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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捷生:棋壇五虎上將聶馬劉曹錢

(2023-09-08 07:38:31) 下一個
作者簡曆
 

孔捷生,1952年生於廣州,當過水鄉插隊知青、海南兵團知青、廣州工廠工人。文革後發表文學作品,曾獲1978年度、1979年度兩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曾獲全國第二屆優秀中篇小說獎。出版過多部小說、散文集。1980年代末移居美國。

原題

 

棋運國運與奕林五虎上將

 

作者:孔捷生

 

前言:本文寫於1996年,怎會想到27年後,人類麵對AI智能竟節節敗退,尤其是棋類,先是國際象棋而後圍棋,全線潰敗。棋類從一項人類的智力運動,淪為茶餘飯後的消遣遊戲。所謂世界冠軍,麵對人工智能都自慚形穢。然而在人工智能橫空出世之前,圍棋卻和道統與國運緊密相纏。這篇舊文寫的就是那個時代。

“試觀一十九行,勝讀二十四史”。這兩句清詞形象概括了圍棋與中國的道統文化、政治風雲、社會生態之象征與隱喻的關係。本文將悠遠的國粹故事一概從略,隻從1949年後說起。
嗜棋總理與悔子元帥

中國人確實不必為遲來的“世界冠軍”而沾沾自喜。三四十年代的吳清源,六七十年代的林海峰,都已登峰造極。當時並無世界大賽,日本棋壇就是至尊無上的舞台。尤是一代宗師吳清源,已臻不世出的奕仙化境,在棋壇眼空無物之餘便“作塚埋劍”,隱逸林泉去了。

然而,重門深鎖的中國大陸,並不太清楚外間情勢。凋零的棋壇正陷於孱弱自卑與發憤圖強的心理掙紮之中。

五十年代,日本棋手首次訪問紅色中國,來了一位五段伊藤老太太,她一邊織著毛衣一邊落子,大江南北殺了一圈,毛衣織成,中國頂尖高手也輸個精光了。這是令圍棋界幾近於休克的一次“文化震撼”。

圍棋發源地固然在中國,但向現代圍棋升華卻是日本的功勞。中國出土的棋子最早是東漢的;出土棋盤最早是隋朝的,隻有縱橫十七道,比後來的少了兩圈;唐人留下了大量詠棋詩句,卻沒有半張棋譜傳世;宋人創造了《棋經十三篇》,堪為後世指南;元代有了《玄玄棋經》,日本一版再版,其原版珍本僅餘兩冊,大陸台灣各存一份。

明清是中國圍棋高峰,名家國手星漢燦爛,但由於中國棋規的“座子製”(先擺四個“星”再落子,有點象中國象棋擺好陣勢才動棋子)和“還棋頭”兩大陋習,棋手欠缺現代圍棋全局觀,思維深度廣度均不足。清末至民國的棋士已青黃不繼,難望前人之項背。

圍棋四大中心,向來是北京、上海、浙江和安徽。安徽風水變遷最教人扼腕歎息,此間既出皇帝、宰相,也出“桐城學派”和“新文化運動”的旗手(陳獨秀),更盛產棋壇星宿。尤是文房四寶之極品歙墨的故鄉歙縣,明清兩代,國手輩出。

然而,隨著安徽政經人文地位的衰落,棋壇也漸呈頹勢。唯一堪提的是,北洋政府總理段祺瑞(安徽合肥人)喜好下棋,曾出資讚助稀世神童吳清源赴日深造,一代巨匠便鯉躍龍門。下延至新中國培養出來的60年代安徽國手王汝南八段,已是回光返照。

圍棋作為一種文化載具,本來跟政治並無瓜葛。僅有兩例:《唐書》記載,某進士被舉薦出任杭州刺史,唐宣宗說讀過此人的詩“青山不厭千杯酒,白日惟消一局棋”,這樣的人怎能問政呢?

另一則也是唐朝典故,為了讓高麗國誠心悅服宗主國的文化儀容,便遣一個大國手痛宰來使,然後告訴人家這是我們的三流棋手。高麗使團氣為之奪,想想當個藩屬小廝角色也值了。這幾與“李白醉寫嚇蠻書”如出一轍。

不免要問,這就是盛唐的文化襟懷和國家誠信嗎?

