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王耳朵
來源 丨王耳朵先生(ID:huangezishiba)
23年前,湖北電視台導演張以慶以紀錄片的形式,講述了湖北武漢一個患有先天愚型症的男孩——舟舟的故事。
這部片子的產出,其實是個意外。
那年,張以慶去武漢歌舞劇院拜訪一位貝斯手,是他另外一部紀錄片的主角。
可到現場之後,張以慶被一個少年吸引了。
少年不高,矮胖,獨自一人站在舞台側邊,神情專注跟隨著樂團正在演奏的《卡門》,揮舞著手裏的鉛筆。
張以慶盯著少年看了好久,才明白少年是在模仿樂團指揮的動作,那根鉛筆,是他的指揮棒。
旁人告訴他,那少年是樂團小提琴手胡厚培的兒子,叫舟舟,大名胡一舟。
從劇院回去後,舟舟沉浸指揮的模樣時時刻刻衝擊著張以慶的創作欲。
10個月後,《舟舟的世界》應運而生。
紀錄片播出那年,19歲的舟舟智商隻有30,相當於三四歲的孩童。
他不識字,不會做10以內的加減法,無法分清紙幣麵額,卻又因為那部轟動全國獲獎無數的紀錄片,戴上了耀眼的王冠。
當年的舟舟,到底有多火?
1998年,中國殘聯理事長偶爾間在中央電視台看完紀錄片後,立馬打電話到武漢,邀請他參加九九年殘聯在北京舉行的新春晚會。
1999年,赫赫有名的中央芭蕾舞劇院交響樂團,也向舟舟拋出橄欖枝,那一曲《拉德斯基進行曲》成了曆史性的合作。
2000年,舟舟和施瓦辛格手牽手走進人民大會堂,在那場名為“特殊奧林匹克運動中國世紀行”的募捐晚會中,由舟舟指揮中國歌劇院交響樂團義演。
1998年,中國殘聯理事長偶爾間在中央電視台看完紀錄片後,立馬打電話到武漢,邀請他參加九九年殘聯在北京舉行的新春晚會。
1999年,赫赫有名的中央芭蕾舞劇院交響樂團,也向舟舟拋出橄欖枝,那一曲《拉德斯基進行曲》成了曆史性的合作。
2000年,舟舟和施瓦辛格手牽手走進人民大會堂,在那場名為“特殊奧林匹克運動中國世紀行”的募捐晚會中,由舟舟指揮中國歌劇院交響樂團義演。
香港影帝劉德華摟著他,深情地唱了一曲《你是我的一片希望》。
首次來華的施瓦辛格十分激動,當場捐款15萬美金。
晚宴結束後,四十多個國家的外交人員排著隊,等舟舟的簽名。
舟舟成了中國殘聯藝術團的重量級藝員,走遍全國各省,最多的時候一年演出達168場。
不論去哪,受到的都是高規格的接待。
甚至在22歲的時候,跟著中殘聯藝術團一起出訪美國,成為第一位在卡耐基音樂廳演奏的中國指揮家。
這個智力明顯缺陷的人,被眾人推上了神壇。
在人人都喊他“天才指揮家”的時候,舟舟的父親胡厚培是唯一清醒的人。
好幾次,他在媒體麵前開誠布公。
“舟舟根本算不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音樂人,他連最基本的樂理都不懂,談何指揮?
“我搞了大半輩子音樂,深知要成為一個指揮家需要怎樣的底蘊、氣質和積累,而這些,舟舟都不具備,輿論把他捧得太高了。”
“舟舟根本算不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音樂人,他連最基本的樂理都不懂,談何指揮?
