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氣溫突然降到零下,持續了好幾天。屋外有水窪的地方都了結冰。這在四季都是綠色的加拿大西海岸是不常見的。
下班路上,路過一個池塘。池塘旁停滿了汽車。往常,很多野鴨和大雁在這裏戲水尋食,今天都不見了。它們棲息地結了厚厚的冰,成了天然冰場,冰麵被人類占領了。很多人在那裏滑冰,男女老幼都有,以男性居多。,
看到滑冰的人,意識到自己多年沒滑冰了。記得最後一次滑冰是在二十年前。之後,我改滑旱冰。旱冰不受條件和時間限製,隨時隨地可以滑。七、八年前,旱冰也不滑了。我的一雙水冰鞋和一雙旱冰鞋變成了記憶。去年整理儲藏室時,我扔掉了那兩雙冰鞋。當時想,自己都老梆子了,加上腰有傷,以後不會再滑冰了。現在又想滑冰了,後悔不該把冰鞋扔掉。
第二天,走進離家不遠的室內冰場,花六加元進門滑冰,包括租冰鞋的費用。我租了雙球刀。穿上冰鞋,在通往冰場的橡膠道上走時,感覺身體還算靈活,盡管腰傷未好利索。冰場是標準的奧林匹克冰球場,有十來個人在滑冰,最大的看樣子有七十多歲,是個穿著一雙球刀的女人,滑技不錯;最小的是個三、四歲的小妞,由大人帶著,穿著一雙迷你花樣刀。進冰場前,我是準備摔跟頭的,畢竟多年沒在冰上玩了。一進冰場,過去滑冰感覺來了。我滑了一個小時左右,沒摔一個跟頭,中間歇了三次。對自己的冰上表現還算滿意,回家後對太太還炫耀一番。之後的兩個禮拜,我又去冰場幾次。滑冰像遊泳一樣,一旦學會,是不會忘記的。其實,我的滑冰水平很一般。在會滑冰人麵前,我是不會滑冰的。在不會滑冰人麵前,我是會滑冰的。
滑冰是加拿大人喜愛的運動,尤其是男性。加拿大人是在冰上運動氛圍中長大的。不會滑冰、不看冰球賽或叫不出一兩個冰球球星的名字的人,可以說還沒融入加拿大社會。加拿大人不會滑冰,就好像巴西人不會踢足球一樣,會令人不可思議的。許多加拿大人是冰球粉絲,為看冰球賽常曠課、曠工、裝病,我的同事裏就有這樣的人,包括女同事。我非加拿大出生,但會滑冰,水準不低於加拿大人男人的平均水準。
我不是在加拿大學會滑冰的,而是在北京,是童年時學的。那時的北京,滑冰是很時尚的運動,尤其對男孩來說。當今的孩子,無論在加拿大還是在中國,很多孩子學滑冰要花錢找老師教。我是無師自通,沒人點撥。我並非自誇,至少在我那時交往的滑冰夥伴裏,沒人是靠老師教會滑冰的。說無師自通也不完全準確。我們有老師,他們是那些會滑冰的人。我們一邊看他們滑冰,一邊學他們的模樣滑冰。我們是在反複摔跤的過程中學會滑冰的。我認為,孩子學滑冰會無師自通,不必花錢請老師,除非他們想以後靠滑冰吃飯。孩子們的免費老師很多,包括會滑冰的父母、同學和朋友。
滑冰需要一定的條件:冰場、冰鞋和冰車。
冰場分室外和室內。現在國際冰上比賽及運動一般在室內進行。我學滑冰時的北京還不具備為普通人提供室內冰場的條件。我那時知道的室內冰場隻有首都體育館。我進去過,但沒資格滑冰,而是去看球賽。我童年時,北京隻有冬天才有冰場,是老天爺製造的。冬天,老天爺在北京有水麵的地方製造出大小不等的冰場。我是在老城裏長大的。老城裏有水麵的地方不是很多,離我家較近的有筒子河(護城河)、北海和什刹海。記憶裏,這些地方一到冬天都有對外開放的收費冰場,一般下午開放,晚上九、十點鍾關門。冰場圍牆是用葦席圍起來的,非常簡陋。即使這樣簡陋的冰場,我們這些孩子也很少進去,因付不起門票。我們滑冰的地方是在那些收費冰場外麵的冰麵上。那裏禁止滑冰,岸邊還有醒目的禁止標誌,但我們這些孩子不把這些標誌放在眼裏。在這些地方滑冰叫“滑野冰”。據說這詞在北京還在使用,仍有人愛“滑野冰”。“滑野冰”的冰場因無專人整理,冰麵不是很平整光滑。為了改善冰麵的質量,有些人會義務用自帶笤帚、鐵鏟和水桶修整冰麵。他們用笤帚掃走冰麵上的冰渣,用鐵鏟鏟平冰麵上的冰疙瘩,用水桶從冰窟窿裏舀水,然後潑到需要修補的冰麵上。這是耗力的工作,一般在很晚或無人滑冰的時進行。修補冰麵的水經過一夜的冷凍,會把冰麵補平滑。
