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橋---藍湖有夢

在我的家鄉美溪，有一座大橋，橫跨湯汪河南北兩岸。橋的南麵，是區政府所在地，橋的北岸，叫對青山，是一個經營所。小時候，我媽媽的家在河南，我外婆的家在河北。這座橋，就成了我每天的必經之路。我無數次的走過這座橋，加起來的路程長度，會有幾千裏了。上小學時，由於年輕的父母總是吵架，家裏的氣氛緊張，外婆家成了我的避難所。而且一避就是十幾年。我懶得回家。盡管我的家就在學校的後院。每天放學，我都不惜冒著風雪嚴寒，走很遠的路，通過這座橋，去我外婆家。外婆要給我做飯，讓我一進屋就能吃到熱乎乎的飯菜，所以她不能接我。她就囑咐鄰居家的孩子和我一道走，並且絕對不允許我走上橋的台階靠近橋的護欄。我常常捉弄鄰家姐姐，聲東擊西，害得她追我追得氣喘籲籲，但她怎麽也不肯放棄職責，就是死死看住我，上不了台階。那時候，我十分惱火，心裏怨恨著外婆。早晨上學的時候，她總會牽我的手，送我去上學。一般都是送過大橋就返回。記得是78年的冬天，我才上小學一年級。有一天上學晚了，怕老師訓。就讓外婆一直送到學校。結果，老師一見到我外婆，就高興的說：“誰給你送信兒了？你閨女生了個大胖小子。”原來是我的弟弟出生了。那時候，我媽媽也是三小的老師。從此，我外婆又多了一項任務，就是幫我媽媽帶我的弟弟。我們姐弟倆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弟弟和我一樣，稍微懂事了，也不喜歡回家。我們都賴在外婆家。當時外公還健在，雖然不是媽媽的親爹，但也非常喜歡我們姐弟倆。外公是遠近有名的瓦匠師傅。那時候就是八級工。人家都管他叫曲師傅。對青山的稍微有點曆史的老房子，都是我外公的作品。他識文斷字，總戴著老花鏡看報紙。我就依在他懷裏，一邊識字，一邊胡編，念念有詞。他有一個大金鹿的自行車，還有一個裝工具的大牛皮挎包，每當這個挎包斜跨在自行車上，就是他要去美溪城裏采辦好吃好喝的去了。他的工資很高，那時候就賺八十多塊呢。他從城裏回來，大包裏就象一個百寶箱，取不盡的好吃的。我們那時候管經營所叫場子。場子那邊有糧店，有個小賣店。我常常和外公去場子玩。對青山沒多少人口，一些老人兒都認識我，知道我是曲家的外孫女。有時候，我在路上玩，就有人逗我說：你家老頭兒呢？我管我外公叫“我老頭兒”。我常對“我老頭兒”說：“老頭地，一毛錢地。”那時候，一毛錢可以買七塊水果糖。外公從來都滿足我的心願，我就樂顛顛的去小賣店買一毛錢水果糖。一般可以含一個星期。外公走的時候，才60歲左右。那時候我上小學四年級。不巧得很，當天晚上我沒在外婆家住。弟弟頭半夜還在外公被窩裏瘋鬧。後半夜外公就突然猝死。我弱智得很，四年級時候還不知道死人是咋回事，媽媽給我腰裏紮白孝布，我還老不情願。竟然也不知道哭。隨後的日子，外婆和未成年的老姨還在對青山過了好多年。那時候，我更是常客。雖然我上了初中。記得我還帶了一個家在山上林場的家境十分困難的同學到外婆家。那女孩的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她在城裏念書，沒地方住，東家住幾天，西家住幾天的打遊擊。我拍拍胸脯說，到我外婆家，肯定行。我自己就做主了。把她帶到了外婆家。果然，我善良的外婆收留了她。她在那裏住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我外婆象愛護我一樣待她。不知道是給我個麵子呢，還是善良寬厚的心使然。街坊鄰居都叫她曲大娘。她的命真不好。盡管她是那麽善良寬厚。其實，這個世界，好人總是過得很遭罪。曲大娘在對青山也是有口皆碑的。她剛強，兩個兒女都供出來了，該念的書一天沒落下。要知道，她是目不識丁的寡母。她勇敢，曾救鄰居家的兩個兒子於火海之中，要知道，她三十幾歲就一身是病。她簡樸，拚拚湊湊一輩子，兒女衣著得體，飯菜可口，家裏外頭幹幹淨淨。說她命不好，不僅僅是說她一輩子捧著藥罐子，嫁人守寡二次。到了晚年，本該享福了，75歲那年，房簷上解凍的冰溜子滴在地上又化成的冰，成了她的咒語。從此，她癱瘓在床。長達十三年。十三年的癱瘓在床，對於一個剛強的老人來說，是忍辱負重的。慶幸的是，她早年的付出，換來的是我們全家的感恩。當別人誇獎我父親對老人孝敬的時候，我父親對她說了一句非常文縐縐的話：我們為什麽會對你好，是你自己存下的。就象存折一樣，你早年存了一筆巨款，現在隨時都可以收利息，總也花不完。她是我們家的功臣，因為有她，我和弟弟才能健康成長。十三年來，我母親伺候她，為她端屎倒尿，我弟弟也在身邊陪伴了她幾年。隻有我，遠離家鄉，不能在她膝下盡孝。我是遺憾的。我還沒有來得及報恩，我還沒有來得及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給她買大房子，讓她過舒心的日子。我真是愧疚。我冒了嚴寒，飛越千山萬水，趕回家鄉，她已經走了。我送她進山，又通過這座橋。湯汪河已經是千裏冰封。外婆，在一片蒼鬆勁柏之中，我們安葬了你。那個地方，真是一塊風水寶地。春天的時候，會有山泉叮咚，會有花香鳥語。外婆，你還會不會寂寞？在你的身後，是兩顆並列的鬆樹，為你遮擋背麵的來風。而圍繞著你的，是一片片的山花叢，來年，她們都會盛開。你要安息，要安息。要微笑著上路。你不用再遭罪了。你送我從這座橋出發，讓我遠離了你，走出了家鄉，有了一個很好的前程。今天，我送你進山，走回這座橋，回到你生命的終點，也走到通往天堂的路的起點。你往天堂走，我不哭，我為你哼你教我的歌謠：“搖啊搖，搖到外婆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