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雷峰塔倒掉一百年了，那我們開個會？

Original 晴山萬朵 一城一目

 

 

先說說倒掉那一天吧，

1924年9月25日下午一時四十分許，
塔倒了。

 

 

那天的情景我們找到了一些目擊者和親臨者，其中文學家俞平伯講得最為生動。

 

俞平伯：我當時正在湖樓（現樓外樓邊上的俞樓）和人下棋，突然聽到家人大喊，塔倒了塔倒了，急忙跑到欄杆旁眺望，隻見黃色煙塵直衝上天，對麵的塔已經坍塌。倒掉時的聲音我聽著不是很大，大概是逆風的緣故。我沒有親眼看到倒塔的瞬間，十分遺憾，家裏人好多都看到了。然後就看到因為浙江戰事，平日已經不太有人的湖上，百艇齊發，所有停在湖濱的手劃船一齊開往南屏山方向，儼然有萬人空巷的感覺。我當然也出發了，我到的時候已經四點多了。從小路爬上夕照山上，隻見無數磚石散落壘成了一壟一壟的土堆。廢墟上全是人，都在撿塔磚回去。塔磚很大，上麵有字的磚一時很難找到。我隻撿到一塊沒有字的殘品，磚塊中間有橫貫的孔洞，拿來做硯台用不錯。

 

 

杭縣縣長陶在東：俞先生是到得晚了點，那個藏著經文的塔磚被發現後，一大幫人為了爭搶都打起來了，血出汙拉的，有人還以為是金子的金，金文，聽著就值錢是吧。那些人成筐成筐地把磚拉走了。我看看不行啊，當即呈請把磚運到工程局保存，但可憐沒錢，沒有工費可以支出，隻好派了一些警察看守，有啥用啊，根本攔不住偷磚的人。後來就用廢磚團團砌了一圈牆，暫時攔牢了。塔倒的聲音我聽到了，巨響，我還以為地震了，又感覺像地雷爆炸，反正嚇人倒怪，大煞風景，不太吉利！

 

 

浙江兩級師範學堂教師薑丹書，當時住在西大街（現武林路）說“塔之末劫，餘親見之。”他也是親眼看到塔倒的人。這位編著了中國第一部《美術史》的美術老師，觀察雷峰塔細致入微。“塔未倒之前，狀為八麵，五級，中空，全體赭黃，樹蘿叢生，鳥雀聚族，其古色古香，有非筆墨言語所能形容者。”

 

△雷峰塔倒塌後許多遊客來撿磚及拍照留念

 

薑丹書：雷峰塔將倒未倒的時候，我已經看到有黃煙從塔底升起，以為是著火了，然後突然之間黃霧漫天，一聲巨響，等煙消霧淡了，就隻看到黃土一堆，塔不見了。於是全城老小，全部震驚了，一蜂窩前往觀看，原來已經沒啥生意的手劃船，生意一下子爆滿，賺翻了。我是親手拿到了雷峰塔經卷，塞在那個磚裏的，像雪茄煙卷一樣，黴氣撲鼻，手一捏就化成了灰。有識貨的，最開始隻要花幾枚銅錢就能買到。到了第二天，新聞一宣傳，好了，購買的人越來越多，價格也越來越貴。因為派了警隊保護，所以不能大肆發掘，到了第三四天，市麵上已經快買不到了，品相稍微好一點的，都要二三十個大洋，到了後麵，一卷都要一兩百金還不一定買得到，所以仿品到處都是了。

 

 

後來成為張愛玲老公的胡蘭成，當時還在惠蘭中學（現杭二中的前身）讀書，也目睹了這一事件，他說：“我在杭州讀書時，一個星期六下午在白堤上，忽聽得一聲響亮，靜慈寺（淨慈寺）那邊黃埃衝天，我親眼看見雷峰塔倒。”他應該是記錯日子了，1924年的9月25日是星期四，而非星期六。

 

而湖上的詩人們，一下子被刺激得亂了心神，一首一首新舊體詩歌不斷見諸報端。

 

比如舊體詩人陳曾壽，寫了好多哀悼雷峰塔的詩，其中一首氣魄極大，其中有句子“從今後、憑誰管領，萬古斜陽。”天哪，沒有了雷峰塔，萬古斜陽都六神無主，無處可以映襯了，所以這首詞也被評為雷峰塔倒掉後寫得第一好的舊體詩了。

 

△雷峰塔經磚的藏經方式  圖自《遠塵離垢：雷峰塔與雷峰塔所藏》 王仁治題匯

 

△2000年雷峰塔考古出土的部分文物  

 