滑冰需要冰鞋。我童年時,有冰鞋的人很少。冰鞋屬高檔產品,哪怕一雙舊冰鞋也要七、八塊錢,對那時月工資隻有幾十塊錢的普通人來說是個很大負擔。有冰鞋的人令人羨慕,沒冰鞋的人借冰鞋或攢錢買舊冰鞋。在冰場上常會看到幾個孩子共享一雙冰鞋。買舊冰鞋要到委托商行(舊貨店)去。我的第一雙冰鞋是在前門大街一家委托商行買的,自己攢的錢。體育用品店賣的新冰鞋我買不起。曾夢想有一天自已有一雙新冰鞋,可惜這夢想沒實現過。那時的孩子以擁有一雙冰鞋而自豪,哪怕是雙舊冰鞋。家長若送給孩子一雙冰鞋,就如同現在送孩子iPad一樣,會讓孩子欣喜若狂的。當時最牛的冰刀叫“黑龍刀”。長大後,才知道比“黑龍刀”好的冰刀多了去了。冰刀分三種:球刀、跑刀和花樣刀。球刀是打冰球用的,跑刀是速滑用的,花樣刀是花樣滑冰用的。無論什麽冰刀,都要定期打磨。磨冰刀是一門技術,不能像磨菜刀那樣磨。那時候冰場門口都有磨冰刀的服務點,都是國營的。會滑冰的男孩一般穿的是跑刀和球刀,女孩多滑花樣刀和跑刀。我初學滑冰時用的花樣冰刀,之後滑過跑刀和球刀。球刀是男性的專利,至少那時在北京我沒看到穿球刀的女的。在加拿大,情況就不太一樣。滑球刀的主要還是男的,但也有不少女的腳蹬球刀在冰場上馳騁。由此可見冰球在加拿大的普及。
沒冰鞋或買不起冰鞋的孩子們,會自己動手或請人攢(自製)冰車。冰車製作工藝簡單,用一塊人可盤腿坐得下的木板,木板底部釘上兩根平行的三角鐵作為冰刀,一個冰車就做成了。講究的冰車上麵固定著一把小椅子。三角鐵那時很難找到,許多人就用比較粗的建築用鋼筋條代替。滑冰車比穿冰鞋滑冰要簡單。人盤腿坐在冰車上,手握兩根等長的鐵釺紮在冰上向前撐,冰車就滑動了。鋼釺的作用相當於滑雪用的滑雪杆。鋼釺一頭磨尖,另一頭鑲木把或纏上布做手把。如想讓冰車停下來,用鐵釺用力叉在在冰車的前麵的冰麵上,冰車就會慢慢停下來。這是玩冰車的人必須要學會的,否則一不小心會滑到冰窟窿裏。冰車可人拉,冰車前端係根繩,一個人坐在冰車上,一個人在前麵拉。冰車也可推,一人坐冰車,一人在後麵推。這樣玩冰車的人,一般是大人帶著小孩玩,或不會滑冰的人。
我童年時的北京,冰場是一些少男少女的出沒的場地,是他們釋放荷爾蒙的場地,是他們的拔份兒(爭勢力)和拍婆子(泡妞)的場地。有些人去冰場就是為了打架,經常是為女孩打架。打架時,腳上穿的冰鞋成了武器。冰鞋下的冰刀在與人體接觸時,受傷的肯定是人了。我看到過用冰刀人砍人的暴力活動。我那時太小,沒有能力從事暴力活動,但能看懂或看到一些人的行為。在冰場上,少男少女可以公開地手拉手親熱。滑冰技術好的,在這場合絕不謙虛,肯定要在人們麵前賣弄技巧,尤其是在他們喜歡的女孩麵前。
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我在海外生活已二十多年了。加拿大西海岸一次冰冷的天氣,讓我想起了童年在北京滑冰的經曆,想到了北京的筒子河,想到曾經滑野冰的地方。看來自己老了,開始懷舊了。可老了的我,最近又上冰場了。一個禮拜後,我又要回北京同父母過年了,當然還會去曾滑野冰的地方看看。從氣候上講,北京不具備推崇室外冰上運動的條件。中國東北或新疆,那是冰天雪地地方,那裏人喜好滑冰不足為奇。可北京不具備自然條件,印象裏北京的冰凍期也就兩個多月,能滑冰的時間更短,然而滑冰的時尚卻在“先天不足”的北京生根,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每年冬天我都回北京,都去筒子河,看那裏的冰,看有沒有人在滑野冰。記得多年前回北京過春節前,我特意往箱子裏塞了雙冰鞋,但在北京沒有用上。曾去過什刹海看冰場,看後就沒興致滑冰了,那裏已沒滑冰的氣氛了。什刹海冰場不像以前的冰場了,而變成了冰上遊樂園,到處是人,到處是滑現代冰車的人,到處是不會滑冰的人。時代變了!滑冰似乎已不是當今北京孩子們的時尚運動了,更別提滑野冰了。滑野冰雖不是什麽提倡的事,但我認為滑野冰更能體現滑冰的樂趣。至於為什麽,我也說不清。據說,北京現在有一幫老梆子冬天仍活躍在什刹海冰場,其中也許有我童年時一起滑野冰的夥伴。
上了大學以後我就漸漸的不滑了,但那之前每年最忙裏忙慌的時候就是12月底的那幾天,每天放了學要去湖上看一圈,看凍住了沒有,能不能上冰了。放了寒假之後基本上每天就是泡在冰場,能從早上待到晚上連午飯都不帶吃的。
今年回國的時候我把我中學用的最後一雙冰鞋帶回來了,但是鞋幫子已經變得非常軟了,光靠自己的腳腕子再也撐不起來了。於是無奈又買了雙新的。我現在是在家旁邊的室內冰場參加成年人的滑冰班。就像lz說的,在會滑冰的人麵前我算是不會滑的,但是在不會的人麵前我算是會的。還可以再練練,再練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