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宋克 書法成就及影響
(2015-03-20 19: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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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傳世的宋克書《急就章》來看,宋克對《急就章》的臨寫,表現出不同的風格特征。故宮博物院藏宋克所書之《急就章》,行筆勁健,結構多變,首尾相顧,收筆留有明顯的波腳,而筆畫健峭,每個字雖獨立成態,但字與字之間已有明顯的“映帶”意識。此卷與皇象《急就章》相比,風格已迥然有別,已失去皇象作品中的質樸和凝重,字與字之間更為茂密。皇象的章草保留了隸書時代的“古質”特征,宋克則處於元代書法全麵複古時期,行、楷書都十分成熟,對於章草,則是“今妍”型的,在流利純熟的書寫中表現章草的結構和波磔,把皇象作品中的扁方字形拉長,變其圓厚古拙的用筆為挺拔瘦勁,表現出雋秀雄健的風格特征。饒介曾於1367年論書贈宋克:“誰能懷邃初,心焉悟皇頡。閉門工造車,出門即合轍。古人有成言,得之盡毫發。流形歸自然,萬古字不滅。將同造化功,豈獨在書訣?”饒介的論述正指出宋克書風在“合轍”中“造化”,入古出新,而“心悟皇頡”正是對其章草所言。
與故宮藏本相比,天津藝術博物館藏《急就章》更為老辣,趨於對“古質”的汲取。字間茂密,意態古雅,字形多呈扁方,多顯隸意,整幅作品表現出“端莊雜流利”的特征。董其昌《容台別集》卷三《書品》稱:“大都為章草者,必兼右軍乃合,不則宋克輩耳。”其初衷或是有貶宋克章草中乏右軍筆意和少古意,此卷有漢人遺貌,古意盎然,雖未顯右軍新妍筆意,又怎能說其無古法呢?北京文物局藏《急就章》雖亦為章草,然多晉唐楷意。王世貞《藝苑卮言》稱宋克“章草是當家,健筆縱橫,差少含蓄”,或許正能表達此類作品特征,此少“含蓄”是相對“古質”而言的,這種臨寫方法打破了整幅全以章草波挑表示“隸意”的方法,參以楷行之法,實則為其草書創作之“混合體”打下了基礎。
元代書家開啟了自唐宋以後書家書寫《急就章》的局麵。如果說趙孟頫書《急就章》是將章草複興的話,宋克所書章草使這種複興更加深入,使得章草一體在書家創作中得到進一步發揮,達到複興的高峰。與趙孟頫所書的《急就章》相比,宋克章草的表現形式更為豐富。趙孟頫的章草創作將其筆意是融入行草書之中的,以行草為主體;而宋克的章草創作是把行草書筆意融入章草之中的,是以章草為主體的。宋克一生反複臨寫出章草《急就章》,正體現出其對章草的追求。近人馬宗霍對其章草有極高的評價:“茂美衝和,信能入晉人之室,唐以後無足頡頏者,未知視蕭子雲如何耳。”⑨
三、宋克的“混合體”草書
現藏於上海博物館宋克的草書《唐宋詩卷》,紙本,高27.5厘米,長498.7厘米,作於至正二十年(1360年),其時宋克34歲。此卷以二王草書筆法運之,並帶有明顯的元人草書特征,跌宕有致,整卷以今草為主,偶有章草夾雜,前半部分較拘緊,後半部分更為縱逸,顯清勁之美。此卷以“二王”、米芾之筆法運之,通卷飛動勁秀,結體嚴謹,在王羲之“秀妍”和米芾之“欹側”的基礎上更加跌宕多姿,作品中的“濛”、“裏”、“研”等字已糅進章草之法,但此卷就總體風格而言,仍可視為趙孟頫一脈之延伸。與此風格相類的還有台北故宮博物院所藏《書五言古詩》,草法中雜以章草筆意,用筆內斂含蓄,雖未署年款,但其筆意與晚年迅疾豪放顯然不同,相信書寫時間當在《唐宋詩卷》前後。
元代的草書,康裏子山筆力爽健,轉折圓勁自如,字距緊而不密,行距鬆而不散,顯《書譜》遺意,我們從其代表作《書述筆法》裏可見。饒介的書法得其指授,其1360年所作《蕉池積雪詩》中可見對康裏書法的繼承和拓展。通篇圓融暢朗,沉著痛快,氣脈貫通。神追大令、懷素,在結體上與康裏相近,但更加注意字與字之間的“連綿”。在康裏作品中,字字獨立,偶爾出現“連筆”。饒氏更為酣暢,常出現三字以上的多字相連,形成“一瀉千裏”之勢。宋克的《唐宋詩卷》亦書於此年,顯然受此期饒介書風的影響,神形兼備。宋克在饒介作品中的“茂密”和“清勁”中更增添了“古質感”,行與行之間亦更為疏朗。與康裏子山的《書述筆法》相比,其俊逸清勁的風格是一致的,但比康裏氏更注意“字勢”與“行勢”,行筆更顯古意,項穆稱宋克草書“古雅微存”或正是與康裏子山、饒介比較而言。
宋克《杜甫壯遊詩卷》手卷,代表了宋克草書藝術的傑出成就,多見於著錄⑩。此卷高28厘米,長600厘米,水墨紙本。題款為“右杜子美壯遊詩。東吳宋仲溫書於廣平之草堂”。鈐印兩方:“東吳生”、“宋仲溫”。宋克此卷自明及清及今,迭經諸家收藏,流傳有序。著名鑒藏家張珩獲此卷後,極為寶重,除多次作跋文外,又於民國23年付上海昌藝社珂羅版影印。付印前特請對宋克頗有研究的於右任先生為此卷作跋,其中雲:
昔祝枝山嚐稱仲溫為天才,當章草消沉之會,起而作中流砥柱,故論章草者,莫不推為大宗。唯仲溫之書,入鍾王獨深,其應世也。時為四體書,此則合章今狂而一之,與陝刻所書之杜詩、鬆江刻所書之陶詩,則完全不同。
當仲溫之時,竹木簡發見絕鮮,且其時並未注意及此。以仲溫之天才,決非月儀豹奴等帖所能拘束,而欲創為大草,則不得不求材於今、狂,此《壯遊詩》寫法之所由來也。故此種草,謂之為古今草書中之混合體則可,如謂為章草,則誤矣!
