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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茨岡 | 邊塞詩之三——負能量的高適和正能量的岑參

(2025-01-09 17:58:10) 下一個
 盤絲洞 洞見 自由的茨岡
 

             邊塞詩之三

                   -----負能量的高適和正能量的岑參

盤絲洞姐妹們問我:咋唐朝那會兒就開始分正能量和負能量了?

 

我說你以為呢?唐朝有啥特殊的,別說唐詩了,從詩經那會兒就開始分正能量和負能量了。

 

像“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就是正能量,它告訴我們開始的時候熱情滿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就會激情消退。所以我們要牢記使命。

 

像“有莘之穀,有潘之渚,言其采蕨;未見君子,憔悴如也”就是負能量,農民在野地裏勞作一天,連一個君子也看不見,抹黑嘛。

 

唐詩也是分正能量負能量的,像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就是典型的負能量,而王昌齡的“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則是杠杠的正能量。

 

宋詞也一樣,嶽飛的滿江紅就是正能量: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辛棄疾的清平樂就是正能量: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屋上鬆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裏江山。

 

陸遊的七絕就是正能量: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李清照的醉花陰就是負能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李煜的虞美人就是負能量: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韋莊的菩薩蠻就是負能量: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明朝正負能量的較量也很激烈,戚繼光的望闕台就是正能量:十年驅馳海色寒,孤臣於此望宸鑾。繁霜盡是心頭血,灑向千峰秋葉丹。

 

楊慎的臨江仙就是負能量: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到了清朝也一樣,譚嗣同的獄中題壁就是正能量: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黃景仁的雜感就是負能量: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民國也不例外,魯迅的自題小像就是正能量: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胡適的黃蝴蝶就是負能量: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麽,一個忽飛還。

 

鼎革後的正負能量鬥法依然,鄧拓在1959212日寫的七律就是負能量:筆走龍蛇二十年,分明非夢亦非煙。文章滿紙書生累,風雨同舟戰友賢。屈指當知功與過,關心最是後爭先。平生贏得豪情在,舉國高潮望接天。

 

老舍在1965年春節寫的五律就是正能量:六億五千萬,風流一代人。更生憑自力,同誌以相親。酒熱詩歌壯,梅紅天地新。衝寒花倍好,奮發共迎春。

 

他寫過許許多多正能量的詩詞,但這回他不能再寫了——第二年的824日是他的忌日。

 

那是一個正能量爆棚的年代,到處都是正能量詩歌。例如在舉國敲鑼打鼓轟麻雀的日子裏,曾經寫出《家》、《春》、《秋》和《霧》、《雨》、《電》的大作家巴金,寫出了一首為廣大人民群眾鼓幹勁的除四害詩歌:老鼠奸,麻雀壞,蒼蠅蚊子像右派。吸人血,招病害,偷人幸福搞破壞。千家萬戶快動手,擂鼓鳴金除四害。

 

例如郭沫若的《總路線萬歲》:輝煌路線力爭先,無限光明照大千。萬歲高呼三脫帽,兩番躍進再加鞭。啀啀桀犬吠堯日,翽翽鸞鳳頌堯天。燦爛百花齊放蕊,十年建設勝千年。

 

不能不說郭沫若除了正能量以外還認字兒多,啀啀和翽翽這樣生僻的字他都認識。啀啀形容狗的爭咬狂吠,古人說“啀喍嗥吠”。“翽翽鸞鳳”則出自《詩經大雅》:“鳳凰於飛,翽翽其羽”。

 

同樣是文人,胡喬木顯然不及郭沫若識字多,但這並不妨礙他把正能量詩歌寫的有聲有色,他有一首著名的《小車不倒隻管推》——

 

      小車不倒隻管推,老漢推車出如歸。

      上坡下坡慢慢走,百裏平川看鳥飛。

      小車不倒隻管推,路遠不過一身灰。

      豺狼虎豹都領教,千人開路萬人隨。

      小車不倒隻管推,軍號能吹隻管吹。

      號聲吹得人心亮,吹得行車有指揮。

      小車不倒隻管推,車倒扶起往前追。

      扶不起來也沒啥,滾滾長江浪浪催。

 

我問姐妹們:咋樣?

 

姐妹們遲疑地說:挺好吧。

 

我說:才挺好?我跟你們說,如果擱唐詩裏,肯定在初唐和盛唐的邊塞詩裏,而且還是佼佼者。

 

姐妹們不幹了,說你怎麽了?

