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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儀悲歌

(2022-11-10 07:24:22) 下一個

來源:浙江省檔案館

漫漫66年前的1948年,陳儀再一次出任浙江省主席。此時的陳儀,已悄然邁入了66歲的門檻。國民政府的天空風雨飄搖,而陳儀卸去台灣行政長官賦閑滬上也快一年了。他沒想到又一次被老蔣選中,回家鄉浙江做“一把手”,可已是“光杆司令”一個。

浙江省檔案館的館藏,有著豐富的民國檔案,其中有湯恩伯在1948年9月寫給恩師陳儀的親筆信,以及陳儀的複函稿,一來一往,見證了兩個人非同一般的關係。

拿槍能武,拿筆能文

如果不改名字,那麽在國共兩軍的曆史上,雙方都有一個名將叫“陳毅”。陳儀,原名陳毅,字公俠,後改為公洽,自號退素,1883年生於浙江紹興東浦鎮。東浦是曆史文化名鎮,也是徐錫麟的故鄉。陳儀早年接受私塾四書五經教育,曾入讀浙江求是書院。陳儀在20歲和35歲上,曾兩次去日本留學,學的都是軍事。

辛亥革命風起雲湧,他先是參加光複會,後又參加了浙江光複運動。他曾一度被軍閥孫傳芳任命為浙江第一師師長、浙江省省長——盡管這省長隻做了區區3個月。1926年陳儀投向北伐軍,曾任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軍軍長;北伐軍那是“一炮轟走了孫傳芳”。之後陳儀深得蔣氏器重,先是委以軍政部兵工署署長,隨後升任軍政部常務次長。1937年抗戰爆發後,身兼第二十五集團軍總司令,成為陸軍上將;1943年兼任代理陸軍大學校長。

陳儀從武出身,中年之後,多以光頭示人,他粗頭粗臉,眉毛粗胡子粗;但陳儀拿槍能武,拿筆能文。陳儀懂金融、重經濟、惠民生,他在1920年曾辦過商業銀行與錢莊,與當時的金融界有密切的聯係。陳儀與杭州的銀行家金潤泉是世交,他倆都生長於蕭紹平原——金潤泉是杭州蕭山人。陳儀的父親陳靜齋,商人出身,曾是大清銀行的考官,正是經過陳靜齋的力薦,考得不錯的金潤泉,當上了新成立的大清銀行浙江分行的經理。大清銀行後來變成了中國銀行,金潤泉成為中國最早的銀行家之一。直至解放,無論如何改朝換代,金潤泉始終掌控著中國銀行杭州分行,成為銀行界著名的“不倒翁”。

金潤泉的朋友遍天下,陳儀就是其中重要的一位。1935年3月4日,這是早春剛剛來臨的日子,陳儀手執毛筆,在福建省政府用箋上,給杭州的“潤泉老哥”寫信。兩頁信紙,主要是敘舊問候,告知自己“頑軀粗安”,並托返杭的朋友捎帶上“魚翅二十隻、福橙一包”。在南方沿海的福建,那時送魚翅和福橙,大概算是土特產吧。千裏送橙子,情誼黃燦燦。陳儀的這兩頁信劄,筆鋒瀟灑、書法甚佳。

台灣的一把手

陳儀重視經濟與金融,跟他之後到台灣當“一把手”的作為有密切的關聯。1945年,日本投降,台灣光複。這一年8月,受蔣介石之命,陳儀赴台就任第一任台灣行政長官兼警備總司令。

蔣介石派陳儀去台灣,自有道理。

甲午戰爭大清帝國大敗後,台灣自1895年起被日本侵占,日據時代持續了整整半個世紀;其中的8年,陳儀在海峽的這邊——福建省當主席。陳儀的眼光是開放的,他看到台灣經過日本殖民者幾十年的經營,已將福建遠遠地拋在後邊;要想使福建擺脫貧困、發展經濟,最直接的鏡子就是台灣。陳儀渴望取鑒日本治台的經驗,所以上任不久,他在1934年11月促成“考察台灣實業團”赴台進行大規模的考察;第二年他又親自率團赴台進行了9天考察……讓海峽這邊曾經的“一把手”到海峽那邊去做“一把手”,再合適不過了。

