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後幾天裏的同學聚會場合上,我有意地多詢問一些當年高中同學畢業分別後至今的情況。反正大家會認為我是離別家鄉安順太久,信息饑渴的緣故,都不厭其煩地給我做詳細介紹。介紹到混得飛黃騰達者時人們臉上禁不住的羨慕和嫉妒,對混得平凡“沒有出息”者時則露出不屑甚至鄙視的神態,讓我心底不禁感歎世態炎涼人世人情的冷熱。我故意平淡地說道:“喲,前二天在集市上我見到吳海容了。她在賣芭蕉,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樣的?”於是七嘴八舌,大家向我介紹起海容這些年的情況來。
原來海容沒有考上大學後,高中畢業後就隻好回家務農去了,那時還沒有興起離家外出打工的風氣和環境。因為她家在農村,後來也就再沒有考大學(這一點同近些年高考落榜生回校複讀一、兩年再考情況不一樣,那些年也還沒時興複讀一說)。估計一務農,學業就慢慢荒廢了。早些年貴州農村女孩子找婆家早,高中17-18歲一畢業,幹兩、三年農活,就準備出嫁了。海容走的是一條再正常不過的人生路。她家窮,她父母迫著她嫁給了一個據說會做點小生意的村裏人,生了個兒子。後來不知什麽原因離婚了,現在自己領著兒子單過。
不知如何,我突然產生一股強烈的衝動,要去探望吳海容一次。我腦中居然還記起她家的方位地址。那是在安順市城西郊外一個村子裏,我們高中時有一次搞春遊還路過她的家。當時她的爸爸媽媽還熱情地打來清冽涼爽的井水,讓我們同學消暑解渴。
我告訴妻子今天在市內有個老同學聚會,然後就隻身一人往海容家的村子去了。
經過20多年的改革開放、經濟發展,盡管有北京、深圳、上海、廣州這樣的現代都市和繁華,盡管安順市城市麵貌也有了巨大的變化,但農村的變化顯然落後了一大截。我注意到除了通向海容家村子的路比以前拓寬了一些,沿途有些估計是掙了錢的農民新蓋的二層、三層磚樓外,別的看不出有太大的變化。那遠處的青山綠水黛色輪廓、近處的田地、河溝,腳下高低不平的土石路露出被人日久踩磨變得圓滑起來的石頭,在在如昨日春遊時一般,一時心神恍惚,如時光倒流,不知此身何處。
到了村頭,幾條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的土狗衝我咬了幾聲就懶懶地走開了。偶爾看到門洞裏坐著曬太陽的老太婆,無精打采地望著我走過。秋日的陽光灑落在道邊垃圾土堆上,三五隻雞鴨在刨食,幾個不知如何形成的水窪,當人走過時,飛起幾隻蒼蠅。
我開始覺得我來的有些莽撞了。
我這算是幹什麽來了?
別說你和海容僅僅是兩年高中同班同學而已,就是真的有點少年情懷,也是你傻小子情竇初開時的少年單相思。海容不但不知道,而且壓根兒對你沒有過任何類似想法。
二十年了,早就變成陌路人了。你不但沒忘記她,而且還要巴巴地專門跑來看她一次,而且還瞞著妻子和女兒?這算是怎麽一回事?
我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一下。一跺腳,對自己說:分別二十年了,同學一場,看一眼有什麽大不了的?自己明知有這臭毛病:興頭所至,一意孤行。有時辦的事,用妻子的眼光觀點,評價就是八個字:荒唐透頂,不可救藥!
我走到吳海容家門口,仔細打量,吃驚地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就連破舊的院門都和當年一樣,隻是更破舊了。院門掩閉著。我心裏突然莫名有些慌亂起來,就想扭頭離去。卻一咬牙,抬手就在院門上敲了幾下,衝屋裏問道:“吳海容在家嗎?”屋裏似乎有響動,有人影,卻沒人回答。
我又抬聲問了一句:“吳海容在家嗎?”
一個人影慢慢地出現在門口,似乎是個老阿婆,隻聽她問道:“是啦個?”我推開沒有上鎖的院門慢慢地走進院子,輕輕地走到屋門口,對老阿婆慢聲地說道:“我-叫-程-力,是吳海容的高中同學,今天來看看她。”老阿婆顯然被我搞糊塗了。“陳-林?同-學?啥子同學?”
難怪老阿婆,二十年了,突然冒出一個說普通話的北方男人闖進一戶貴州農村鄉下人家來找吳海容,連我都覺得怪怪的。
不過,我還是認出了這老阿婆就是海容的媽媽,隻是沒想到老成了這樣了。
經過一番費力的解釋包括提示當年班級春遊她給我們打井水喝的情節,老阿婆才打消了大半的疑慮,認可我是海容當年的同學,請我進屋喝茶。又告訴我海容去離村子後麵不遠的山坡上收拾芭蕉樹去了。這時我才知道海容上次趕集時賣的芭蕉原來是自家後山產的。
我坐了下來,一邊喝著似乎泡過幾遍的涼茶,一邊和老阿婆聊聊家庭生活和海容的情況,基本上和同學聚會時了解的差不多。我打量著房間布置,東西陳舊,沒有什麽新的東西和現代化的氣息。隻是角落裏的櫃子上放著一台20寸的舊電視機,由於沒打開,角落裏光線又暗,看不出是黑白還是彩電。
隻過了幾分鍾,我就愈發意識到我此行的莫名其妙來。現在該莫名其妙地走了。於是我開始琢磨是否應該走了,離開我自己一手導演的這不尷不尬的處境。
正當我要開口道別時,外麵的院門發出開門關門的幾下聲響。一個人一聲不吭地走進院子,接著是拋下鐵鏟工具的聲音。我估計是吳海容回來了,卻坐著沒敢動,隻是眼巴巴地望著門口,希望那人趕緊露麵。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