 

我說沒什麽,既然誇人就好好誇,最近剛淆的本事。

 

隔著屏幕都能看見她們撇嘴翻白眼。

 

好在湯圓出來說話了,她說我記得不是要講高適和岑參嗎?咋就說到這兒來了呢?

 

我說跑題了跑題了,怪我,咱們現在就說那倆。先說高適,高適是河北衡水人,也算是湯圓和桃花的老鄉了。做過刑部侍郎、渤海縣侯、散騎常侍等公務員崗位,人們一般都稱他“高常侍”。

 

湯圓說:為啥古人都用官職稱呼人呢?我從小就知道什麽杜工部、王右丞、蔡中郎,我覺得不好,太官本位了。

 

我說:關鍵是多用了一個字,你看我們的電視劇屏幕上,到處都是王局李處胡隊,言簡意賅嘛。

 

大家就笑,說你快講高適和岑參吧。

 

我說:高適和岑參一般被並列為“高岑”,如同“李杜”,如同“蘇辛”,如同“元白”。其實,這倆人的三觀完全不同。三觀不同,作品就不同。高適是照搬生活,生活中有什麽他就寫什麽,不粉飾,不美顏,不嫌難看,不顧大局。岑參則不同,他屬於源於生活,高於生活,革命浪漫主義與革命現實主義相結合那種。

 

高適寫過許多好詩,膾炙人口,千古流傳。有一天夜裏,他在邊塞的軍營裏忽然聽到從遠處傳來的笛聲,心有所動,便寫下了這首《塞上聽吹笛》:

 
          雪淨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
          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
 

蹄蹄狐疑:不對呀,我咋覺得有點熟呢?

 

湯圓說:我想起來了,是詩人張棗說的,“隻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高適抄人家張棗。

 

我說算了,我們不必管他們之間的事。但《塞上聽吹笛》實在不錯,你們想想看——大雪初歇,塞外的天空格外高遠,依稀能看到牧馬的胡人驅趕著馬群歸來。當一輪明月升起在草原上時,悠揚的羌笛聲也傳了過來。

 

姐妹們一齊說:還是不打仗好,和平最美。

 

我回答:他還寫過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歌,譬如《別董大二首》。董大叫董庭蘭,隴西人,就是今天的甘肅。他是盛唐開元、天寶時期著名的琴師,特別擅長吹奏龜茲古樂器。因為在兄弟中排名第一,所以稱“董大”。不知道為什麽,多年來我們的教科書裏隻提其一不提其二,其實我覺得其二更好。

 

其一是勉勵董大: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其二則是寫自己這十餘年的困厄窘迫:六合飄搖私自憐,一離京洛十餘年。丈夫貧賤應未足,今日相逢無酒錢。

 

岑參就不會這樣寫,他也不富裕,也沒錢,但他絕不說,不抱怨,不傷感,流露出個人情緒的詩極少,我隻讀過兩首,一首是他在從酒泉趕往祁連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位長安的朋友,由於要趕路,他們連馬都沒下。他聽說朋友是回長安述職,便煩他給自己家人帶個平安口信。分手後,他在馬背上吟成了這首小詩《逢入京使》: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幹。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另一首是他的第一首邊塞詩,當時他匹馬進西域,在涼州驛站遇到了幾個來自長安的朋友,古人相見,必須要喝酒的;古人喝酒,必須要吟詩的。於是,岑參吟出了他的第一首邊塞詩——《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

 

彎彎月出掛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

涼州七裏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

琵琶一曲腸堪斷,風淒淒兮夜漫漫。

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別來三五春。

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姐妹們都說不錯不錯,既有戈壁風光,又有異域風情,同時不失於豪邁。一場夜宴興會酣暢,滿滿的大唐氣象。

 

冰火問:那時是不是誰想去西域就去?