“我搞了大半輩子音樂,深知要成為一個指揮家需要怎樣的底蘊、氣質和積累,而這些,舟舟都不具備,輿論把他捧得太高了。”
在舟舟最富盛名的時候,他再一次坦誠感謝:
“謝謝你們陪舟舟玩。”
“謝謝你們陪舟舟玩。”
發覺孩子熱愛音樂,熱愛指揮,他便在旁協助,將他的興趣點燃,使之盡情燃燒。
他謹小慎微地為兒子畫下興趣和名利的界限,在線內保護智力隻有幾歲的孩子不受侵害,又將利欲熏心的物質隔絕在圈外。
成就了舟舟的,其實不是張以慶導演的紀錄片,而是一直為他的人生掌舵的父親。
說起舟舟的出生,胡厚培把它比作為老天爺開的一個玩笑。
1978年4月1號,是舟舟的生日。
他是一個誕生於愚人節的愚人。
滿月那天,發燒的舟舟被送進醫院,醫生歎了一口氣:
“你們的兒子是個苕啊。”
“你們的兒子是個苕啊。”
苕,在武漢方言裏,是傻子的意思。
聽到舟舟“中等偏重的智力缺陷”時,這個頭發已經半白的老父親,默默將身子背過去,手掌緊緊地按住眼眶。
舟舟的母親痛不欲生,帶上安眠藥離家出走,想要和傻兒子同歸於盡,幸而被胡厚培救下,舟舟才撿回一條命。
然而生理上的缺陷,往往會招來禍端。
舟舟的童年,伴隨著歧視和羞辱。
有一次,劇院裏小有名氣的女演員見自己的孩子和舟舟玩羽毛球,便冷冰冰地衝兒子大吼:
“你怎麽和他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個苕,你是誰,你是上等人。”
“你怎麽和他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個苕,你是誰,你是上等人。”
某個初秋的冷日,舟舟被幾個大孩子扒光了所有的衣服和褲子,一個人被孤零零地扔在曠野的廢棄水箱旁。
最後,是好心關注著他去向的收發室老大爺冒雨尋找,才用報紙把已經凍得瑟瑟發抖的舟舟抱回家。
看著眼前這個無法融入集體的孩子,胡厚培做了一個旁人無法理解的決定: 將舟舟趕入社會。
他把舟舟扔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交付給修自行車的老漢。
祈禱舟舟多學一門技能,多一項活下去的本事。
他每天給舟舟兩塊錢,一塊錢讓他自己買早餐,另一塊讓他坐公交車去街頭闖蕩。
期望舟舟可以多和這個社會接觸,在摸爬滾打中練就一身抗體。
寄希望於這個傻兒子可以如他的名字一般,在人生的海洋裏像一葉小舟,去闖蕩他生活的各個角落。
至於在家裏,胡厚培從不吝嗇自己的責罵。
他逼著舟舟學習自理能力。
舟舟稍有脾氣,胡厚培的嗓門就大起來:
“嬌氣了是不是?了不起了?快做。”
“嬌氣了是不是?了不起了?快做。”
他盯著舟舟,一點點地試錯,然後一點點地遠離錯誤。
他說:
“幹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至於這麽悲哀,真正的悲哀是舟舟不知道勞動是他日後生存下去的最基本條件。
“人們為同情買單的次數,是有上限的。”
“幹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至於這麽悲哀,真正的悲哀是舟舟不知道勞動是他日後生存下去的最基本條件。
“人們為同情買單的次數,是有上限的。”
不幸的是,2006年,舟舟的母親因乳腺癌去世。
走前,她捐獻了自己的眼角膜,說要感恩社會對舟舟的善意。
可也是那一年,舟舟的“指揮家”生涯逐漸成了某些人手裏吸睛的“生意”,他們拿舟舟當作招牌,隨意削減樂團人數,喪失底線地撈錢。
胡厚培不願舟舟淪為商品,輾轉幾年,漸漸遠離了樂團演出。
他不後悔,反而看得很開:
“我有舟舟這樣的孩子,本來打算一輩子受苦受難,沒想到他能夠養活自己,還能在世界上四處走一走,播撒希望的種子,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驚喜。”