然而那是政治行為,曆代棋客與國政畢竟無甚瓜葛。一如明代唐伯虎之句:“隨緣冷暖開懷酒,懶算輸贏信手棋”。說來這位大才子從吟詩作畫到戲秋香,哪一門子不是“信手”的呢?那是瀟灑、曠達、狂狷的混合。

“為國爭光”也者,隻有這個國家已不太靈光時,才鐵青著一張臉去酣鬥力爭。

自段祺瑞始,政治家才把國運與棋運往一塊兒拚湊。這接力棒交到了新中國勳臣陳毅元帥手裏,陳是政要當中頗有個性和情趣的一個,他好作豪言壯語,諸如“當了褲子也要搞原子彈!”;“中國人說話是算數的!”。他還有一句語錄就是“中國圍棋十年趕上日本”。

陳毅是棋迷,他曾效法段祺瑞,想把少年陳祖德和另一棋童送到日本去,便委托赴日訪問的梅蘭芳向故人吳清源傳話,希望吳氏玉成其事。但不久中日因一宗政治事件而中斷了民間交流,此議遂成畫餅。

陳毅後來又發掘了一棋童,經常召他對弈。不消說,他正是後來名滿天下的聶衛平。念這份功德,80年代日本棋院追授陳毅為名譽七段。

然而,陳元帥棋藝到底有幾多斤兩?眾人諱莫如深。終有好事之徒再三求證,判定陳毅不過是業餘四、五級(入段之前分30級),連筆者這樣的“臭棋簍子”還可讓他子!

陳為外交部長,“我們的朋友遍天下”,其實有數的友邦都在亞非。他出訪多取道昆明,陳常與雲南副省長史懷璧下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史公千不該萬不該,總是勝勢。陳毅一瞅不對就要悔棋,史懷璧不讓,吵得滿麵濺朱。

時在昆明軍區戍邊的秦基偉在旁觀棋,和尚不親帽兒親,當然站在元帥這邊,數落史同誌“何必斤斤計較呢?”

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悔大丈夫,縱觀雄主帳下群臣,陳毅的耿直已屬難得,悔子這種小節隻好忽略不計了。

“中國人說話是算數的”,這在古代已可存疑。近代至今,誠信守則更風化剝落得可以,從政經商務到鄉規民約,說話算數的程度實不足以拿來誇耀。

不過,陳元帥另兩句豪語倒是兌現了,五六十年代之交,中國人窮得差點“當了褲子”,原子彈卻石破天驚地試爆成功;1963年,陳祖德首次(被讓先)戰勝日本杉內雅男九段;1965年戰勝日本“戰後三羽鳥”之一尾原武雄八段;同年在分先對等的情況下戰勝日本岩田達明九段。後來,王汝南、吳笙等同輩小將對日本高段也偶有勝績。

陳祖德最大貢獻是創造了“中國流”布局。當時中國棋手欠缺現代圍棋理論,布局怎也追不上人家,要贏棋就靠中國古譜纏鬥擅殺家傳絕活,在中盤挑起戰端,亂中取勝。“中國流”就是立足於進攻的布局。誠然,它後來愈見豐富,可攻可守。

文革開始,圍棋被掃地出門,在沉淪之前的最後一場中日比賽,就成了絕妙的曆史記錄。來華的石田芳夫、加藤正夫、武宮正樹都是未來日本大名鼎鼎的超一流棋手,但當時僅是毛頭小子罷了。加藤犀利的“天煞星”功夫尚未練成,那陣他還是中規中矩的平穩棋路;武宮瀟灑飄逸的“宇宙流”更無痕跡,出手就是初生之犢的亂砍亂殺。

此行的賽果不值一提,倒是陳祖德等中國棋手每戰必在棋盤之側畢恭畢敬地擺上一本“紅寶書”,令日方大覺驚奇,莫非這是中國人的吉祥物?下一場比賽日本人就照葫蘆畫瓢,也人手一冊,並在對手頻頻長考之際,好整以暇地捧讀紅寶書,以其有限的漢字知識去領會光輝思想。

此後,中國圍棋隊解散,國手全部下放工廠農村勞動改造。“南劉北過”(均為安徽人,居北京的過惕生為聶衛平的啟蒙老師)之老國手劉棣懷在打掃廁所時掃了一張有毛像的報紙而獲罪,於鬥爭會後中風......中國棋壇臥薪嚐膽之十年生聚,一時風流雲散!