 

我說:你當是後來收棉花呢?得有人欣賞你收留你任用你。三十歲之前的岑參其實很不順,各種窘迫。但是他在三十歲的時候以第二名的成績終於榮登進士第,在三年守選期內,他開心遊曆,去了許多地方,認識了許多人。

 

公元744年,他正式進入公務員序列,做了一個右內率府兵曹參軍的小官,職責是寫寫材料,管管檔案,級別在八品以下。官雖不大,但畢竟有了俸祿。

 

也是這一年,大唐北方的一個軍官得到了範陽節度使的職位。

 

他的名字叫安祿山。

 

岑參的工作很閑在,因此他有很多時間出現在各類酒宴上。這一年,他結識了高仙芝。

 

高仙芝是將軍世家,但不是中原漢人,而是高句麗人。高句麗在公元前一世紀至七世紀是我們的一個邊疆政權,地域是東北全部以及北朝鮮。它的都城一路從遼寧桓仁遷到吉林集安,又遷到平壤,具有核心競爭力的高科技產品為泡菜。

 

高仙芝思密達自幼習武,威震武林。早年隨父親駐守安西,公元741年,提升為安西副都護使、四鎮都知兵馬使。747年,唐朝與西南吐蕃交惡,唐玄宗派高仙芝參加戰鬥,一舉擊敗了敵人。然後他又多次出征,平定了帕米爾以南的廣大地區,小國家紛紛歸順,不僅有效遏製了吐蕃的前進,而且使大唐的影響擴展到裏海以南。

 

高仙芝思密達成了名重一時的英雄。

 

此時,他舉薦岑參為右威衛錄事參軍,得到批準,正式赴安西入高仙芝幕府,這才有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出塞經曆。

 

那年他33歲。岑參告別妻子,告別長安,那是他第一次出遠門兒,前途是凶是吉一無所知。要是沒有建功立業的誌向,誰會背一隻劍騎一匹馬西出陽關,身邊連個忠實的桑丘·潘沙也沒有。

 

蹄蹄問:桑丘·潘沙是什麽人?

 

我告訴她:是吉訶德先生的仆人。

 

高仙芝給大唐賣命絕對是不顧一切,他多次帶兵出征,使蔥嶺以南地區牢牢控製在大唐手裏。可惜,他在一場遭遇戰中敗北。

 

史書是這樣記載這場戰鬥的——安西副都護使高仙芝以中亞王國石國無藩臣禮為由對其討伐,並在石國國王投降後將其殺死,由此引發了阿拉伯阿拔斯帝國的武裝介入。為了對付阿拉伯人,高仙芝以一萬唐朝士兵兩萬當地士兵組成了聯軍。但是在開戰不久,當地士兵突然倒向阿拉伯人,高仙芝慘敗。

 

也就在這個時期,安祿山史思明造反了,史稱“安史之亂”,大唐由盛到衰就是從安史之亂開始的。

 

敗軍之將高仙芝奉命回師平叛。

 

岑參作為他的幕僚也一並回到長安。

 

冰火問:安史之亂最後是怎麽平息的?

 

我說:他們自己把自己給平息了——安祿山和史思明是同年同歲的老鄉,安祿山的兒子叫安慶緒,史思明的兒子叫史朝義。公元755年安祿山和史思明發動叛亂,安祿山稱帝。這幾頭蒜是兩年一個節點,755年安祿山叛亂稱帝,757年安慶緒就把他爹給宰了,自己稱帝。759年史思明又把安慶緒給宰了,自己稱帝。761年史朝義又把他爹給宰了,自己稱帝。763年,史朝義自殺,安史之亂結束。

 

冰火歎氣,說這兩家人可真牛逼。

 

蹄蹄問:那個高仙芝呢?

 

我說:讓皇帝給殺了,既打不過西域叛軍,又打不過安祿山,皇帝看見他就煩。眼不見為淨,就殺了。

 

蹄蹄大驚:臥槽!那岑參咋辦呢?

 

我說:岑參並沒有因為高仙芝的死改變自己生命的軌跡,他繼續著自己的既定道路。他回長安呆了一段時間,與杜甫、高適、顏真卿等大咖經常在一起飲酒暢談,然後再度西行。因為有個戍邊的大將軍十分喜歡他的文采,遙他進入將軍的幕府。

 

他的許多詩歌都是寫給這位將軍的,豪放和豪情溢於筆墨,振奮後人千年不衰。

 

這位將軍就是大唐名將封常清。

 

蹄蹄說臥槽,他咋就跟名將混上了?

 

我說:緣分唄!岑參就奔封常清去了,曉行夜宿,風雨無阻,終於到了都護府大營。封常清很高興,說岑判官終於到了,武判官也可以走了,我們接風宴和送別宴合在一起辦吧。

 

湯圓問:咋法官都到西域了?

