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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故事 | 浙大副教授、留學歸國的女博士,突然覺得生無可戀

(2022-11-01 08:08:57) 下一個

熊紅兵,1976年12月生於湖南益陽,美國留學歸國博士,浙江大學副教授,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

講述 / 熊紅兵

我是浙江大學力學係的一名老師,也是一位高齡二胎媽媽。但許多朋友都不知道我的另一個身份——心理谘詢師。

幾年來,我在浙大為幾百位年輕人做過心理谘詢。他們講述著自己過往的傷痛,當下的困境,和對未來的迷惘,仿佛一麵麵鏡子,讓我一次次照見自己。

經常聽到這些年輕人,這樣對我說:熊老師,您是一個很溫暖的人,跟你聊天很開心。

他們不知道,我也曾陷入過種種絕望,甚至有過放棄的念頭。

你也想不到,我這樣一個留學歸國博士,曾經是一個嚴重的抑鬱症患者。

01 十歲之前,我隻見過一次爸爸

1976年的寒冬,我出生於湖南益陽的一個小鄉村。

我的母親是個淳樸的勞動婦女,柔弱而堅韌,裏裏外外地操持著家務。我的父親是軍人,一個空軍某部的雷達兵,長年在雲南駐守著邊疆。

父親在雲南當了18年兵。我記憶中第一次見到他,是我4歲的時候。

那天,我在外婆家的後院裏玩,拿著一顆剛下的蛋,蹲在母雞的旁邊,學著它的樣子,也要孵出小雞來。

玩得正開心,我突然被母親拉走了。我看見家裏來了一個陌生人,穿著綠色的衣服褲子,戴著綠色的帽子,腳上是一雙黑皮鞋,肩膀上還有紅色的五角星。

他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坐在椅子上,臉上很嚴肅的樣子,也不笑。母親一直把我往前推,讓我喊他“爸爸”。

我愣了一下,就想往後躲。心裏覺得很奇怪,為什麽要讓我喊這個綠綠的陌生人“爸爸”。我不願意,一句話也沒說就跑了。

我5歲時,母親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妹妹,決定去雲南找父親。她把我送到了外婆家,走之前,什麽話都沒留下,這一走,又是五年。

在家人的眼裏,我是個安靜、懂事的小姑娘。我從小不愛說話,喜歡一個人玩。

小時候的我

我走到哪裏,都抱著我的布娃娃。她梳著兩個黃色的小辮子,身穿灰色的布衣服。

這個娃娃,是父親和母親在昆明時買給我的。

我會帶著她一起去田裏玩耍,去河裏抓魚摸蝦;帶著她看外婆挖紅薯、摘辣椒、喂小雞;也會抱著她一起聽外公、舅舅們講故事。冬天,要抱著她一起烤火,每天晚上睡覺前,也要先給娃娃蓋好被子,自己才肯睡。

在家裏,我最親的人,是外婆。

我的外婆

外婆長得很美,慈眉善目的,她有一頭好看的齊耳短發,每天都梳得整整齊齊。她很勤勞,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種菜、養雞、縫紉,屋裏屋外的事都由她操持。

晚上我和外婆一起睡,她一頭,我一頭。睡覺前,外婆總會從床邊的櫃子裏拿出一些小點心、糖果給我吃。

兩個舅舅家的孩子多,大院裏整日都是一群小孩子跑來跑去,有什麽好東西,也一搶而空。外婆會把我喜歡吃的東西特別留下來,藏在床邊。

外婆從來不會打罵我。她知道我性子內向,不愛說話,也不會和其他孩子去爭搶些什麽,她對我很溫柔,很偏愛。

五年來,父母都不在身邊,是外婆把我帶大的。我偶爾會念起母親的樣子:晚上,她借著油燈的光亮在搓麻繩。

母親為什麽帶著妹妹去了雲南,不帶我?我有時也會這樣想。

記得有一次,妹妹出生後不久,我不小心撞翻了妹妹的搖籃,妹妹摔在地上哇哇大哭。母親衝過來一把抱起妹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還罵了我幾句。