“我有舟舟這樣的孩子,本來打算一輩子受苦受難,沒想到他能夠養活自己,還能在世界上四處走一走,播撒希望的種子,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驚喜。”
23年過去了。
今年,舟舟43歲,胡厚培80歲了。
掌聲漸歇,光環褪盡。
曾經4萬多出場費的舟舟,現在拿著600塊錢的低保,居住在深圳一家殘疾人藝術團提供的出租屋裏。
曾經和施瓦辛格同台的他,如今去劇院演出還會被保安擋在門外。
舟舟的前半生裏,藏著的是胡厚培的一輩子。
他覺得兒子得到了很多常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於是從容地拒絕了很多。
拒絕武漢殘聯提出要為舟舟立銅像的建議;
拒絕中殘聯提出給舟舟一家提供北四環一套房子的使用權;
拒絕帶舟舟獨自走穴,不管樂團死活;
拒絕利用舟舟剩餘的流量為亂七八糟的場合站台,借助最後一點名氣變現;
拒絕任何人給舟舟找對象,說這對女方不公平,不人道……
拒絕武漢殘聯提出要為舟舟立銅像的建議;
拒絕中殘聯提出給舟舟一家提供北四環一套房子的使用權;
拒絕帶舟舟獨自走穴,不管樂團死活;
拒絕利用舟舟剩餘的流量為亂七八糟的場合站台,借助最後一點名氣變現;
拒絕任何人給舟舟找對象,說這對女方不公平,不人道……
如今43歲的舟舟,還是傻,但傻得天真,一如紀錄片裏他的19歲。
在他的世界裏,除了音樂,就是父親。
最好的教育,不是灌滿一桶水,而是點燃一把火。
舟舟40歲生日的時候,胡厚培說:
“不知道舟舟能‘燃燒’到什麽時候,一切順其自然,能走到哪步就是哪步。”
“不知道舟舟能‘燃燒’到什麽時候,一切順其自然,能走到哪步就是哪步。”
這個預言自己照顧兒子還剩五年有效期的老父親,早已經看淡了自己的生死。
他這一生,始終都是清醒而堅持地守護著自己的孩子。
寫完舟舟的故事,仿佛也跟著體驗了一回舟舟的前半生。
最大的感慨,是舟舟能擁有這樣一位了不得的父親。
平淡粗糙的父愛,細膩真摯的關心,貫穿了舟舟的少年、青年和中年。
每一個天才的背後,都離不開父母的奮力托舉。
更何況這位明知自己兒子不是天才,卻還是為其守護了一輩子音樂夢想的父親。
一次采訪,張以慶說,《舟舟的世界》這個故事說的是弱智人和音樂的故事,但實際上不是。
它說的是一個人和他所處環境的故事。
一個弱智人,怎麽能生活得這麽張揚,這麽燦爛?
他的環境非常寬容,非常溫暖,而我們老覺得我們的環境非常壓抑,我們可以給舟舟,卻不能給自己,給自己的孩子這樣一個環境。
在這個本身就不富裕的家庭裏,胡厚培給予舟舟的,是每個孩子都渴望的尊重、愛和自由。
不需金錢堆砌,卻又價值連城。
落在土壤裏的種子,有可能借助肥沃的養料長成參天大樹,也有可能因含量過高的重金屬直接壞死。
孩子之於家庭環境,就是這個道理。
《舟舟的世界》裏,還有一句很暖心的旁白:
“演出很精彩,盡管和舟舟的努力沒有很大關係,但他的確分討了不少觀眾的掌聲。人一輩子不能無人喝彩。”
“演出很精彩,盡管和舟舟的努力沒有很大關係,但他的確分討了不少觀眾的掌聲。人一輩子不能無人喝彩。”
教育的本質,就是“看見”一個人,看見他的閃光點,看出他的與眾不同,挖掘他的潛能,釋放他的光芒,為他喝彩。
唯有這樣,才能避免用世俗的眼光去扼殺一個人,才夠得上那句“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
你的孩子,必定也有閃著光芒的一麵。
願你我都有長久的溫柔,去做孩子成長路上的支持者和守護者,別讓他們的美好,無人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