1945年10月25日,中國戰區台灣省受降儀式在台北市公會堂(今中山堂)舉行,陳儀擔任受降代表,接受日本末代台灣總督、後被列為戰犯的安藤利吉簽署的投降書。這一天,台灣人的心情“如醉如狂”。63歲的陳儀正式接收了台灣的管治權。

之後,他從金融入手,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策:力拒當時國民黨內掌握財經大權的孔宋家族,而在台灣發行台幣,阻擋大陸流通的法幣進入台灣。眾所周知,法幣和後來的金圓券瘋狂貶值,台幣如果跟著它的話也要崩潰了。

官方設立了台灣光複後的第一家銀行——台灣銀行,那4個字就是陳儀題寫的。對於陳儀的金融眼光,台灣作家李敖後來讚賞有加,稱“使台灣的錢跟大陸的錢分開,這就是陳儀的德政”。

二二八,滑鐵盧

陳儀在台灣接收了日產,成立了許多公營企業,同時成立專賣局和貿易局控製經濟。不承想,正是“專賣局”的體製,為後來台灣爆發“二二八事件”埋下了伏筆。

陳儀當政台灣一年半之後,1947年2月27日,在台北市街頭發生了一起私煙查緝血案。這天傍晚,40歲的寡婦林江邁在販賣私煙,“台灣省專賣局”台北分局的6名緝查員查到了她,沒收她的香煙及身上所有錢財。林江邁育有一子一女,生活比較困難,她跪地苦苦哀求,希望能夠放她一馬。結果卻被粗暴執法的緝查員用槍托擊傷頭部,血流滿麵,昏迷倒地。圍觀民眾群情激奮,包圍了緝查員,慌亂中緝查員開槍示警,不幸打死了一個旁觀的市民。由此觸發2月28日台灣民眾大規模的示威抗議,他們占領了台北市新公園內的台灣廣播電台,報道事件始末;隨後抗議席卷全島,並引發國府派兵來台,實行軍警鎮壓,雙方死傷眾多,從而變成了慘痛的血案。

這“二二八事件”,成了陳儀從政生涯的一次“滑鐵盧”。初始一周,他多妥協退讓,軍人出身的他,其實並不好“武”;後星火燎原,終致局麵失控,作為台灣的最高行政長官,他當然難辭其咎。蔣介石在“二二八事件”發生後,當天就很生氣地在日記中寫下“公俠疏忽無智所致也”。字為“公俠”的陳儀,估計那時很委屈的,他畢竟為“公”的呀,而且陳儀一生確實都很清廉,沒有多少私心。不久老蔣又寫:“陳儀平日既以虛矯自飾為能,事發,又不及時采取有效措施,迄至禍已燎原,始行求援,可痛。……加此不測之變,苦心焦慮,罔知所極,故上周多為台變忙碌也。”

在“二二八事件”發生前剛剛晉升為二級上將的陳儀,在事件後不久的4月份,就被悉數免去了台灣行政長官等職務,回到上海賦閑了。離任前,他沉痛地說自己的曆史正是一部失敗史。

後來,事件發生地——台北市新公園,在1996年更名為“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同時,將2月28日設為“和平紀念日”。說到“二二八事件”的前因,美國作家布賴恩·克羅澤在《蔣介石傳》中,批評“調去增援部隊”的陳儀是個“粗魯笨拙的人”;美國學者陶涵在《蔣經國傳》中,揭示慘劇“凸顯出國民黨根本上的弱點——大批高級官員把官職當作自己乃至家人、部屬發財的大好機會”。對於“二二八事件”的後果,台灣曆史學者王禦風分析說,“二二八事件”發生後,台灣出現了本省、外省的分野,造成了族群間的分裂。

湯恩伯在“二二八事件”發生後不久,曾專門赴台慰問恩師陳儀。而陳儀後來決然沒有想到,竟然是“兩人如同一己”的學生湯恩伯跟他分裂,並因此將他送上了刑場。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陳老

賦閑上海、成天埋頭讀書已一年有餘的陳儀,在1948年6月66歲上,應老蔣之招,再一次出任浙江省主席。這是他事先沒有想到的,一開始也是老大的不願意,一再推辭。為了動員他,小蔣——蔣經國也對他旁敲側擊了一番;而同樣也賦閑在家的湯恩伯,聽聞消息則是力勸恩師陳儀趕快答應下來,再度出山、東山再起。