當時我覺得,母親不喜歡我了,她更在意妹妹。

02 媽媽,不要扔下我

10歲這年的夏天,母親結束了隨軍生活,與複員的父親一起,帶著妹妹從雲南回來了。

五年沒見,突然看見他們三人風塵仆仆歸來的樣子,我覺得有點陌生。這是我第二次看見父親。

妹妹已經6歲了,長得很好看,但我已經不認得她了。他們三個人,似乎更像一家人。

不久後,父母把我從外婆家接回去了。

我們一家四口,我站在最左邊

父親退伍後回到嶽陽,到一家國營化工廠工作,這個廠子建在深山老林裏。

我們在山裏安頓好後,外婆來過一次,在家住了半個多月。

後來,外婆在我家覺得可做的事情不多,她閑不住,想回老家。我舍不得外婆走,可也沒辦法,隻能在陽台流著眼淚,默默目送她離開。

1987年春天,父親在工廠裏當技術工人,母親也在隔壁的工廠裏找到了工作。我和妹妹在廠辦小學上學。

進門的數學測驗我就沒考及格。

我的期末成績出來了。母親非常生氣,狠狠揍了我一頓,她一邊打一邊哭,很失望、很難過的樣子。

成績那麽差,我覺得很內疚。我害怕她像小時候一樣,不喜歡我了,扔下我一個人。

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成績搞上去。

學期結束時,我的數學成績成了全班第一。其他科目的成績也在提高。

每次拿著成績單和獎狀回家,看到父母讚許、欣慰的目光,我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從這時起,我將考一所好大學作為自己的奮鬥目標。

高考時,我超常發揮,成績超過了學校的一眾尖子生,甚至比北大的錄取分數線還高,這讓老師和同學們很驚訝。

我進了中科大的工程熱物理專業。本科畢業,我放棄了保送本校研究生,並且順利拿到了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的錄取通知書。

出國前的最後一個暑假,我回外婆家住了十多天。這一年,我已經24歲了,外婆也早已滿頭白發,臉上布滿了蹉跎歲月留下的皺紋。

出國前,回老家看外婆(我,第二排中間)

晚上,房間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外婆開著一台小小的黑白電視,也不知道有沒有在看電視裏的節目,我們都沒有說話,坐了一會兒,便關燈睡覺了。

我還是和外婆睡一張床,她睡一頭,我睡另一頭。隻是,長大的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黏著外婆說很多話。我變得很沉默。

03 在美國做產婦

在美國呆了五年,我完成了機械工程專業的博士學位。

先生是我的研究生同學,來自浙江嵊州。他在天津大學讀完碩士後出國留學,和我同一專業、同一導師。

相比我內向、隱忍的性格,先生就像一團熱烈的火,他甚至會和導師拍桌子吵架,爭論個對錯。

我和先生在美國

一邊讀書,一邊懷孕……2004年9月27日,這一天我記得很清楚,是農曆八月十四,中秋節的前一天。

晚上,我和先生一起去參加學校的中秋晚會。屋子裏很多人,聲音嘈雜,不斷有“咚咚咚”的聲音竄進我的耳膜裏。

我感覺肚子不對勁。回到家後,羊水破了。先生把我送到醫院。

醫院裏的空調隻有23度,我冷得發抖,先生把溫度調高,又被護士調回來了。

整個醫院都找不到熱開水,護士會給產婦喝冰水,說喝冰水好。

順產。但我產道撕裂,一直在流血。

恐懼、迷茫和無助,種種情緒壓迫著我脆弱的神經,我不知道流了多少血,非常虛弱。

先生在產房裏陪我,他說我的臉色蒼白,嘴唇都沒有血色了,血壓特別低,高壓隻有60,心跳也越來越慢了。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氣若遊絲,甚至出現了瀕死的幻覺。有一道光,越來越亮,整個人好像在不斷下墜。