在宋克《杜甫壯遊詩卷》中,我們可以看到其點畫勁健光潔、氣勢連綿,既有狂草之豪放,又在豪放中增加許多“節奏點”—以章草之波磔增加作品高古生辣的意味,增強了草書的表現力。這種創作方法在宋克34歲時為友人徐彥明作草書《唐宋詩卷》中已見端倪,《杜甫壯遊詩卷》在《唐宋詩卷》基礎上增加了懷素的連綿體勢和康裏子山的奇崛剛毅,強化了字形之變化,使轉變更為迅疾,點畫更為勁健利落,用筆上把章草筆法糅進狂草中更為自然,在“縱勢”中的草法間入“橫勢”的隸法而了無痕跡,更顯雄渾之氣。翁方綱稱其小楷“承元人之雋逸,變宋人之雄奇”,從此卷中可看到其草書亦顯此特征。近人於右任跋此卷稱“合章今狂而一之”,“古今草書中之混合體”,表明此卷在草書創作上的大膽嚐試,以今草、狂草與章草相融,跳出元人草書藩籬,成為元末明初草書創新之集大成之作。解縉評宋克草書如“鵬搏九萬,須仗扶搖”,從此卷確可見此氣度。
宋克《杜甫壯遊詩卷》為代表的“混合體”草書,是對章草、今草和狂草的筆法加以融合形成的書體。吳寬評其雲:“其書魏晉,深得鍾王之法,故筆墨精妙,而風度翩翩可愛。”雖然王世貞稱這種創造“波險太過,筋矩溢出,遂成佻卞”,此論或正指出宋克形成的靈動中表現“隸意”,險勁中突出“揖讓”的草書特征,責之為“佻卞”,實不能認識此體所處之時代特征。宋克草書中的取妍尚姿,實為元以來的時代使然。他在混合體草書中強化波磔,又與元代趙孟頫書風拉開距離,這正體現了其在草書上借古開今的戛戛獨造。
在宋克的草書中,《停雲館法帖》卷十所錄宋克書《鍾繇王羲之二小傳》風格介於《唐宋詩卷》和《杜甫壯遊詩卷》之間,在《唐宋詩卷》的今草中糅合了更多的章草筆法,顯清峻之氣,既有今草的連綿不斷的運筆,也時見章草的波挑筆意,但明顯不如《杜甫壯遊詩卷》磅礴的氣勢。宋克草書作品現存的還有《公讌詩》(台北故宮博物院藏)、《七言絕句》(山西博物館藏)、《進學解卷》(故宮博物院藏)等。這些草書風格雖不如《杜甫壯遊詩卷》強烈,但其以瘦勁的筆勢表現豪邁淳雅的風格,形成了其草書的鮮明特色。《公讌詩》和《七言絕句》在創作形式上,還以立軸表現草書的連綿跌宕的氣勢。這種軸類書法在趙孟頫、張雨、楊維楨、俞和、倪瓚雖然都有采用,但宋克和明初草書家宋廣、陳璧等人在這種形式上有了更大的發揮,明中期祝允明又有拓展,到了晚明,出現了徐渭、董其昌、張瑞圖、黃道周、倪元璐、王鐸、傅山等人的巨軸草書,因而在書法形式由明代以前“手卷”樣式發展到“立軸樣式”的過程中,宋克亦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明代的草書,以宋克、祝允明、徐渭為代表的三家草書氣勢豪放,表現出蒼古縱逸的藝術追求,體現了明代浪漫書風發展的軌跡。若將三家置於明代草書發展的坐標上,我們可以發現從明初到晚明草書發展呈現出的一些變化。在樣式上,宋克以長卷為主,祝允明以長卷、立軸皆有,徐渭則以立軸為主,這種變化表明“立軸樣式”在明代已完全形成,文人書法由“案頭品玩”轉變到“壁上觀賞”;在章法上,宋克草書成縱勢,以章草、狂草、今草之混合體書寫,既有連綿之勢,又有波磔之“頓”,增加了章法上的觀賞性;祝允明草書整體成縱勢,但單體略扁,“點”的變化運用使章法上顯得縱橫交錯之感;徐渭草中夾行,偶見章草,在縱勢中顯橫撐之態,增強了作品的茂密感,以重筆拖長縱勢使章法上呈現了強烈的對比,豐富了章法上的內涵。章法上的變化和發展,表明明代草書進一步強化了觀賞性,繪畫上的章法不斷運用到書法中,豐富了草書的表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