封疆大吏與戍邊小卒

從老杜到小杜,大蘇到小蘇,琴棋書畫之道統相傳了上千年,至今已有頹勢。可能士人飽遭政治與商業的先後摧殘,實無那份閑情逸致了。

政治家似乎也是如此,從孫策到王安石,劉伯溫到曾國藩,好棋道者到了陳毅,段位已告下跌,其後興的是打橋牌,再往下,橋牌消隱,輪到麻將登場,也未可知。

然而,有個二流政客不能不提,他是官場上弘揚棋道的最後傳薪者。劉建勳,資深中共幹部,原是白區地下工作骨幹,後又隨二野征戰,乃不折不扣的“劉鄧黑線”人物。他曾受命於危難之際,到廣西收拾“大躍進”浮誇風造成的慘局,逮捕和公審了一批基層幹部,分田包產,令饑荒情勢有所緩解。

劉建勳被稱為“救災書記”,旋踵轉赴人禍最烈的河南省,施政安民,亦不無建樹,並開始了他近廿年之久的“河南王”統治。

當時主持中央工作的劉鄧都頗器重劉建勳。但是喜好棋道的此公卻將“棋訣”活學活用,精於審時度勢,進退棄取,強手迭出。文革之初,各封疆大吏均茫然不知所措,獨是劉建勳瞅出形勢已非,便搶先祭出一步“手筋”,河南省委便成了最早打倒劉鄧的急先鋒。

劉建勳隨即大力提拔領袖曾青眼垂顧的紀登奎,並一邊倒地支持造反派,除上海外,河南是造反派全麵掌權的僅有省份。

1974年鄧小平第一次複出,倒也看好已在中央工作的紀登奎,派他回河南“治理整頓”。紀在北京政壇摸爬滾打,已覺“四人幫”並非乘涼的大樹,便落力執行鄧的指示,誰知卻遭劉建勳處處作梗。後者認定鄧好景不常,進京開會,果然見鄧公勢孤,他竟落井下石,在會上公然當麵痛斥其“非”,當時語驚四座。

彼時政壇雖欠遊戲規則,卻非全無場麵上的底線。江青固然是特例,但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等人均未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對鄧肆意吆喝。劉建勳這手強橫的“欺著”雖得利於一時,終是於全局上看錯了棋。

鄧再度複出,劉建勳被調回北京“掛”了起來……,除李先念外,朝中諸公居然無一人肯施援手。對他的“組織處理”一直懸而未決,在他彌留之際,唯獨李先念到病榻前看望,並告知他的黨籍總算保住了......“河南王”遂撒手塵寰。

不過,劉建勳還有一丁點德政。他在棋壇滿目蕭瑟之中率先在河南恢複圍棋活動,使之成為全國僅存的綠洲。素無圍棋傳統的河洛中原,若幹年後湧現出劉小光、汪見虹等全國冠軍,並非偶然。

明末邊關總督洪承疇嗜弈,農曆穀雨那天手談竟日,終局脫口而出:“一局圍棋,今日幾乎忘穀雨”。後來洪總督降清,有人為他拚湊出一下聯:“兩朝領袖,他年何以別清明?”這拿來用作政治投機家劉建勳的墓誌銘,最合適不過了。

然而,後來的棋壇“兩朝領袖”聶衛平當時正處於命運低穀。他被發配到黑龍江北大荒屯墾戍邊,為過把棋癮,他常在冰天雪地中步行十餘公裏,去找另一兵團連隊的北京知青程曉流手談。

聶與“時代精神”格格不入,農活固然幹不好,毛著卻也不用心去學。他常請假逾期不歸,或幹脆擅自溜出連隊,到江湖上遊蕩。他甚至闖到上海,在公園裏與地攤野路子棋客過招。

黑龍江並無劉建勳,故此“表現不好”的聶衛平在兵團遭到諸多壓製,文革後期棋賽恢複,聶的參賽資格及單位調動,均被再三留難。諸如此類,聶衛平在《我的圍棋之路》一書中都不欲多提。

