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5日晨,105歲的楊絳先生去世,“我們仨”在天國團聚了。
作為一代學人,錢鍾書和楊絳給人間留下了太多美好,這些美好,是閱讀和寫作,是生活和生命,當然,其中也一定少不了書法。
一
錢鍾書的書法,讓多少書家汗顏
我小時候有兩個偶像,一個是拿破侖,一個是錢鍾書。
崇拜拿破侖,因為他個子矮;崇拜錢鍾書,因為他數學差。偶像們大概想不到,他們被人崇拜的理由,常常不是牛逼,而是缺陷.
錢鍾書19歲考上清華,數學隻得了15分。我當時想,原來數學這麽差也能上清華大學啊,結果我一考,連中華職專都沒考上。
好了,言歸正傳。錢鍾書是個大學問家,大作家,但是他的字,看過的人都說好。
這是他給出版社的信——
局部圖——
錢鍾書的字,是學者字。所以很少見到他“像樣”的書法作品,網上有一些對聯之類的,也多是冒牌貨。
我從三本書上翻出了三封信,雖然不敢說保真,但至少靠譜些。
錢鍾書的夫人楊絳說,錢鍾書很勤奮,除了寫文章,每天都要拿出一段時間來練字。古人碑帖見到哪個就寫哪個,寫哪個就像哪個。
錢鍾書是個天才,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天生是做學問的材料。因此寫誰像誰,絲毫都不奇怪。
不過他自己隨便寫的字,還真是誰都像,又誰都不像——
似曾相識,這是很多書家追求的境界。
錢鍾書不是書家,但他用做學問的方法寫字,一不小心,就已經寫得這麽好。
做學問,離不開古人,看上去很像是在為古書做注腳,但實際上卻是在古人的肩膀上,抒寫自己的情懷。所以學問做不好,就有學究氣;而書法寫不好,不是有火氣,就是有匠氣。
錢鍾書是個有意思的人。他對古人古書,對值得崇拜的事物,總有一顆虔誠之心。比如他以史上第一高分考到英國留學,到了牛津就親吻那裏的土地,結果用力過猛,啃得滿嘴是血,還掉了半顆門牙。
局部圖——
但在虔誠的同時,錢鍾書又很孤傲。他在古書裏縱橫馳騁,旁若無人。所以他的《談藝錄》《管錐編》,能看進去的人很少,但一旦看進去,其樂趣,其笑點,一點不比《圍城》少。
但無論多大的天才,都會留有遺憾的。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說,大家都覺得兒子有才,但他覺得兒媳婦更棒。這不是送人情,而是真話。錢鍾書有才子的機敏和學者的深厚,但在天然簡淡方麵,始終比夫人楊絳略遜一籌。
文章如此,書法亦然。
二
楊絳百歲時的小楷,讓人陷入沉默
2013年,楊絳先生出版了250萬字的文集八卷,這不僅是文學的奇觀,也是生命的奇跡。
而那一年,她還有另外一個奇跡,也許會寫入文人的書法史——102歲的她用小楷抄寫了錢鍾書早年詩集:《槐聚詩存》。
年過百歲,還能寫字,而且是小楷,想想都難。可這麽高難度的事情偏偏讓這個老太太做到了。
她在前言裏說得很清楚——
楊絳說,錢鍾書每天寫字,不管何人何體,寫誰像誰。這的確是錢鍾書的本事,他讀書過目不忘,寫《圍城》書袋從頭掉到尾,模仿幾個字體那還叫事兒?
可是說到自己的字,楊絳似乎有點沮喪了,她說自己天生笨滯,寫誰不像誰:蘭亭序應是圓的,她寫成方的;褚遂良應是方的,她寫成圓的。可是,如果你信了,就上當了。高手寫文章,一定要下套的,此處就是。你以為她在說自己寫字不好,其實她在告訴你,她不但寫過蘭亭序,還寫過褚遂良——沈從文說,做人要老實,寫文章一定要不老實。我們要跟楊絳先生學著點。
現在,來看看她的百歲小楷——
楊絳說,我抄《槐聚詩存》,筆筆呆滯,但求橫平豎直而已。這句是謙虛的話,卻也是坦誠的話,當然也是有用的話。假如一個百歲老人不求橫平豎直,反倒去玩技巧,耍花活,那真是空活百歲了。
一間鬥室,一位百歲老人,與兩幅清人書作。
“筆筆呆滯,橫平豎直”,換成四個字,就是“人書俱老”。雖然呆滯平穩,不事張揚,但是所有的閱曆,所有的滄桑,所有的韻味都在這些字裏麵了。它們不是書法,隻是字。剝去所有技巧,書法就是寫字;抹掉所有光環,寫字就是做人。當一個人自稱書法家的時候,滿嘴都是火氣。
楊絳的字,完全沒有火氣,一如她的文風。看似平淡,卻經得起玩味。很多人喜歡她翻譯的那句“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相信,這一定是楊絳先生年輕時喜歡的話,但她後來卻未必喜歡了,因為,無論想著爭與不爭,都有火氣。
這才應該是她晚年喜歡的——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看完楊絳先生102歲寫的小楷,不知你會怎麽反應,反正我是陷入了沉默。在這些力求平穩卻依然稚拙的小字麵前,我忘了什麽叫法度,什麽叫布局,因為字裏行間,流淌的隻是故事。
在這些故事裏,有“見到你才想結婚”的濃濃的愛,有“一生相伴,對坐讀書”的親親的情;當然除了他們倆,還有“我們仨”……
他們仨在天國團聚了,他們的故事和魅力將永存世間!
原創作者: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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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是楊絳翻譯的敗筆,那麽這段話就是這篇博文的敗筆。這是偽造的楊絳人生格言,熟悉楊絳的人,無需辟謠就能看出。前些年,林徽因也被人這樣不道德地消費了好一陣。轉林徽因語錄的都是假林迷,這一定理適用於錢迷和楊迷。
I strove with none
for none was worth my strife
Nature I loved
and next to nature, art
I warmed both hands before the fire of life
It sinks,and I am ready to depart
很明顯,作者表達的意思是,在人,自然和藝術之間,更偏向於自然和藝術,所以應該是:我不和人爭辯,因為沒人值得爭辯。楊的翻譯還給她帶來了麻煩。常有人單獨列出這兩句,還不說明是翻譯,讓人以為是楊自己說的。脫離原來的上下文,外加譯文中“不屑”一詞,楊絳自恃出生高貴,傲慢看不起人的罪名一下被做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