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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徐臨江副教授讚歎不已的閻長官“第二戰區平型關戰役作戰計劃”

(2010-01-06 13:00:17) 下一個
雙石
  
  前些年“冰點”事件時,一位叫徐臨江的某大學副教授拿著這事兒整成了大篇文字登在《中國青年報》,號稱要“端正曆史”。還整得海內外好些名人兒老是拿這個計劃說事兒,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麽由頭。兄弟當時閑來無事,也刨了刨故紙堆兒,沒想到還是小有收獲。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當時就拿出來在一些軍事論壇上嘮叨了嘮叨。這些日子搜撿硬盤,一不留神兒又刨了出來,幹脆就給各位茶客亮亮,也稍帶著跟徐臨江副教授掰活掰活該怎麽做軍事曆史這門學問。

  首先要說明的是,當年的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將軍,根本就沒有什麽“平型關戰役作戰計劃”,所謂“第二戰區平型關戰役作戰計劃”,是出自於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編撰的《抗日戰爭正麵戰場》,“第二戰區平型關戰役作戰計劃”是編者的冠名——其實國民黨軍方麵從來就不用“戰役”這個軍語,在其軍事辭典中相近的軍語為“會戰”。下邊兒還有個冠名為“晉北戰役與平型關會戰”,就不知是編者所為還是原檔案就有的編目了——這個編目下有個括號日期,兄弟認為,這是說明所收錄的是這個階段的文獻的編目。

  不過既或是原檔案的編目,也是不準確,因為檔案文獻的內容不光是與後來在第二戰區平型關及其附近地區的作戰無涉,而且計劃擬定者在弄出這段文字的那當口,也根本沒有預見並作出在平型關地區“會戰”的具體部署。說白了,這個所謂“計劃”,是個語焉不詳,作戰意圖不清不楚的一團漿糊的文字。

  各位可以好好看看這段文字,手邊有地圖的話最好對照一下。

晉北戰役及平型關會戰

(二十六年九月三日至十月三日)

  一、作戰方針本軍以利用山地殲滅敵人之目的,以主力配置於天鎮、廣靈、靈邱、平型關各地區,以一部控製於大同、渾源、應縣附近,以策應各方之戰鬥,相機移轉攻勢。
  二、指導要領
  1.敵情判斷
  敵攻我晉北如下述兩途:
  (子)以一部兵力由蔚縣向靈廣行佯攻,以主力沿平綏路西進奪取大同,以圖切斷我晉綏之連絡線。
  (醜)以一部兵力向天鎮行牽製攻擊,以主力向廣靈進攻,企圖截斷我雁門後路。
  2.我為打破敵人以上兩種企圖計,在靈邱、廣靈、東井集、天鎮各地區附近,配備強有力之部隊,以阻絕其前進,以一部配備於大同附近,以大部控置於渾源、應縣附近,以策應各方之戰鬥。
  3.如敵以主力進攻廣靈時,該處守兵應固守待援,以總預備隊主力應援該方麵之戰鬥,此時東井集之部隊應向廣靈敵之側背威肋,以使該方麵之戰鬥容易成功。
  4.如敵以主力進攻天鎮時,我天鎮守軍拚死待援,以大同附近之總預備隊應機向天鎮附近推進,以渾源附近兵力渡桑乾河,向天鎮右翼實行側麵攻擊,以圖牽製敵人,俟其頓挫,由天鎮兩翼夾擊之。
  5.騎兵軍以主力位置商都、尚義、化德等處,相機威脅敵之側背,以一部守備大廟、百靈廟各據點。
  6.第十八集團軍到達後,應進出靈邱、蔚縣附近,威脅敵之側背,以使進攻之敵不敢孤軍深入,在敵我決戰時期,向敵側背實行樸[撲],以期我軍確獲戰捷。
  三、敵我兩方之兵力(略)
  四、兵團部署(略)
  
  這段文字基本與平型關無涉,對敵方意圖和進攻方向的判斷有兩個,何者為重,沒有說明——不過從“大同附近之總預備隊”或可看出,閻長官的傾向於兩個判斷中的第一個,即上文中的(子),故該計劃似應稱作“大同會戰計劃”或“大同會戰補充計劃”為宜,頂破天兒,也隻能叫做“晉北作戰計劃”。

  上文中我方作戰要達成的具體意圖也語焉不詳,總的態勢是陣地防禦。對八路軍的安排,是“進出靈邱、蔚縣附近,威脅敵之側背,……”,靈、蔚這片地域,還在平型關東北方向老遠。文中隻有一處提到平型關,那是將其指定我軍主力集結地之一,集結的目的是“策應各方之戰鬥”——根本不是作戰地域。

