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不相及研究所
東北人改建世界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直接派人,一種是直接帶話。
海南兩者兼得,很多山海關以南的朋友,都是在海南學會的東北話。
就連摔倒的姿勢,都很“東北”,你看,它似乎在喊“唉呀媽呀”
東北人的熱情,體現在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細微觀察。
徐霞客走遍了神州大山大河,東北人則探索遍了海南的每一個角落,和留下“到此一遊”的手欠遊客不同,東北人會在視野範圍內的顯眼處,留下自己的態度。
“老有人把車停變電箱前邊,拐彎就是停車場,我尋思立個牌囑咐一下。”
“上台階瞎迷糊眼,下台階就得卡個大跟頭,都留點神,不遭罪。”
這種熱情是澎湃激昂的,具有相當程度的傳染性,你能從字裏行間體會到一種樂觀天成。
東北話又是簡練具象的,這十分符合象形文字對於“敘事”屬性的精準表達。
很少有人能從海南街頭密集的東北風味中回過神來,一旦沉浸,就會順拐,一旦順拐,就會跑偏。
如果說海南是東北人的象牙山,那麽三亞就是他們的大腳超市,那是老少爺們夢開始的地方。
沒變更路線前,從長春開往三亞的Z384列車,成批地將東北文化,用質樸的方式傳輸到天涯海角。
三亞是海南省的第二大城市,GDP 僅次於省會海口,但很多東北人去海南,會首選三亞,如果有閑錢和閑散時間,才會去海口瞅瞅,去周邊溜達溜達,這可能是落地方式決定的。
從商場到超市,乃至一個不顯眼的菜市場,東北人對於海南的建設,是全方位的。
但東北人又是焦慮的,他們不斷地遷徙,奮鬥,奮鬥,遷徙,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穿過一個個幽暗的隧道,抵達一個個閃光的金色平原。
當你踏入三亞土地的刹那,恐怕也能感受到盤踞在東北人心頭的那隻貓頭鷹,“那不是廣告,那是句咒語,也是21世紀最值錢的文案”。
有人形容那是對初次造訪的東北人的當頭棒喝,它就像商場一樓的打折絲巾和周氏細軟,你可以假裝看不見,但不能保證後座丈母娘也是個盲人。
直到順利進入,才能直抵桃花源。
三亞是東北方言傳教士的第一站,在任何的曆史教科書中,我們總能了解到類似這樣的曆史進程:
第一步,登陸並感歎人傑地靈;第二步,建設基礎物質文明;第三步,兩手都得嗷嗷硬。
作為中國的自貿試驗區,海南也意外成為了東北話的普及試驗區,據傳,三亞最早的東北話,都是從飯館中傳出來的。
第一批東北人在三亞開辦了很多東北菜館,步入其中,一頓飯的工夫能就被動完成東北話的基礎科普。
這些東北電大,從功能上講,儼然已經超過了社區教堂,隻是平常你看不到一個個藏於廚間的語言教父,他們把狠菜和狠活,都整上了網。
打開大眾點評,甚至你還沒開始手動輸入“東北”二字,首頁殷實的推薦,就能讓人明顯有飽腹感。
東北的人口淨流出,相當比例都是勻給了海南,其中三亞鐵肩擔重任,明顯接過了延續東北文化血脈和口味的大旗。
“離開海南,你甚至再也吃不到正宗的鍋包又。”
“豬肉粉條紙已經取代了文昌雞,成為了海派輕食的雙花紅棍。”
從最初的餃子館,到後來的年菜館,再到現在遍布三亞的東北酒樓,你能看出一個勤懇韌性的東北老爹,在海南“稱王”的全過程,這早已脫離商業範疇,具有人類學價值。
“把《闖關東》反著拍一遍,把老朱的山東籍貫遷入到東北籍,這就是新時代的《闖瓊州》。”
“各種東北菜館,都快把海南省政府半包圍了。”
在海南的東北菜,很多都是改良菜,鹹鮮味稍比北方下降,加甜加酸加辣,混合的口感絲毫不影響東北菜在人們心中的認證地位。
多年以後,這些東北菜反向北伐回流到東北,開起了“海南東北菜館”,不是沒有可能。
口味會傳染,口音也是。
有人形容一聽到東北話,就想起了歡樂的春晚小品,和東北菜館中紮實的大盤盛菜,甚至低血糖時不是吃巧克力和奶糖,而是趕快打開《鄉村愛情》續續命。