陳儀與湯恩伯兩人的交情,曆史淵源那不是一般的長。湯恩伯,浙江武義人,比陳儀小17歲。他原名克勤,改稱恩伯,正是為了報答陳儀之恩。遙想當年,他留學日本,囊中羞澀,無以為繼,是陳儀慷慨解囊,幫他修完學業,並介紹才貌雙全的外甥女嫁給湯恩伯。湯恩伯從日本留學歸來後,又是陳儀把他舉薦給蔣介石,湯恩伯從此開始飛黃騰達。湯恩伯曾跪地拜謝:“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乃陳老也!學生當拜陳老為師,生死與共!”兩人形同父子,無話不談。

抗戰時期,湯恩伯成為抗日將領。1941年在豫南會戰中重創日軍,被日軍稱為“天字第一號大敵”。日本投降後,湯恩伯曾任首都衛戍司令、陸軍副總司令。但他很快成了解放軍手下的敗將,所以一度賦閑在家。當陳儀要出任浙江省主席時,他這個“光杆司令”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湯恩伯,想攜他一起出山。他向蔣介石舉薦,委任湯恩伯為衢州綏靖公署主任。

那時國民黨政府把衢州作為戰略要地,種種軍事活動在此開展,種種諜報機構在此建立。衢州綏靖公署負責指揮浙、閩、皖、贛四省邊區的綏靖工作。所謂綏靖,“慰撫”之意,是以安撫的手段來維護地區局勢。在綏靖公署當“一把手”,軍警權力就握在手中。湯恩伯很高興能去擔當這個“高級職務”,他向陳儀保證,軍事上由他負責,政治上則悉聽陳儀的主張,唯陳儀馬首是瞻。

1948年8月,湯恩伯當上了衢州綏靖公署主任。在浙江省檔案館館藏的民國檔案裏,保存著湯恩伯在1948年9月10日寫給陳儀的親筆信,以及陳儀為此事的複函底稿。湯恩伯信中的主要內容,是報告接收海軍總部調撥給浙江省的第五號、第十四號軍艦的情況。他在信中說,軍艦損壞頗多,艦具儀器及武器亦待裝備。在信後,他還附上有關軍艦的詳細調查報告,報請陳儀定奪。他在信的開頭稱呼陳儀是“吾師”,又在結尾自稱“生”以示恭敬;從此信認認真真的書寫中,可以看出湯恩伯對陳儀是真心尊敬。而陳儀給湯恩伯主任的複函,核心內容是:本省經濟困難,無力培養,擬將兩艦繳還給海軍部使用。

館藏的是複函底稿,字跡潦草塗改如斯,比對1935年3月陳儀給金潤泉信函,已然不見早年的淡定文雅和大氣從容,而恰如戰亂之時的“作品”——真可謂“此一時,彼一時”。

放棄抵抗,掉轉槍頭

形勢比人強。時光很快進入了1949年,元旦過後,風聲更緊。1月21日蔣介石被迫“引退”,“下野”回到老家奉化,但依然在遙控政局。

中共地下黨在積極地做陳儀這邊的策反工作。時任浙江省民政廳廳長的杜偉,後來在《浙江解放前夜的陳儀》一文中回憶了這樣一幕:北平和平解放後不久,李濟深由香港派陳儀舊部鄭文蔚持函來杭聯係,“信是寫在一張白綢片上,我親自看見過的。大意是:北方傅作義維持北平秩序很好,希望公洽先生一致行動,及時響應大軍渡江。陳儀其實早有此打算……”

“擇善而固執之”,在陳儀看來,內戰再打下去無意義,要避免江浙滬塗炭,他說“我隻為江南千百萬百姓免受災難”;但他自己是“光杆司令”,陳儀自然就想到了一直來深信不疑的湯恩伯。就在1月18日,蔣介石召開了一個極為機密的軍事會議,宣布把京滬警備司令部擴大為京滬杭警備司令部,湯恩伯任總司令。湯恩伯奉命要固守京滬杭地區,憑借長江天塹滔滔,確保江南半壁河山。湯恩伯是陳儀多年培養、一手提拔的,親如子侄、視為心腹,他想湯恩伯一定會聽他的話的,“他放棄抵抗,掉轉槍頭,作用就大了”。