  從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此刻的閻司令長官對敵將進逼平型關與我軍作戰並無具體部署與準備。後來的戰事也並不是按閻長官此間的預計發展的。這段文字油光水滑麵麵俱到,其實是沒有重心麵麵俱不到,基本可認研判為一篇草率文字。上得軍校課堂,估計會有一幫準尉少尉學員把這個東東罵得狗血噴頭一錢不值,要是當成作業上交既或不得個大鴨蛋也會鬧下個不及格。

  不過幾天後晉北失陷了,閻長官似乎也有了點清醒的征兆,老同學阪垣鋒芒所向如入無人之境,晉綏軍浴血死守終成潰亂之軍,這也讓他老人家著實感到了陣地防禦的無奈以及平型關一線的即將麵臨的威脅,於是又生出了另一番念想:讓開大路占領兩廂,把鬼子放進平型關內,在砂河——繁峙穀地,以退而占領兩廂(北為恒山山脈南為五台山脈)的兩翼機動兵團南擠北壓,給鬼子們來一個好瞧。

  這個計劃有點意思了,不是陣地戰而是運動戰了,或者說是個大兵團伏擊戰也無不可。

  據說閻長官對這個計劃很得意:“布好口袋陣,讓敵人進得來,出不去”。

  這話沒說錯,這個計劃認真實施一把,這種可能性不僅是存在而且很大——閻長官這會兒很有點象是個共軍官長,至少達到了《地道戰》時高家莊民兵隊長高傳寶的檔次了。閻長官派出高參到前線向孫楚、劉茂恩、高桂滋麵授了機宜,為顯示決心,還將不肯力戰的李軍長服膺召到行營關押起來,且通報全軍,以肅號令——當然,根據薩蘇兄等的考據,李軍長其實挺冤的。

  閻長官這個“砂河——繁峙”計劃是個“指導腹案”,如今在國軍的檔案中可能找不到。不過據彭德懷、陳長捷、高桂滋等當事人的回憶,當時的閻長官,的的確確有這麽一個還算得上是“聰明”的打算。

  可惜閻長官耳根子太軟,也太患得患失五心不定,架不住號稱“孫神經”的孫楚“敵之主攻方向不在平型關而在雁門關”的煽乎,又被楊愛源、王靖國等老下屬一通吵吵嚷嚷鬧騰得心煩意亂,又硬是從清醒中退回到了糊塗,自己放棄了這個聰明打算,又要把老同學拒之於平型關外了。

  閻長官的這種狀態,有倆人兒瞅得很明白!那就是毛澤東彭德懷。

  9月21日,彭德懷將閻長官“砂河——繁峙”計劃及自己的判斷電告毛澤東時,毛澤東即有判斷:“閻錫山現在處於不打一仗則不能答複山西民眾,要打一仗則毫無把握的矛盾中,他的這種矛盾是不能解決的。你估計放棄平型關,企圖在砂河決戰的決心是動搖的,這種估計是完全對的。他的部下全無決心,他的軍隊已失戰鬥力,也許在雁門關、平型關、砂河一帶會被迫地舉行決戰,然而大勢所趨,必難持久。”

  你不服還不行,毛、彭兩位大軍事家真就有這麽神,閻長官不光是動搖了,而且是提前就動搖了,仗還沒打就動搖了。這個能夠勉強稱得上是“平型關會戰”的計劃,還沒等付施實施,就流產了。

  孫楚、楊愛源、王靖國等人的煽乎得到了閻長官的首肯,孫楚忙不迭地就將堅守平型關、團城口的命令重新下達各部。可這時閻長官手下的隊伍已經各懷異心,前後兩個截然不同的部署他們當然要根據自己的需要來進行取舍。最起碼,守團城口的高軍長桂滋是另有盤算的:真打起來,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跑。跑的理由也是現成的:閻長官不是有個把鬼子放進關內來打的“砂河——繁峙”計劃麽?

  也就在這當口,鬼子阪垣打到平型關前了。

  這個時候,閻長官才於倉促間弄出來個“八團三路出擊計劃”。這個計劃本來因八路軍林師的主動積極動作而變得十分接近於成功。可惜又由於此前閻長官五心不定間的朝令夕改,給了高軍長桂滋撒丫子開溜一個理由,最後還是一開打就流產了。

  再後來,就是被動被動再被動了,平型關、雁門關兩頭都沒招架住。

  嗬嗬,這就是所謂“平型關戰役”或“平型關戰役”的“計劃”和實施的過程。

  徐副教授在碼那篇《平型關戰役和平型關大捷》且聲稱“曆史不容編造”之時,不知是不是掂著這個“晉北和平型關會戰”瞅過地圖?哪兒跟哪兒,鬧明白沒有?

