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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配

(2006-06-14 23:37:25) 下一個

改編自網上流行的一篇據說是改變自村上春樹的小說的小說


老師走進教室的時候,常昊正坐在座位上聽約翰.丹佛的《鄉村小路》,隨身聽

的耳機塞在耳朵裏,細微的顫動頗為舒暢,就好象歌手縮小成格列佛遊記裏的小

人國居民,在常昊的耳洞裏對著耳膜歌唱一般,這是聽短波收音機與音響無論如

何也體會不來的。當然,隨身聽的好處還不隻如此,隻消戴上兩個精致的耳機,

就有如在四周落下了厚重的黑絲絨幕布,身邊的世界一瞬間便不複存在了,隻剩

下自己與耳洞裏的歌手,無論是感動還是憂鬱,都是孤獨的,無人知曉。感覺何

等的愜意。

今天來的是一位新老師,因為上一任老師前幾天被辭退了,原因是精神分裂,在

同日本人進行擂台賽的時候他看上了漂亮的女裁判,據觀棋室裏的人說,他蜷縮

成一團,跪倒在那個女裁判的腳下,好象一隻冬眠的刺蝟。這個人上課喜歡擺弄

粉筆,所以兩個拇指總是留著白痕;無論冬夏,他每天早上都會繞著操場跑夠五

圈,然後用冷水澆頭,常昊對他的印象僅此而已。老師走上講台的時候,常昊正

隨著耳機裏的音樂,用食指與中指輪流有節奏地敲擊桌麵,他注意到她手裏的講

義是黑色的封麵,拿講義的手指修長而且白皙,那種自然的、沉靜的白色,與前

任被粉筆塗抹的灰白色的手全然不同。

她把講義放在桌子上,然後說道:“同學們,我是你們新來的老師。”

當然,這隻是常昊的猜想,因為常昊隻是讀到了她的唇語,那時候常昊仍舊被約

翰.丹佛的歌聲占據著。所以老師所身處的講台,之於常昊是一個全無音響的世

界。在這樣的世界裏,一個擁有修長手指的女老師,白皙的手指與無聲的世界融

為一體。不僅沒有絲毫的不協調,反而有一種超越真實的立體感,一如童話裏的

白雪公主。老師的嘴唇又動了動,黑色的眸子看著常昊的位置,常昊聽到了她的

意思。

“這位同學,現在要上課了,把耳機摘下來可以麽?。”