為了保持濃鬱鄉愁,一些菜館甚至連豬又,都是從東北空運來的。
但不是所有經營者,都能做到全身而退,高手是激流時代的弄潮兒,所謂成王敗寇,莫過如此。
雞不一定是一種食物,還可能指代某種動詞。
隨著東北人持續性的湧入或者季節性的遷徙,海南從政府層麵,十分歡迎這些前來的新移民。
黑龍江省公安廳甚至在三亞有出入境管理站,哈爾濱市還在三亞常駐著警務站,其中哈爾濱二院分院也設在三亞,這就不說在一些三亞的三甲,還能異地刷東北的醫保卡,海南和東北互為飛地,並不是一句空話。
除此之外,海南還開辟了東北-海南的直達航線、異地民政服務、“候鳥人才大廳”等東北個性化的通道,“媽呀,比東北整得還全。”
但與之相對應的是來自民間的聲音,有些海南本地人,尤其是海口和三亞的市民認為,大量東北人的到來,對他們的房產和教育、醫療資源造成了擠壓和搶奪,甚至抬高了當地物價。
這是十幾年前,東北人和海南本土居民屢見衝突的一個眾所周知的原因。
時過境遷,近些年的海南,卻逐漸處於一個本土人和東北人相互融合的時期,因為大家發現,東北人建設海南,不僅僅局限於飲食,早已體現進衣食住行。
有不少人反映,越來越多的三亞公交車司機,變成了東北人。
比如,三亞市28路公交車上,常年飄蕩著東北口音的報站口播:
“道兒當間兒(過道旁邊)的都往裏走走。”
“大娘您慢點,小心別卡(摔)嘍”…
熱情幽默的東北方言,是除普通話外最普及的幾種方言之一,南來北往的遊客都能心領神會,在狹窄閉塞的車廂之內,能瞬間緩解外來遊客對三亞的陌生感,這是海南特色的風景線。
“來三亞十多年了,尋思能為這邊的城市建設出點力,我平常擱家就喜歡開大車,算專業對口。”
據了解,三亞四分之一的公交車司機都來自東北,除此之外,各個公園和廣場也都摒棄了流派之爭,時不時奏響了二人轉,遙遠的鄉音並不遙遠。
從2000-2010年,東北三省從人口流入36萬,變成人口流出200萬。
其中近七成的東北人去往了正處於大開發階段的海南,其中的六成又去了三亞,那裏是黃金西部,80萬東北人,跨越4100公裏,在1920平方公裏的土地上淘金。
這也是僅次於每年春運的龐大人口遷徙,其中,有很多人可能是去尋親,尋找在海南島登陸戰役後,落地生根的親人。
解放戰爭時期,第四野戰軍從東北的黑山白山間,一路勢如破竹,南下解放了海南。
第四野戰軍前身是“東北野戰軍”,也叫“東北四野”,由東北民主聯軍發展而來。解放海南後,四野部分部隊駐守海南,進行農墾運動,這些軍人的家屬也相繼從東北去往海南。
很多東北朋友家裏都有個“海南親戚”,一本本郵寄到東北的椰林掛曆,繪滿了椰林、藍天、黃沙和碧波,這可能是東北人對海南最初的印象。
直到現在,還有不少朋友家裏掛有這幅牆繪和掛鏡
此後的下崗潮,東北由於傳統工業結構,影響最為嚴重,彼時不少人前去被列為特區的海南發展。
源源不斷的人口輸入,為海南輸了血,也送了金,海南從1997年開始,著手處理積壓房,到2006年,據不完全統計,其中東北人就消化了其中的97.6%。
沒有東北人,就沒有海南房市,而沒有海南,就無法撫慰數百萬向往溫暖的異鄉人,他們互為羈絆,又互相體諒。
到了2010年,海南獲批國際旅遊島,“十來分鍾就能到沙灘,三層樓高的椰子樹,芒果嗷嗷甜……”的消息在東北老鄉之間口口相傳,大量東北餐飲開始入駐,隻有當真正的壓軸-東北廚師,決心南下與這個世界談談時,人們才發現,無處不在的東北話標語在此時遍布全島,“那是建設的信號”。
時至今日,盡管還有一些有色眼鏡,總用異樣的目光看待這些東北亞堅韌的族群時,不是所有的山東人都見過孔子,但所有的天津人都會相聲,東北人早已在內心完成了化解。
他們的父輩,用巨大的犧牲證明了軍人的榮譽,而他們,也正為新時代海南的建設添磚加瓦。
東北話,就像一首老歌,你可以說它不入時,不那麽恰如其分,但它仍然具有頑強積極的生命力,帶著血性和對苦痛的消解,帶著幽默和對美好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