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哭吧哭吧都是血
(2008-11-01 10:3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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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在鬧市中,豈一個“鬧”字所能說得:窗對麵是家超市,天天晚上在樓頂平台搞促俏,搖滾樂搖得我住的頂樓顫顫的,樓下是家一半屋裏一半屋外的簡易歌廳,殺豬佬小攤販打工仔打工妹們每夜都能吼落滿天星鬥,有一天早晨都四點了一群漢子還在合唱《打靶歸來》……而照此弱半音的還有排檔發廊以及見縫插針走鬼者們叫賣各種東西的聲響喧雜其中,觸目所及,燈火明滅,人影幢幢,處處都是發大水一樣嗡嗡的聲音,心髒跳動加快,思維停止了轉動,滿腦子好像隻剩下了樓下唱歌人用高八度吼的那句,“男人哭吧哭吧哭吧……”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頭半夜隻能關燈插門睡覺,想幹點工作,留下半夜吧。 剛剛躺下,便傳來了一陣敲門聲,聲音不大,卻讓人驚心動魄,莫非是查“暫住證”的又來了?第一個反應就是裝死,敲破門也不出聲,這是“臨床經驗”,前兩天樓下一家住有小姐,查“暫住證”的敲門不開,最後撬門,撬了半個多小時沒撬開,他們自己也隻好放棄了,第二天鬧得房東邊修門邊罵……我現在是現學現賣。敲門人並沒有放棄的意思,敲得很有耐心很有節奏,最後開始喊了,喊的是“張老師——”,看來,是個熟人,查暫住證的從來沒有管我叫過張老師,很多時候都叫“你他媽的——”我這才穿衣開門,打開門一看,確實是個熟人,是我的老鄉劉哥。劉哥是拄著拐棍走進我的屋裏來的。我指著他的腿問,你這是?人高馬大的劉哥歎息一聲,道,別提了,你家有飯嗎?我還沒吃飯呢。我敢緊招呼媳婦起來做飯,看著滿臉憔悴的一隻腳纏著紗布的劉哥,我感到我曾經的預感對了。 劉哥是我的東北老鄉,自小尚武,學得不精,也就是打架時敢提著刀子往上砍的程度吧,但在我們小鎮的菜市口也算有些名望,後來,他父親托了關係讓他當兵去了,退伍後進了公安局,但因為對犯人動私刑,把犯人打殘了,讓犯人家屬告了被清退出公安局,便開始做買賣。劉哥的買賣做到什麽程度我不知道,我在家鄉那些年常看到他穿得像個大款似的和一些人在飯店進進出出,也聽說過他把他老爸的棺材錢全賠了……後來,我在家鄉教學窮得沒轍了,便辭職到廣州漂泊來了,對劉哥就再沒有消息了。還是在去年,劉哥不知道在哪裏找到我的電話號碼,到廣州找到了我。劉哥依然是大款的裝束,對名牌我說不出一二,反正看他那身衣服和我在廣州看到的金領啊白領啊也差不了多少。劉哥好像突然對政治感到了興趣,那次和我見麵還不到三分鍾,便和我大談北京的什麽高官什麽領導,而且談到了他們的家事或他們的私人關係,好像昨天他剛和他們吃過晚餐似的,說完首長他又講黑道,最後落到他們老板身上,他說他們老板是什麽什麽黨什麽太子的人,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說了半天,我才明白,原來劉哥不做買賣了,是到北京發展去了,在北京給是什麽什麽黨人的大老板當保鏢,那個老板和沈陽的什麽什麽慕馬關係非常等等,而這次來廣州是路過,他的老板很器重他,把他介紹給了深圳一家公司的某某大老板當保鏢……對此,我也不知道是該恭喜他還是該說些其它的什麽,想一想,點著了一支煙堵住了自己的嘴。 劉哥從我這裏走後就再就沒有了消息。有時想到他,想看看他發展得怎麽樣了,卻苦於沒有他的電話,即使惦念也隻能是惦念而已。有時從報紙上看到黑幫火拚的消息便想到劉哥,但看到報紙上沒有劉哥的名字才略放下心來。畢竟是老鄉,都選擇了漂泊的命運,雖不是以沫相濡,但畢竟有一份濃濃的鄉情纏繞著。想不到,劉哥還真就出事了。 喝完了酒,吃飽了飯,劉哥來了精神,依然語出驚人,這些狗操的老板,我非得殺他們幾個我才能出這口惡氣。原來,劉哥到了深圳真的是給老板當保鏢,每天穿著黑衣服戴著墨鏡人前人後的也很是那麽回事兒。一次他們老板和另外一個老板在經濟上鬧了矛盾,不是他們老板缺了那個老板的錢就是那個老板欠了他們老板的錢,如此而已。劉哥的老板讓劉哥去收拾那個老板,劉哥去了,劉哥把那個老板堵在了停車場中,劉哥把那個老板鼻子打塌了牙打掉了還在那個老板的臉上劃了十幾刀……那個老板在醫院養好傷後調查到是劉哥所為,讓人在夜總會門口把劉哥的兩個腳筋全挑斷了。劉哥在醫院中接上了一隻腳的筋,另一隻卻接不上了。最讓劉哥氣憤的倒不是讓人挑斷劉哥腳筋的老板而是劉哥自己的老板,劉哥住院時他們老板讓人給劉哥送來了一千元錢,以後就再不管劉哥了。出院後,他找到老板,老板說劉哥給自己丟人了,已經辭退了他,劉哥還想和老板講理時,被老板新來的保鏢踢到了大門外……劉哥現在是身無分文,身無分文的劉哥現在是來找我借回家路費的。 第二天,在廣州東站送劉哥去廣州通往哈爾濱的列車。臨行前,劉哥依然在說,你等著,等我養好病我回來殺幾個狗操的老板給你看看。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突然想起劉哥的年齡,我問,你是不是38歲了?劉哥回答我:哪呀,都45了,屬豬的。劉哥又問我的年齡,我想了想笑了,道,在這個鬼城市我把自己的年齡都過忘了。劉哥搖搖頭,表示對我的活法不理解,拍拍我的肩膀,悲天憫人的道,唉,你真是活得不容易啊。經他這一說,我的心下確實有些悲愴,直至劉哥檢票後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候車大廳中,我的心下仍然悲愴著……無可奈何,我還得走回我的鬧市忍受著“男人哭吧哭吧哭吧”的悲愴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