於是常昊把耳機取了下來,一瞬間就陷入了酷熱的喧囂之中,同學們的談話聲、

隔壁班級的爭吵,窗外的蟬鳴,還有天空偶爾路過的噴氣機的轟鳴,一下子全都

從地底鑽了出來,丹佛也罷、白雪公主也罷,統統都消失了。

老師的名字是張璿,想必是剛到中國棋院教書不久,臉上帶著淡淡的羞澀,頭後

馬尾辮的束法還保留著小女生的稚氣,白的連衣裙綴著無數黑點,斑點的尺寸自

三厘米到五點五厘米不等,兩隻裸露的手臂自無袖連衣裙兩側伸出,從肩頭到指

端都都蕩漾著生機,皮膚潔白耀眼。手臂擺動時,那種白色超脫了單純顏色的意

味,帶有一種安靜的韻律感,好象那雙手是維納斯女神所遺失的。徹頭徹尾的白色,隻能這麽說,別無其他形容。

夏季的課程委實無聊,常昊說的不是課程的內容,而是指上課的季節這回事。夏

季就該是在海邊暢飲啤酒,聽安迪.威廉斯的《夏威夷結婚曲》,與心愛的女孩

子跳舞或者做愛,“這樣才是堂堂正正的夏天”,常昊的一個朋友是這樣說的。

他在一年前離開了學校,現在在日本的一個燥熱的城市裏麵,“每天和不同的女

性親密的交往” ,來的信裏麵是這麽說的。

罷了罷了,企鵝有企鵝的夏天,火雞有火雞的夏天,反正夏天總會結束的。

於是常昊開始擺弄棋盒裏的棋子,這是常昊消磨時間的習慣。常昊先將棋盒裏的

棋子東西全部擺到課桌上,一共是360個白子和360個黑子。常昊有條不紊地逐

一審視一番,然後象玩拚圖遊戲一樣,一個一個地將他們擺放回去,在棋盒裏擺

放成一定的圖案,圖案的樣式隨意決定,但絕不與之前的重複,所以這遊戲越玩

越覺困難,所消磨的時間也就越長。當這遊戲進行到第九遍的時候,下課鈴響起,

周鶴洋第一個站起來,幾乎是衝出了棋室,這個胖子一定是餓壞了,羅洗河,王

磊,孔傑也們紛紛向外麵走去。常昊站起身來,看到老師仍舊站在講台上,將一

疊紙夾回到講義夾裏,背後的掛盤上放滿了黑白的棋子,常昊一看就知道是藤澤

秀哉和吳清源的對局。

“老師,去喝一杯咖啡可好?”

常昊握著能隔絕世界的隨身聽,直截了當地對她說道。老師驚異地抬頭看著常昊,

就好象他是剛剛降落在地球上的E.T,窗外的蟬不明就裏地鳴叫著,她就是用

這樣的眼神望著常昊。
 
“實在不成,今天學校還有事要做。”她有些歉意地回答。

“那沒什麽關係,雖然有些遺憾,請別放在心上。這天氣本來也不該喝咖啡的。

她又以一個笑容作為回應。常昊聳聳肩,轉身離去。她在常昊的身後繼續收拾講

義,白皙的手掠過講義的黑色的封麵,那情景簡直可以做為一部愛情電影的最後

一個鏡頭。電影裏的男主角愛上女主角的手,然後去希臘打仗,戰死了,女主角

收到陣亡通知書,用這雙手打開了黑色的信封,全劇結束,何等簡潔。

走出學校,天氣熱的更叫人氣悶,恍如置身於忘記關掉開關的微波爐裏,隻有那

些在馬路上的汽車群中穿梭的賣檳榔的女郎才能給人帶來一絲的涼意,常昊的上

一任老師就是遇上了這樣漂亮的女郎,被她迷住,象刺蝟一樣的跪在了她的麵前,

他的父母也會到醫院去看他,也會用手去撫摸蜷縮在地下的兒子的黑色頭發,就

和那部常昊想象中的電影情節一樣。這世界上的確發生著很多奇妙的事情,也許

常昊那位希望過“堂堂正正的夏天”的朋友此刻也在地球的某個角落,和常昊一

樣請一位擁有美麗雙手的女老師喝咖啡也未可知。

常昊哼著《威廉.退爾》的序曲,一路走回到他的單身宿舍。這宿舍不算便宜,

地理環境也非絕佳,常昊隻是特別中意它雪白的牆壁。仿佛擁有生命的白色塗料,

粉刷的手法一氣嗬成,痛快淋漓,四麵牆壁宛如巨大的空白畫布,常昊便置身其

中。其實白色也分為很多種,有灰白、淺白、暗白、慘白、純白等等諸如此類,

給人帶來的感覺是不盡相同的,

常昊這個人對於白色有著近乎偏執的喜好,所以在這方麵異常地挑剔。進門的時

間恰好是五點十六分整,常昊將書包掛到衣架上,從冰箱裏取出一罐薑汁啤酒一

飲而盡,走進浴室裏痛快地衝了五分鍾的涼水浴,然後披著浴巾,坐在沙發上開

始考慮晚餐,看著牆壁發呆。常昊考慮事情的時候習慣注視著牆壁,寬闊的空白

似乎蘊涵著無窮大的可能性,棋譜,比賽,還有吵架後分手的女朋友,都仿佛漸

漸離常昊遠去,留下常昊一個人在這白色的世界。

冰箱裏的食物剩的不多,二十六罐啤酒,還夠常昊喝足一周的量。常昊決定把將

剩下的兩根香腸與萵苣切碎,混上土豆、番茄、雞塊與咖喱粉,一股腦統統放進

平底鍋裏去煮。雖然不符合中國八大菜係中任何一種的風格,但是簡單又爽快。

夏季的日子實在就該這麽過。

正當常昊把切好的萵苣丟到鍋裏的時候,外麵忽然一陣雷聲,緊接著大雨便傾盆

而落,急促的雨點毫無征兆地傾瀉下來,聲音震耳欲聾。常昊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忽然想到老師應該還在學校裏,大雨突如其來。想必她隻能把白皙的雙手放在黑