先生急壞了,他衝出去求助,這才有外科醫生和護士進來,給我輸血、縫合。

出院後,我在月子中心住了20多天。先生正值博士畢業前夕,手頭有很多事要完成,我回家後的第一天,他就去工作了。

我們一家三口

很快天氣就入冬了。女兒時不時感冒、鼻塞、睡不好覺,經常哭鬧,我連續幾晚抱著她睡,熬了幾個通宵。一個人帶孩子,實在太累了。

聖誕節時,大家都喊我去參加派對,但我卻一點精神也沒有,臉色黃黃的,也不想打扮自己,心情低落。我出現了抑鬱的症狀。

我整日呆在家中,心情低落,什麽也不想做,以前喜歡的工作、愛好,都一點也提不起勁來。經常沒有緣由地哭泣、失眠、焦慮。

遇到挫折,我想逃避。

04 外婆跳下去的地方水很深

2005年7月,我和先生帶著不滿1周歲的女兒回國。這一年,我29歲。

終於可以回國了,可以和家鄉親人團圓了。

7月初,我到浙江大學參加入職麵試。一切很順利,學校還給我們在黃姑山路分了一套小公寓。

父親和母親也從湖南嶽陽老家過來了,幫我們一起照顧孩子,眼看著新工作和新生活都將按部就班地開啟。

8月30日清晨,家中電話突然響了,我從睡夢中驚醒。

母親接起電話,是舅媽打來的。

舅媽說,外婆走了。

外婆是天不亮的時候,自己走去河邊的,沒跟任何人說,也沒留下一句話,一個字。

舅舅、舅媽在村裏問了一圈,隻有鄰居家的阿婆說,外婆在和她聊天時,曾提過一句:“不想麻煩家裏人。”

外婆的痔瘡一直很嚴重,每天都疼得睡不著覺,非常痛苦。

我回國後,帶她去嶽陽的醫院做了各項檢查,確診是直腸癌晚期。病情不樂觀,醫生建議送回家休養。我和媽媽沒敢告訴外婆這個消息。

8月初,母親回老宅照顧了外婆一段時間,又急匆匆趕來杭州幫我安頓家裏的事,照顧孩子。

外婆走了,我的魂也沒了。

繈褓裏的女兒,突然大哭起來。我摸摸她的頭,滾燙滾燙的。很快,她就開始上吐下泄。

從出生起,女兒小病不斷,但從沒生過大病,這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症狀來得凶猛。

父親和母親買了當天的機票,趕回老家安頓外婆的後事。

臨走前,母親說,你就管好孩子,家裏的事我們會處理好的。葬禮你也不用去了。

女兒吐得厲害,小臉都漲紅了,痛苦地皺在一起。我抱著她跑到醫院看急診。

掛號、看病、拿藥、打針,我懷裏抱著孩子,從這個科室走到那個科室,就像行屍走肉一般。

突然,女兒猛烈地嘔吐了一陣,吐在了我的肩膀上,她急促的喘息和哭聲傳進了我的耳朵。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抱著小小的她,在醫院裏。

外婆呢?外婆已經走了。這個消息無比清晰地浮現了出來,我的心被無法言說的痛苦徹底卷走了。

我很自責。如果母親沒有跟我回杭州照顧女兒,一直在外婆身邊,外婆就不會走了。

五年了,我終於回來了,外婆卻永遠地離開了。

外婆,是我生命裏極其重要的人。但她去世前,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05 突然覺得生無可戀

外婆去世對我打擊很大,我的產後抑鬱症狀加重了,整日不想見人,不想說話,做什麽事都提不勁來。

連著又發生了兩件事:

一件事是先生被調到上海工作,我們過兩地分居的生活了。

另一件事是國慶聚會期間,我家人和我先生之間產生了矛盾。看到他們激烈的爭吵,我左右為難。他們都是為了我好,但是方式不同。

不久,我得了急性乳腺炎,痛得徹夜難眠,去醫院打針吃藥也不見好。

我和女兒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情緒很不穩定。

情緒高漲的時候,我就爭分奪秒工作,努力多寫論文、多做項目,希望盡快買好房子、讓家人過上舒適的生活。

情緒低落的時候,我便什麽都不想幹,一句話也不想說,覺得一切努力都沒有意義,人生沒有價值,不知道是為了什麽目標而忙忙碌碌,就整天發呆、對著電腦刷新聞、看視頻。

這樣的一天過完,又會非常後悔自己浪費時間、嚴厲地自責、好像是自己在不停地拿刀子戳自己一樣,入睡困難、抑鬱症狀加重。

這樣持續很長時間,慢慢地,家人也發現了我有些不對勁。我會經常不自覺地發呆、哭泣,連單位同事都說我常常目光渙散、反應遲鈍、不理人。

我的記憶力也開始減退,注意力也無法集中,這很影響工作。疲倦,頭疼,失眠,食欲下降。有時我甚至不願去上班。

母親勸我去看醫生,中醫、西醫、針灸、推拿……藥吃了一堆,大夫也見了不少,但都沒有什麽實際作用。

有一天,我獨自開著車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被一團負能量緊緊裹住了,情緒迅速降到了低點。