新詩呢，劉大白發言了：確乎有些可惜。可惜的是保俶塔現在成了寡婦，你們不知道這湖上兩塔，我看過它們接吻和擁抱呢。我這就寫一首詩紀念它們：憔悴一身在，孀雌憶故雄；雙飛難再得，傷我寸心中。詩人的多情，讓人現在看雷峰和保俶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當然老百姓的議論更多了，普遍是震驚，然後是歎惜，摻雜一些迷信，再然後還有慶祝的。

 

“雷峰塔倒了，它早也不倒，遲也不倒，恰好在一個姓孫的軍閥到杭州的這一天倒了，這不是可怪的事？”

 

△2000年雷峰塔地宮發掘時的遺址場景

 

“雷峰塔倒了，白蛇娘娘又要出來唱那第二出的水滿金山了，可怕得很！”

 

“雷峰塔倒了不打緊，把有名的西湖十景中雷峰夕照這一景給一筆勾銷了，唉，可惜啊可惜！”

 

“中秋那晚，有人在夜色中看到雷峰塔塔頂上有一個老頭兒，胸前飄著長長的白胡子，坐在那兒長嘯，聲音非常淒慘，令人恐怖。第二天和大家說起這件事，都覺得那麽高的塔不可能有人上得去， 一定是神仙或妖怪。哪想到還沒到一個月，塔就倒了，所以肯定是有天意的。”

 

 

“雷峰塔倒了，好！那無理取鬧而硬拆散人家恩愛夫妻的賊禿驢法海的權威，也畢竟有一天崩壞了！好！白蛇娘娘畢竟出頭了，又可以去找許仙，重度那恩愛夫妻的生活了，這是多麽高興的事呢！”

 

“雷峰塔倒了，好！有許多藏著什麽經文的古磚，可以供我們販賣了。倒得可愛啊！

 

雷峰塔倒了，好！有許多藏著什麽經文的古磚，可以供我們收藏和賞鑒了，倒得可愛啊！

 

雷峰塔倒了，好！有許多藏著什麽經文的古磚，可以供我們考證和研究了，倒得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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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魯迅先生，他沒有在雷峰塔倒掉的時候寫文章，而是一個月後及第二年，寫了兩篇雜文，《論雷峰塔的倒掉》與《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他的觀點，我們在語文課上大致是了解了，他是欣喜且暢快的，且堅決反對“十景病”，他和當時普遍的為雷峰塔落淚的文人，情緒是相抵觸的，可以說他對鎮塔的人是十分厭惡的，對任何壓迫天然地抵抗。

 

但是雷峰塔畢竟是倒了，倒了後，重修的呼聲非常高，有的甚至還建議把它修成近代英雄烈士紀念碑，上海灘大佬杜月笙甚至想獨捐20億修這個塔。反正建和不建的爭議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直到2002年，雷峰塔作為遺址保護的安全罩，重新出現在了西湖邊，這是後話了。

 

 

回頭再說一下雷峰塔裏被人們上下求索的經卷、視若珍寶的《吳越黃妃塔藏經》，我們仔細閱讀經文後，又一次驚呆了。這本陀羅尼經裏講述了佛陀接受婆羅門無垢妙光的供養，起身帶著眾菩薩前往他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座古塔，也是倒塌了，狀如土堆，但是佛陀卻在塔前淚流滿麵。佛陀和眾人說，這座塔受到了一切如來神力的加持，看是土堆實則是七寶塔大全身舍利藏，不僅如此塔裏還有如來的法身舍利，即《寶篋印陀羅尼經》。這陀羅尼經是在唐代（8世紀末）被翻譯流傳於中國，錢王俶命人雕版印於975年，印了很多，藏於兩年後建成的“黃妃塔”即雷峰塔中。近千年後，在現實世界中，也出現了一座倒塌的古塔，塔裏也藏了佛螺髻發舍利和經文，像是經文裏的故事被複現了，這是冥冥中的巧合還是平行世界出現了呢？

 

 

△世間萬事，成住壞空，心生象外

 

我們既然已經穿越回了一百年前的下午，當年的聲音和輿論也都聽了一遍，現在總結一下：西湖有雷峰塔，真是把城市推進了一個傳奇裏，沒有傳奇的城市，沒有傳播的能力。

 

那麽會開完了，這麽一座湖上寶塔是杭州一個重要的IP，如何讓文物活起來，也是我們一直在考慮的問題。“一城一目”忙活了一陣子，圍繞著出土物文物的各種特征，做了一些文創周邊，可能不是太成熟，但表達了一種淺淺的愛，“愛是山頭塔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