色的講義上,徒然看著雨幕發呆吧。

於是常昊把做到一半的菜放回到冰箱裏,洗幹淨手,換上長袖罩衫,走到玄關花

了五秒鍾,挑選了一把白色的大傘。其實傘並非全白,上麵有淡淡的黑色條紋,

在傘麵形成螺旋的軌跡。常昊兩年以前剛到北京時在市區東部一家門麵不足五米

寬的小店裏選中的,何以看中這把的理由已經忘記了,隻記得當時非常中意,還

記得店的後麵掛這一幅畫,一隻蝸牛,背著白色的殼,殼上的螺紋是淡淡的黑色。

常昊撐著這把傘步行在雨裏,隨身聽依舊唱著丹佛的歌曲,於是常昊眼中的世界,

仍舊是靜謐的,雨點被帶有黑色條紋的白傘隔絕,街上的喧鬧聲則被《搭上噴氣

式飛機》隔絕,常昊漫步在無聲的世界裏,頭頂的傘好似垂落在周圍的幕布。

她恰好就站在教學樓的門口,雙手抱著講一,眼睛注視著昏暗的天空。常昊摘下

耳機,右手高舉著雨傘,對老師說:
 
“老師,送你一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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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頭,看著剛剛與世界恢複聯係的常昊,雙手象牙質地般的手指輕柔地彼此

交錯,手臂緩緩下垂,兩隻手逐漸分開,然後又象天牛的觸須一樣謹慎地向前探

去。一連串動作 優雅且精致,何等美妙的一雙手。

“你的隨身聽,能借我聽一下麽?”

“當然,正巧放到《卡裏索》,絕妙的段落。”

“可知道為什麽我會跟你做愛?”

“因為我在雨天給你送傘?”

常昊與她赤裸地躺在常昊的宿舍裏,互相偎依。她的身體光滑細嫩,乳白色的肌

膚沒有什麽痣或者疤痕,一如她背後毫無雜色的雪白牆壁,這在常昊認識的女性

裏相當少見。她側依在常昊身旁,雙手交叉在胸口,在常昊眼裏,宛如處女一樣

沉靜。她聽到常昊的回答,露出微笑。

“也有很多男子如此這般的獻殷勤。”

“何以選中我呢?因為今天恰好是十三日星期五?”

“哪裏,怎麽會。”

她笑出聲來,她翻了一下身,右手伸到常昊的胸膛撫摩。

“因為我喜歡你的傘。”

“傘?”

“嗯……”她的身軀微微顫動,仿佛與白色的牆壁融為一體,“若是一個人無法

選擇和諧的雨傘,就怎麽也沒有辦法喜歡。”

“那是如何?”

“追求我的男子總是打那種純黑色的雨傘,看到就讓人不舒服,好象有毒的蘑菇

一樣。”


“應該也有人打藍色的、紅色的或者彩色的傘吧。”

“藍色也罷,紅色也罷,其他什麽顏色也罷,都不喜歡,不與人協調的話,任何

色彩都沒意義。”

“原來如此,敏感的人呢。”

“沒有辦法,我對什麽事情都容易過於緊張。”

常昊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那隻不著一絲雜色的手掌,看它在常昊胸前移動,

感受它的溫熱。兩個人沉默了十分鍾,她站起身來,開始穿衣服。她的身體一點

一點被白色的連衣裙覆蓋,連衣裙上黑色的斑點把人逐漸從白色的牆壁中分離出

來,象是大衛的魔術女郎。

“這裏還有吃的麽?確實餓死了。”

“哦,冰箱裏有做到一半的蔬菜肉湯,還有啤酒。”

於是常昊把東西從冰箱裏取出來,迅速煮好,和她麵對麵坐著一起吃,兩個人還

不停地喝著啤酒。桌子上的東西最後被一掃而空,她滿足地吐了口氣。

“吃的好飽,打完譜之後,總是覺得特別餓。”

“還有啤酒,要不要?”

她搖了搖頭。

“你的傘,送我可好?”

她指著玄關的白傘,修長的手指與傘的顏色相彰得宜,彼此呼應,常昊點點頭。

於是她拿起傘,推開門走了出去,外麵的雨仍舊下著,如幕布般籠罩在常昊宿舍

的四周。常昊把盤子放進洗碗機,擦幹淨桌子,西蒙的《斯卡布羅集市》響起。

他開始對著純淨的、如她的雙手般白皙的牆壁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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