我的心像是被一團厚重的烏雲壓住了似的,透不過氣。腦海裏浮現出了外婆的樣子,接著,眼淚不受控地流下來了。心裏的那道堤壩,已經無法抵擋如洪水猛獸般的情緒。

一個瞬間,我萌生出了撞向欄杆的念頭。

這一刻,我心裏突然有個聲音在說,你真的病了。

06 心裏的一根拐杖

2008年8月,我終於下定決心去看心理醫生。

在省立同德醫院的心理健康門診。醫生的診斷是抑鬱症,給我開了百憂解,勸我回家多運動、多曬太陽。

可是我不想依賴藥物。我想自救。

我開始看很多書籍,以前很少涉獵的文學、哲學、心理學方麵的書,都看。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

在浙大教育心理學和心理學交叉課上,我聽到西溪校區有心理谘詢師的培訓。

2011年5月,我報名參加心理谘詢師三級的考試。通過了。

我第一次深入理解了自己產生心理問題的原因:原生家庭的情感缺失,留學期間的艱難,婚姻和育兒方麵的困境……外婆的猝然離世,成了我積壓已久的情緒突然崩潰的導火索。

我學習及時覺察自己的情緒和行為。

有時候,隻需要如照鏡子一般,看看自己;有時候,隻需要一個小小的轉念。結果,就會不同。

休整一段時間後,我的情緒開始變得輕鬆、自然,行為自然也積極了許多。潛移默化的,我自身的每一點細小改變,似乎也轉變了家中的氛圍。

女兒從小就很黏我,以前若是我心情不好,她也會跟著心情低落。最崩潰的時候,我們母女兩會一起拿頭撞牆,抱在一起哭。

現在,當我學會了如何控製和疏導自己的情緒,女兒的情緒也平穩多了。

雖然在學習上,她還是會有些考前小焦慮,不過她自己就可以消化、解決了,不像以前,她會睡不著,一直讓我陪她講話。

我的情緒平穩以後,我和先生就很少吵架了。

以前,我很在意夫妻異地工作這件事,心裏有埋怨和委屈。但後來,我發現是自己的不安在作祟,先生一直在努力工作,為家庭付出了很多,我應該給他更多的包容和理解。

生活中有許多事,都是因為自己想得太多,鑽牛角尖,隻要念頭一轉,行為也跟著轉變了。不知不覺中,我們家裏的歡聲笑語也多了。

2016年10月,我和先生如願又有了一個男寶寶,活潑可愛。

當然,生二胎也讓我這個高齡媽媽吃了些苦頭,但我的身心狀態很快就調整過來了,再沒有陷入抑鬱之中。

我和婆婆,女兒,兒子

在自己的心理狀態變好以後,我對身邊看到的一些心理問題非常敏感。

有一天,我一個人吃完午飯,在浙大玉泉校區的操場散步。這時,我聽到不遠處有孩子的哭聲。

走近了看,發現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正在哇哇大哭,她的媽媽罵了他幾句,就自顧自往前走了。

那個孩子無助的樣子,一下子刺痛了我的心。我心裏出現了一個念頭,如果我能幫幫那個媽媽該多好,她也許隻是一時性急,她也許隻是今天剛好太累了。

父母的行為會給孩子的身心成長帶來很大的影響,父母也需要學習。

我平時接觸最多的是學生,他們聰明能幹,成績好,有想法。但同時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

大學是一個孩子最充滿活力的階段,也容易遇到一些溝溝坎坎,如果這時候我能幫他們一把,哪怕隻是輕輕拉一下,結果也許就會不一樣。

從2018年秋開始,我在完成本職工作之餘,抽出時間從事心理谘詢師的培訓和實踐工作,成為了浙大的一名兼職心理谘詢師。

到現在一晃已經是第四年了。我每周安排時間與學生交流,一周會見3-4名學生,每次50分鍾。

看到學生們來時和走時的變化,我深深覺得,帶給他們關心、理解和溫暖,就是我一直要做下去的事。

我會一直在這裏,等待他們的到來,做他們心裏的一根拐杖。

我們幸福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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