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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甫自傳第三章:“道地王”、“書簍子”和“小釣手” (我的童年之一)

(2008-10-17 07:41:46) 下一個


       我的童年是在封閉的院子裏渡過的,除了比我大兩歲的哥哥外,沒有其他玩伴。我出生在餘姚縣城的惠愛醫院,那是一所教會辦的西式醫院。那時我家在縣城中建有一幢五間兩層的新樓房,兩側各有平房作為廚房和堆放雜物的場所。左邊還專門開了一口井,井上裝了一個用手按動手柄便可從水管中抽出水來的“幫浦”機械設備,供應家庭的普通用水。樓房前有個用高高的牆圍住的很大的天井,餘姚叫做“道地”。高牆中間是兩扇黑漆大門,平時緊閉,逢婚喪大事方才啟用。我家平常都在左邊的邊門進出。天井的左右兩邊都排放著幾隻大水缸,存儲從屋頂沿著鉛皮承簷流下來的“天落水”,作為家庭的食用水。除此以外便是幾隻曬衣架。在天井中可以跳繩、騎童車、踢毽子、扯啞鈴,在地上劃上方格跳格子賭輸贏,或者用紙折成“飛艇”擲著比遠近。但我的玩伴隻有哥哥,而且這類遊戲玩膩了便興趣索然。我和哥哥做了幾年在自家的天井即“道地”裏稱王稱霸的“道地霸王”。到我識字後,便把興趣轉移到“讀閑書”上,成為一個“書簍子”。

      我家中有幾個大書櫥,櫥中裝滿了書。有幾大櫥是父親的洋文書,我看不懂文字,便看書中的插圖。記得有本書中有人體的各種器官,如心、肺、胃、腸、生殖器等等,使我開了眼界。還有一本書大概是清朝末年外國人寫的中國遊記,書中的插圖有披枷戴鎖留辮子的中國囚犯,肩上挑著扁擔,兩頭掛著大串紙錠的中國苦力,手執唸珠唸佛的小腳老太婆等等,無非是形容中國人的愚昧、落後,使我看了插圖就對書的作者的有意辱華行徑生氣。父親診所中所有物品,除洋文書以外,還有各種醫療器械、藥品、化驗材料等都留在家裏沒有動,在瑤瑚苑村的老宅中足足占了三個房間。大概祖母和母親盼望父親的瘋病有朝痊愈,重操舊業時立即可用,所以舍不得處理掉。我和哥哥常到這三個房間裏尋找好玩的東西。例如一隻望遠鏡和一架顯微鏡首先被我們使用。望遠鏡能使遠物變近,倒過來看,又能使近物變遠,使我們感到奇妙。但顯微鏡下看水滴、看纖維、看蒼蠅腳,放大千百倍,更使我們感到奧妙無窮。還有“試紙”,逢酸變紅,逢堿變藍,也是我們愛玩的把戲。從玩“試紙”開端,我們又從放藥品的架子上分別找到鹽酸、硫酸、硝酸和堿塊。當我們在玻璃量杯中倒進硫酸或硝酸,再放入一塊小銅片,但聽得嗤嗤聲響,冒起一股青黃色的煙霧,小銅片便溶解不見,覺得這玩意勝過任何遊戲。當然我們敢於做這種試驗,是在哥哥進了中學,有奌化學常識以後。

      當我讀書識字有了閱讀能力以後,我從別的書櫥中找出許多“閑書”。古典小說如《西遊記》、《水滸傳》、《紅樓夢》、《儒林外史》等,武俠小說如《七劍十三俠》、《峨嵋劍俠傳》等,公案小說如《龍圖公案》、《彭公案》、《施公案》等,神怪小說如《封神演義》、《濟公活佛》等,我家中都有,拿出來一本本閱讀。後來懂得一點文言文,便硬著頭皮看《東周列國誌》、《三國演義》、《聊齋誌異》等帶著文言的小說,漸漸能夠看懂。等到家中所有小說都看過一遍,我又找到祖父遺留下來的一批古籍。四書五經太深奧,我看不懂,也不感興趣,使我有興趣的是一批線裝本的史書。有北宋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清朝畢沅的《續資治通鑒》、南宋袁樞的《通鑒紀事本末》、清朝李銘漢的《續通鑒紀事本末》。我就把這些史書當作曆史小說來讀,其中我更愛讀紀事本末,因為它敘述史事有頭有尾,更象曆史小說。我的母親識字,愛看彈詞。她藏有《天雨花》、《再生緣》、《孟麗君》等彈詞本,也成為我的閱讀內容。祖母的一本《太上感應篇》,裏麵有許多輪迴果報的故事,我便拿來當故事書讀。總之,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往我的腦袋裏裝,成為一個“書簍子”。這樣,我的語文水平漸漸高起來,不僅能看懂文言文,還能寫作文言文。我在校中的作文,常得老師好評。