 

我說:跟法院沒關係,也不是法官。千萬別以為唐朝那會兒是個法治社會,到處都是判官。唐朝的判官不過是地方長官的僚屬,幫助長官打理破事兒的。也許是有著鮮卑血統的唐朝皇帝們不大理解漢語,但是“判官”這個勞什子後來竟然一路延續到宋元明清。

 

新判官來了,舊判官就要走了。前麵說了,舊判官姓武。在新老交替並歡送武判官回長安的酒宴上,岑參又拿出了看家本領,一篇聲情並茂的美麗詩篇橫空出世——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見過這樣寫大雪的嗎?這不是革命浪漫主義是什麽?雪花散入珠簾打濕了羅幕,狐裘也感不到暖錦被也嫌薄。身經百戰的將軍手凍的拉不開弓,而都護長官的鐵甲都冷的穿不住。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中軍大帳裏為你擺宴餞行,胡琴琵琶與羌笛此起彼落。到了傍晚轅門前大雪仍然越來越大,凍硬了的紅旗連風都吹不動。我們在輪台東門外依依惜別,分別的時候大雪鋪滿了天山路。山回路轉看不見你了,雪上隻留下幾行馬蹄印。

 

武判官回長安了,岑參留在了西域。他要在此間博得功名,同時還要留下許多璀璨如明珠般的邊塞詩篇。

 

功名很虛幻,但詩篇很實在。

 

不久,他詩情勃發的時候又到了。

 

岑參在封常清幕府任判官的時期,正遇到他幾次出兵作戰。於是,我們得以看到了岑參筆下描述的悲壯而英勇的戰爭畫麵。

 

如這首《走馬川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
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
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麵如割。
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
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敵人聽到封大夫來了都不敢短兵相接,從將軍到士兵集體瑟瑟發抖。

 

湯圓問:這個封大夫後來咋樣了?

 

我說:跟高仙芝一樣,砍頭了。

 

湯圓說:艾瑪這也太恐怖了吧,這就是大唐盛世?

 

我說:你以為呢?大唐盛世就是這個樣子。在後來的詩歌史上,像岑參這樣三觀正確的詩人不多,我覺得隻有楊朔能跟他比肩。

 

姐妹們問:誰是楊朔?

 

我歎息: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有空多讀書好不好?連楊朔也不知道,那你們不會不知道三紅一創兩花一鐵青山保林新敵豔野吧?

 

姐妹們有點懵,一個個囁嚅說不知道。

 

我繼續歎息:我總跟你們說要多讀書讀好書,你們就是不聽。我現在給你們科普一下——三紅一創就是《紅日》、《紅岩》、《紅旗譜》,兩花一鐵就是《迎春花》、《苦菜花》、《鐵道遊擊隊》,青山保林就是《青春之歌》、《山鄉巨變》、《保衛延安》、《林海雪原》,新敵豔野就是《新兒女英雄傳》、《敵後武工隊》、《豔陽天》、《野火春風鬥古城》。我給你們講講《新兒女英雄傳》的作者孔厥和袁靜吧,你們保準愛聽。

 

蹄蹄說快講快講。

 

我說:孔厥和袁靜是一對革命夫妻,很早就去了延安。袁靜還是瓊瑤母親袁行恕的親妹妹,瓊瑤正宗的小姨。夫妻倆的《新兒女英雄傳》當年火的不得了,孔厥就把持不住了,開始與多名女性發生和保持不正當關係。1952年被開除黨籍,1955年判處有期徒刑5年。出獄後孤苦伶仃,沒人搭理他。1966年,頗有自知之明的孔厥在頤和園自我了斷。

 

姐妹們沉默片刻,湯圓說:敢情兒這個“發生和保持不正當關係”打那會兒就有啊?

 

蹄蹄問:你那一串書裏咋沒有那個楊啥?

 

我說:他主要是寫散文的,當然也有過一本相當著名的長篇小說叫《三千裏江山》,一看名字就知道是寫什麽的,對吧。

 

姐妹們說不對。

 

我問為什麽不對?看不懂嗎?朝鮮朋友從來都是自豪的說三千裏錦繡江山懂不懂?三千裏江山就是朝鮮嘛,這是一本描寫抗美援朝的書嘛。當然,他的成就主要在散文上。

 

他最著名的散文有兩篇,一篇叫《荔枝蜜》,一篇叫《茶花賦》。荔枝蜜裏有這樣的句子:“吃著這樣的好蜜,你會覺得生活都是甜的呢。”茶花賦裏有這樣的句子:“如果用最濃最豔的朱砂,畫一大朵含露乍開的童子麵茶花,豈不正可以象征著祖國的麵貌?”