1974年,中斷八年的全國圍棋賽重新開張。當時可與陳祖德一爭高下的唯有聶衛平。豈料聶才下了81手棋就以慘敗告終。

賽後棋手結伴出外遊玩,隻有聶衛平在成都賓館後院雜草與蚊蟲共生的角落麵壁苦索,其悲憤欲絕之狀,令眾人均不敢上前勸解......

次年,聶獲全國冠軍,從此縱橫天下,開創了長達十餘載的“聶衛平時代”。

聶訪日刮起的“聶旋風”,以及中日擂台賽“十一連勝”,已是家喻戶曉的傳奇故事。本文也不去多費筆墨。總之國際棋壇上的星宿級大師,沒一人是聶衛平未贏過的。聶也是進入世界大賽前四名次數最多者,三次亞軍、一次季軍、兩次殿軍,冠軍滋味卻沒嚐過。

爭奪富士通杯那次是林海峰完勝之局,這沒得話說。最令人扼腕的是應氏杯對南韓曹薰鉉的五番棋,前三局聶以2比1領先,休戰後將移師新加坡再續,幾乎所有人都押聶贏。孰料這期間發生了震驚世界的事件,聶在獅城連敗兩局,不但將冠軍拱手讓人,更就此從巔峰滑落,無複往昔神勇了。

外間對聶的惡評,並非成者王侯敗者寇這麽簡單。人們對事件發生後聶的言行深感震駭,進而歸究到聶的高幹家庭背景和與高層的橋牌淵源。

對此類文革式“出身論”與“言行揭發”,筆者自然不會附和。聶家之高幹也不算太高,他對陳家與鄧家有點感情倒不假。聶自言當初父母並不讚成他以棋為業,這一選擇完全是陳毅伯伯促成的。陳已作古,陳家後人與那一事件並無瓜葛。

筆者倒是聽友人轉述,聶衛平曾吐心曲,獅城之敗完全是因為當時一些棋枰以外的心理因素。

是誰讓聶去那個大是大非之地?他又為何要去?這個謎有待揭曉。但他原可不去而居然去了,這是抹不掉的事實。他此後棋藝之江河日下,正是天譴。

小林光一有句評語:“聶君,德有虧,才已盡。”在中國圍棋界與記者圈中流傳甚廣。小林不懂別國的國事,他指的應是聶與結發妻子孔祥明八段離婚而另娶一歌星。曾蟬聯八屆日本棋聖的小林光一,娶的是棋壇泰鬥木穀實的女兒(60年代曾訪華的女棋手),他對聶君行徑當然絕不認同。

“才已盡”顯而易見,“德有虧”更賴不掉。

五虎上將與棋士製度

盡管如此,我煮酒論英雄,評說中國棋壇五虎上將時,仍將聶衛平列為第一。

幾十年的政治生態,使得人人都無師自通地會耍點權術手腕,即使不是害人也要自保。體育界亦非淨土,特別是那些四肢發達的猛男健婦,大腦的智能區閑置得太久,一旦開閘,智謀之深沉竟不遜於身手的矯健。

在那個年代,占據國家體委各要津的,是乒乓球與排球兩大功臣集團,前者更受偉大領袖親自提攜,個個都非等閑之輩。反觀本來就是用腦的棋界諸公,智能區已超載,還要騰出些犄角旮旯來玩政治,實在不易。

中國棋院的陳祖德、胡榮華(中國象棋)等大腕,都是雍容儒雅之士,在棋盤上裝“套兒”,是綽綽有餘,“玩人”卻是沒有的。後來者就不同了。

聶在國際棋壇已是“夕陽武士”,恐聶症早被消解了。但聶的棋風十分大氣,厚實而深遠。他弈出佳作來,常令對手輸了都不曉得是怎麽輸的。他的棋格尤其被韓國人推崇,稱之為“大陸棋風”。