      我在上麵談到,我的小學低年級是在餘姚縣城的學宮小學讀的。到小學三、四年級時,我家由城中搬回瑤瑚苑老宅,於是我轉入村中的瑤瑚小學讀書。這是一所初級小學,隻有一年級至四年級,有二、三個教師,校長名蔡麟書。學校是王氏宗族辦的,靠學田收租維持。入學的不光是王氏子弟,也收本村的外姓子弟。我讀完四年級後,學校為我們幾個初小畢業生辦了一個相當於五年級的補習班。一個姓馬的老師不但教我們功課,還教我們唱京戲。唱的是王昭君罵畫師毛延壽的戲。此後我常會指著玩伴的鼻子,唱道:“我罵你毛延壽這賣國的奸賊!……”在補習班讀了不到一年,又轉學到縣城中的府前路小學即餘姚縣立第一小學(簡稱“一小”)直到小學畢業。這時,我的哥哥已經到上海讀中學了。我在小學畢業後,抗日戰爭爆發,全家為避日機轟炸,仍搬往瑤瑚苑村。我考入私立實獲中學並在校內寄宿,寒假和暑假則回到瑤瑚苑村。

      瑤瑚苑的農村生活使我感到新鮮。首先是聽農民講故事。有個常到我家做短工的農民,名金阿棠,我們全家都叫他為“阿棠哥”。他的妻子當過我哥哥的奶娘,因此他就是我哥哥的奶爹。他有一個兒子名水照,年紀比我略小。他做短工時把水照帶在身邊,便成為我的玩伴,象魯迅小時候和潤土一樣。水照告訴我不少村中的新聞,並教我釣魚、釣蝦的方法。吃過晚飯後,我和水照便要求阿棠哥講故事。阿棠胸中的民間故事很多,什麽“老虎外婆”、“龜兔賽跑”,還有徐文長、孫鬼頭作弄人的故事等。我們聽得津津有味,講完還要他再講一個。直到母親出來幹涉,說阿棠哥明天還要做工,不要影響他睡覺。我們方肯罷休。

      居住在鄉下,我經常釣魚、釣蝦。最容易釣的魚是一種叫做“撐駛”的小魚。用縫針在燭火上燒紅,再用鉗子鉗彎變成魚鉤,配上釣竿和釣線,就有了釣魚工具。釣小魚很簡單,隻要在魚鉤上串顆飯粒,再用釣竿將釣線放入河中,小魚就蜂湧而來,掄著吞食魚餌。我提起釣竿就釣起一條小魚,半天可釣幾十條。不過這種小魚的滋味不佳,隻好用油炸來吃。釣蝦就比較有趣。蝦遊動在石塊岸的縫隙之間,從岸上看得清清楚楚。放下釣鉤,就可清楚地觀看蝦的吞餌過程。等蝦一吞餌,舉起釣竿,蝦就被釣了。大概半天可釣一碗蝦,夠一歺吃的。最容易釣的是“帶籽蝦”,它見餌就吞,笨得要命。最難釣的是“拖腳老蝦公”,它生著一對長鉗,見餌不忙著吞,而是用鉗拿餌戲弄一番,看沒事,然後才吞食。它往往隱身石縫之間,從岸上看不清它的吞餌情況。即便吞餌,在拉上釣線對時,它也會鉗住石縫反抗,弄不好便會脫鉤而去。這種“難釣”,也增加了我釣蝦的樂趣。

      有一年,一個名叫戚鬆年的親戚來我家作客。他是一名釣魚高手,教我怎樣釣魚。首先改進釣具。他把釣竿薰直,用砂皮磨光。釣鉤用縫針在燭火上鉗彎,角度一定要適度。釣線也有講究,使用洋燭在線上打臘,再穿上剪成小段的鵝毛管作為“浮頭”。然後講究釣餌,他和我一起到後園掘來很多蚯蚓,再找一隻有蓋的鉛皮罐頭,裏麵裝滿用水浸濕的草紙,再把蚯蚓放進罐頭,蓋上蓋子。二、三天後,罐中的蚯蚓排淨腹中的泥土,變得通體透明紅亮,這才成為合格的魚餌。釣河鯽魚時,先用米糠和飯粒揑成一團,放入深水,把魚引來,這叫“下餌頭”。然後下釣,看“浮頭”動時,再及時拉起釣竿。戚鬆年釣技高明,指導我釣起不少河鯽魚,成為村中受人稱讚的“小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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