 

然而,那是公元1961年。那時的生活裏沒有蜂蜜,祖國也不大像含露乍開的茶花,因為許許多多人因為營養不良患上了浮腫病。

 

湯圓問:他後來還寫過什麽?

 

我說:什麽也寫不成了,196883日他也是與自己了斷了。

 

桃花問:岑參正能量的詩我們看到了,高適負能量的詩是啥樣呢?

 

我說:正能量不是到了邊塞才正能量的,負能量也不是到了邊塞才負能量的。高適和岑參,一般被人並稱為“高岑”,如同人們說“李杜”、“蘇辛”、“元白”。但是,雖然都以邊塞詩稱著於世,但兩人大不同。

 

高適祖上是官員不假,但是到高適這裏已經貧困潦倒,與普通老百姓無異。50歲以前就在街上晃蕩了,跟李白杜甫混在一起,吟詩作賦,成天醉醺醺的。宰相張九齡的弟弟叫張九皋,挺賞識他,便推薦他進入仕途,去封丘縣任縣尉,相當於現在的公安局長。雖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畢竟有時也要去點個卯。那天他去點卯,正好看見一片官員跪倒在地準備迎接上級領導,而衙役們正在用鞭子抽老百姓。他心裏很不舒服,便寫了一首《封丘作》——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隻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歸來向家問妻子,居家盡笑今如此。生事應須南畝田,世情盡付東流水。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且遲回。乃知梅福徒為爾,轉憶陶潛歸去來。

 

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按級別排列成行跪拜迎接上峰,這真是令人心碎;而看到官吏們隨意鞭撻百姓,更是令人傷悲。

 

比這些更令人心碎令人傷悲的,是回到家裏問妻子兒女,大家笑著說今天就是這個樣子!

 

他感慨道——

 

夢裏思念的家山在哪裏呢?隻因為君命就要遲疑徘徊。

 

現在才知道像梅福那樣隻是徒勞,還是像陶潛那樣歸去來!

 

梅福是九江人,少年曾求學於長安,通曉《尚書》和《穀梁春秋》,他也是做個縣尉之類的小官,因為諷刺權臣,險遭殺身之禍。後來他掛冠而去,卻謊稱自己去求仙了。

 

你們說這個高適是不是矯情?人家按級別跪迎首長,你心碎的哪門子?兵勇們弄回幾個刁民揍一頓,這不是平常事嗎?你悲傷的哪門子?

 

他不久真的辭職了,當然他也不是去求仙,而是前往涼州河西節度使哥舒翰的大營做了掌書記。

 

有必要說幾句哥舒翰。一看這名字,就知道這位節度使將軍是少數民族。沒錯,他是突厥人。他為大唐鎮守西部邊疆,功勳卓著。當時邊民們用一首《哥舒歌》來傳頌他的豐功偉績和英雄氣概——

 

       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全詩以北鬥起興,把一個威震一方的英雄活靈活現的展示出來。以前凶殘的吐蕃人動不動就越境燒殺搶掠,而現在他們隻能遠遠的窺伺我們的牧馬,卻不敢越過臨洮一步! 

 

高適遇到哥舒翰,亦是他的造化。但這造化又是一篇故事,篇幅有限,下回再表。

 

去了邊塞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有打仗的詩歌。岑參關於打仗的詩我們已經說過了,或者把漫天大雪描繪成“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或者把敵人描繪成“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他不玩兒虛的,他來實的,有什麽就說什麽,是什麽就寫什麽。他不像岑參那樣,愛國情懷壓倒一切。他在歌頌漢家將士的同時,也寫出了戰爭的殘酷和軍隊內部的不平等。讓我們讀讀他的《燕歌行》——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

    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

    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飄那可度,絕域蒼茫無所有。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這兩句看得我脊梁骨冒涼氣——替高適冒的。

 

在戰時寫詩揭露軍隊內部的不平等,這是不是找死?而且,在戰爭狀態下文藝生活還是要有的嘛,更證明了我軍將領指揮若定,運籌帷幄的氣概。曆史上有過一個王實味,這個人實在沒味道,在延安專看小事不看大事,什麽大灶小灶,什麽衣分三色,什麽歌囀玉堂春,舞回金蓮步……

 

後來他被發現是暗藏的托派。

 

再後來就被砍死扔進了晉西北一個枯井裏。

 

蹄蹄說臥槽!這個高適會不會也是托派?

 

湯圓問:啥是托派?

 

我說鬼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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