買賣”,到這個時候,恐怕國內的開價不但更低,隻怕人家還要好好地挑肥揀瘦一番了。

     記得前二天看到華爾街附近某處在召集開個“Pink Slip Party”(粉色解雇單群體碰頭會),專門給那些被華爾街解雇的人們提供個社交碰頭、聯係找工作的機會。一定去看一看。

    “人不死就活著!”董一平把煙蒂狠狠地撚在腳下,又喝了一大口酒,把幾乎空了的酒瓶扔掉紙箱裏。站起身,把邊上的紙盒箱拿起夾在手臂下,鬆了鬆脖子上的領帶,另一隻手抓起西裝外套甩在肩上。

     在華爾街摩天大樓陰影下,他瘦高的背影很快地就消失在街頭來來往往的人流中。

     天上幾隻烏鴉在盤旋,高樓大廈中穿街而過的勁風把地上的落葉吹的翻滾著向四下散去。

     天還是那樣藍,雲還是那樣白。

     明天,華爾街又會是什麽樣呢?

    (完)

 

 

 

(小說內容虛構,請勿對號入座,更不可作為投資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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