首屆應氏杯後,聶又曾與曹薰玄遭遇多次,聶勝局甚少,曹成了他的頭號克星。我看過每一局的棋譜,發現聶全是開局占優、甚至是大優,進入中盤才誤算頻頻而落敗的。

隨著年華老去,我相信聶會成為中國的澤藤秀行,澤藤是日本名宿,棋風奔放華麗,不拘小節,有“前五十手棋天下無敵”之稱。但老爺子一到中後盤就玩不轉了。

馬曉春堪稱眾望所歸的“少帥”,也是首奪世界冠軍的中國棋手,列為五虎上將的次席似乎有點屈尊。但記得老作家汪曾祺對我說過:文學有“大家”與“名家”之分,名家往往比大家寫得好,但大家還是大家。聶就是大家,馬曉春則是名家。

馬的棋空靈飄逸,十幾歲就被澤藤秀行視為一代奇才。馬是浙江人,其縱橫算路,教人想到江南書劍才子,妙著聯珠,輕捷靈動,你拔刀酣呼,撲上去已不見他的影兒了。

早在80年代初,國家隊少年俊彥中的“力戰派”劉小光輸給同伴馬曉春輸急了,便闖到馬的宿舍要在拳腳上見個真章。鬥智不鬥力的馬怎會和他“單挑”?故事便無下文。不過隻要一到棋枰上,真章立見分曉。

五虎上將第三席——“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曹大元與劉小光難分高下。按理是劉,他正好拿過世界賽第三名。一般棋迷多擁劉,業餘愛好者都好戰,劉恰是力大招沉的猛張飛,加上身高一米八幾,相貌硬朗,真是堂堂一尊須眉男子!

與劉弈棋,對他的“降龍十八掌”真是避之則吉。他好走偏鋒,處處用強,如同盟軍對日作戰,琉球、衝繩小打小鬧,實不如扔顆原子彈那般利索。劉小光“快勝”趙治勳、加藤正夫那兩局棋譜,簡直就是空投在廣島和長崎的兩顆核彈——他突然發難,外家功力便如驚濤裂岸,半個棋盤還空落落的,他已畢其功於一役了。

然而,鬥力的戰法難免官子欠細膩。這點恰是曹大元的長處。棋如其人,曹的個性恬淡謙和,棋路也抱元守一,以靜製動。他與劉小光同輩,以前卻戰績平平。聶衛平巨眼識英豪,認定曹屬“求道派”,假以時日,棋自然會長。

觀曹的棋譜,俱是陰柔太極功夫,即使是敗績也罕有丟盔棄甲。先前他總是輸人半目,被譏為“曹半目”,這份刺激倒令他修練成天下一品的官子功夫,連馬曉春恐也稍遜於他。後兩屆中日擂台賽,正是曹獨劈華山,讓聶、馬一邊涼快去,斬關奪隘,一戰成名。曹大元算熬出頭了。

五虎上將之末席錢宇平,頗教人惋惜。錢的棋最穩重平實,無半分華彩。人為大師,我為工匠,錢落子如砌磚疊瓦,兢兢業業,人稱“鈍刀流”。鈍刀子切肉不覺痛,和他對弈,並不覺得自己棋勢差,到後盤才漸覺未見明顯占優,這就玄了,越到最後輸贏越是懸於一發之間。

錢正是靠這把鈍刀,殺人不見血,一路奏捷,叩關富士通杯,將與趙治勳爭冠。趙與錢有若幹相似之處,少有妙手而基本功非常紮實。二人對決終須要看內功與定力的深淺。然而到底是錢的定力太欠火候,在決賽之前突告精神崩潰,不得不棄權了。

錢調養了很久,又重出江湖,卻未有佳作。錢雖還年輕,但考慮到他早年便有精神病史,名次再往前靠,實屬不能。但仍有人寄望他日後偶有流星般的瞬間璀璨,茨威格小說《象棋的故事》的怪客也是精神病患者,他意念一動,誰與爭鋒!

然而,再等了兩年,看來還是沒戲了。錢的五虎將之席位,已被新秀常昊所奪。

再往後,一個不同的時代開始了。   

(寫於1996年)

江鑄久九段拜訪餘英時教授

 
圍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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