1月27日,在西湖邊寶石山下的“石塔兒頭”——石函路1號的官邸裏,做出重大決定的陳儀,委派在浙大工作的外甥丁名楠,持親筆信赴滬,動員湯恩伯起義。

丁名楠當天即乘滬杭快車趕往上海。次日1月28日,正是農曆除夕,按事先電話約定的時間,丁名楠叩響了湯公館的大門。湯恩伯在大廳裏單獨接待了丁名楠,丁即把陳儀的親筆信及另紙開列的條款麵交湯恩伯。湯恩伯壓低聲音說:“我身邊蔣的耳朵很多,陳主席來信所說之事,時機尚未成熟。你可先回去麵複陳主席,近日內我將去杭州一行,一切待見麵時再作商議。”

1月29日,正月初一,丁名楠回到杭州,向陳儀報告麵見湯恩伯的經過,聽說湯恩伯近日將來杭麵洽一切,陳儀很高興。可時過一周,湯恩伯卻遲遲未至;陳儀再派丁名楠第二次到湯館,送上親筆信,“囑由名楠奉告”。

忘“恩”負“儀”

長了翅膀的,不一定就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鳥人。這個名叫“湯恩伯”的人,此刻沒有成為陳儀的天使,他忘“恩”而負“儀”,把陳儀給出賣了,盡管他非常糾結和無奈。

由浙江省檔案館提供的《陳儀軍政生涯》(陳蓮芬編著)一書記載,當時發生了一個重大意外:湯恩伯送走丁名楠後,即將陳儀的親筆信鎖入了抽屜裏;可當他再次取閱信件時,卻發現這封性命攸關的密信已被人竊看——是在湯恩伯的總部任秘書的特務頭子毛森的妻子胡德珍,利用工作之便偷看了這封密信。這就促使湯恩伯做出決定:立即向蔣介石稟報這一大事!他將陳儀的親筆信,連同陳儀親筆開列的起義的幾項條件,全部作了攝影,攝影件送給南京國防部部長何應欽,原件由毛人鳳在1月30日送呈在奉化溪口的蔣介石,老蔣這天在日記裏怒罵陳儀“寡廉鮮恥、忘恩負義”。

這湯恩伯也太不靠譜了!“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麵對湯恩伯,陳儀終究是想錯了!當中共地下黨焦急地告知他湯恩伯已將他出賣,要他設法避險以策安全之時,他亦堅決不信,認為是毛森之類的在造謠。

1949年2月17日,報上突然公布了陳儀被免去浙江省主席職務的消息,至此陳儀主浙7個多月。2月23日,陳儀被秘密扣押。2月27日,他被押解至衢州。4月28日,乘飛機輾轉押解至台北,始囚於基隆——而基隆港正是1935年他在福建省主席任上第一次率團赴台考察上岸的地方。到了5月3日,杭州解放,令人欣慰的是,未發一槍,未流一滴血,未損一草一木。這一時期,在國民黨政要中掀起了一個脫離蔣政權的運動;眾叛親離的蔣介石偕蔣經國等人,在1949年12月10日從成都起飛,越海退居台灣。在台灣被囚的陳儀,態度倔強,死不悔改,拒不認錯。1950年6月9日,在台灣的蔣介石秋後算賬,組織特別法庭,以所謂“勾結共匪,陰謀叛變”的罪名進行審判,審判長是顧祝同,湯恩伯是證人。陳儀被判處死刑。6月18日清晨,陳儀被殺害於台北刑場,終年虛歲68歲。他的臨終遺言是慷慨赴死之時邊走邊說的:“人死,精神不死!”

癡心愛國渾忘老

陳儀的一生是錯綜複雜的。作為軍人,他軍銜至上將;作為行政長官,他做過福建、浙江、台灣三個重要省份的“一把手”,這樣的履曆一般人沒法比。他愛國愛民,信仰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他為人為政方正清廉,且無子嗣,過繼兄長之女為女,更沒留下什麽財產。他有所追求,想做一些有利於民眾的事,一生都在辛勞奔波,卻四處碰壁,起伏跌宕,褒貶有加,可謂“失敗與成功齊飛,黯然共璀璨一色”。

慷慨悲歌歌一曲。“事業平生悲劇多,循環曆史究如何;癡心愛國渾忘老,愛到癡心即是魔。”陳儀在人生最後所做的抉擇,使他贏得了“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貢獻出生命的愛國人士”的崇高讚譽。

 

1980年6月9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共中央統戰部、中共中央調查部追認陳儀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貢獻出生命的愛國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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