  噢,最後再說道幾句所謂“周恩來代閻長官擬計劃”的故事。

  這個故事很好聽——好象是出自解放軍出版社的《曆史的回顧——徐向前回憶錄》,極有利於展現我黨我軍光輝的統戰形象。不過既然是玩兒“學術”嘛,咱不是還得推敲和考據一把麽?

  《曆史的回顧》說道這件事兒時,稱周代擬的是“第二戰區作戰計劃”,而且代擬時間隻能是在1937年9月7日周恩來到太原之後(而不是徐臨江文中稱的9月3日)。

  於是問題也就出來了!

  第二曆史檔案館所編《抗日戰爭正麵戰場》收入了一個1937年的“第二戰區作戰計劃”。

  這個作戰計劃的文字如下

晉綏軍作戰計劃

  敵情判斷
  敵人現利用偽軍李守信、包貴庭等部凡一萬二千餘眾,有準備分途進攻綏東之勢,井調其本國軍二聯隊,進占張北,作偽軍後援。揆其意,似將乘機攻克綏東五縣,企圖向張北西南推進,截斷平綏線,進占大同,斷我晉、綏、察三省之連絡,為再窺晉、寧、陝、甘之根據,其次利用陰山以北空虛地區,以圖窺竊綏西,使我力分,期壓迫我軍於長城以內,以截斷中俄之連係而遂其蠶食之陰謀。
  方針
  晉綏軍以決戰防禦之目的,拒止敵人於陽高——隆盛莊——奇爾泊——陶林——章丹——三原井之線以東,保持主力於兩翼,相機移轉攻勢,將當麵之敵人擊滅之。
  兵力部署(略)
  指導要領
  一、晉北、綏東不僅為寧、甘、晉、陝之門戶,而且為國軍進戰退守之樞紐,地位非常重要,防軍如遇敵之攻擊,應死力固守勿稍退讓,如遇好機即轉攻勢,勿稍猶豫,且敵不輕易將本國部隊加入攻擊,所利用者盡為叛匪三部,戰鬥力薄弱,尤應注意此點,切勿被其虛張之聲勢所眩惑。
  二、敵如以主力攻擊我集寧——豐鎮——大同方麵時,我集結和林格爾附近之部隊由左翼陶林方麵移轉攻勢,將敵壓迫於長城而殲滅之,敵如以主力攻擊我武川——歸綏方麵時,我集結大同、豐鎮附近之部隊,由右翼轉移攻勢,將敵背後連絡線截斷,協同右翼軍包圍而殲滅之。
  三、各陣地之要點,應迅速構築工事為死守之準備。
  四、集結於東達烏蘇附近之騎兵,應以主力在烏蘭伊爾哈河以北之地區活動,並掩護我軍之左翼。
  五、右翼應與察省部隊切取連絡。
  
  這段文字比那個“晉北及平型關會戰計劃”要優秀一些,雖然也是些大原則,但語焉不詳含糊不清之處較少,其間出現的“包圍殲滅之”等等語句也使人容易將其與共黨方麵人士掛起鉤來(嗬嗬,這個詞兒國方人士不常使用)。

  《抗日戰爭正麵戰場》引述這段文字時日期是用“?”代替的,說明無法判明該計劃擬定下發的時間。不過從文中內容我們還是不難看出,那會兒鬼子還沒有進山西哩,計劃中的“敵情”,還在綏東、張北哩!如此也就可以肯定,該計劃肯定是比那個所謂“晉北與平型關會戰”計劃早出很多日子,當然也就能進一步肯定:該計劃擬定於1937年9月7日周恩來到太原之前。

  如此,還跟閻長官隔著老遠的周恩來,又如何去為閻長官代擬這個計劃呢?

  當然,也有可能周恩來到太原後,閻長官請周代擬了另一個“第二戰區作戰計劃”。

  不過目前為止,我們尚未在有關檔案史料或另外的當事人證實其存在的佐證材料,當然也就無從判斷這個故事的真偽了。

  再不過一把,不管這個故事真偽與否,與後來發生的平型關戰事乃至計劃,也基本沒有關係。

  查了查再版的《曆史的回顧——徐向前回憶錄》,這段文字已經被刪除了。

  徐副教授要完成“端正曆史”的工作,還任重而道遠喲!

  最起碼,先要學會識圖用圖,再學會對照地圖辯析原始文獻。

  然後再說“端正”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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