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行漫記》(董樂山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9年12月版)書前插頁上有一幅標注人名為“傅錦魁”的紅軍幹部照片——燦爛的陽光下,身材挺拔的他,身穿整潔的紅軍幹部服,腰紮武裝皮帶,英俊的臉龐上露出淺淺的笑意,幹淨的頭發向後整齊地梳起,瀟灑精幹,充滿活力,儼然是一個“知識分子”的形象。這張照片最早發表於美國《生活》雜誌1937年2月號。幾十年來,《紅星照耀中國》經過多家出版社一版再版,並出現了多種譯本,總印數早已超過千萬冊。“傅錦魁”這個紅軍幹部到底是何許人也,很少有人關心過,而對廣大讀者來說始終是一個謎。《西行漫記》中的插頁圖片,說明將胡金魁誤譯為“傅錦魁”其實,“傅錦魁”的真名叫胡金魁。因為他濃重的江西口音,斯諾1937年在《紅星照耀中國》英文原著中將他的名字誤拚作“Fu Chinkuei”,導致從1938年2月上海複社版《西行漫記》出版以來至今,各種中文譯本都以訛傳訛,誤將胡金魁譯成了“傅錦魁”。1937年9月,為紀念秋收起義10周年,毛澤東在延安鳳凰山駐地專門召集參加1927年秋收起義後成立的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尚存的部分同誌合影。照片衝洗時,毛澤東專門在這張合影的上方親筆題寫了兩行字:“一九二七秋收暴動成立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至今尚存之人約數十人,此為一部分。一九三七,九月,於延安城。”參加這次合影的共有18 個人,毛澤東站在後排左側第三位。他的夫人賀子珍站在後排右側第一位。站在賀子珍身邊的就是胡金魁。1937年9月,為紀念秋收起義十周年,毛澤東在延安鳳凰山駐地專門召集參加1927年秋收起義後成立的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尚存的部分同誌合影。後排右二為胡金魁胡金魁,原名胡貴昌,祖籍江西新餘,1906年12月4日生於江西省峽江縣戈坪鄉流源村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12歲時隨哥哥胡福昌(紅軍烈士,1930年犧牲)到吉安學徒做工。1924年,他積極組織參加赤色工會。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時任吉安縫紉工會副委員長的胡金魁號召、組織工人,參加了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1934年10月,胡金魁隨中央紅軍從瑞金出發,參加了長征。1935年11月,中共中央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駐西北辦事處,下設七部一局和最高法院。1936年1月26日,增設外交部,下設交際處。胡金魁調任外交部交際處工作,任外交部招待所(對外稱交際處)所長。1936年7月13日,斯諾抵達蘇區。按照周恩來的安排,胡金魁作為外交部的專使與保衛局幹部李長林一起,陪同斯諾前往當時中共中央和紅軍總部所在地陝北保安(今陝西誌丹縣),住進了提前給他準備好的外交部招待所。當天傍晚,毛澤東就來這裏接見了他。1979年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的《西行漫記》(左)與201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紅星照耀中國》
在招待所,胡金魁和斯諾經常聊天。讓他沒想到的是,斯諾不僅會講一口流暢的中國普通話,而且還懂得不少上海地方方言。胡金魁說:“他很善於和周圍的人交朋友,一有空他就主動向我問長問短。當他了解我的文化程度很低時,便自告奮勇當我的老師,教我識字學文化;我認識的英文字母和用英文的自我簽名,都是他教會的。”那時紅軍的“外賓”極為少見,斯諾自然成為胡金魁最尊貴的客人。除了安排好斯諾的住宿之外,他還要在當時極其困難的情況下,周密安排好斯諾的飲食,每天都要給他調劑小米粥、烤饅頭、炒雞蛋,盡量花樣翻新,讓毛主席的這個“外國客人”吃得有滋有味。胡金魁回憶說:“他總是吃得津津有味,還高興地告訴我,他的體重增加了不少。”紅軍第一軍團在寧夏(埃德加·斯諾攝)
在采訪了眾多高級將領和紅軍幹部戰士之後,斯諾希望毛澤東向他講述自己的革命曆程和人生傳記,並“交給毛澤東一大串有關他個人的問題要他回答”。毛澤東建議他先到寧夏紅軍的前線去采訪。斯諾接受了毛澤東的建議。1936年8月下旬,胡金魁陪同斯諾出發了。同行的還有時任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的吳亮平(即吳黎平),後來王汝梅(即黃華,燕京大學學生)也加入進來。一路上,胡金魁、李長林陪同斯諾騎馬西行,不受任何限製地采訪了紅軍將領、士兵和農民群眾。在前往寧夏預旺堡紅軍前線采訪途中,斯諾忽然打起了“退堂鼓”,產生了到兵力強的國民黨占領區那一方做新聞報道的打算。胡金魁聽說後,非常生氣,以激將法的語氣對斯諾大聲吼道:“你這個帝國主義分子,我早就懷疑你沒安好心,你現在就給我走!我一人去前線。”胡金魁一生氣,反倒讓斯諾不好意思了,安慰說:“胡同誌,走!帶我去前線!”後來,斯諾在《紅星照耀中國》中寫道:像在後方的所有共產黨一樣,傅因有機會到前線的部隊裏去而很高興,把我看成是天賜給他的良機。同時,他直率地把我看成是個帝國主義分子,對我整個旅行公開抱懷疑態度。但是,在一切方麵,他總是樂意幫忙的,因此後來沒有等到旅行結束,我們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1936年,斯諾(右一)在陝北革命根據地
1936年10月底,斯諾結束了在陝北的采訪。告別時,斯諾請胡金魁在他的筆記本上簽下了他教的英文簽名,還送給胡金魁一隻圓形掛、座兩用表和一隻派克鋼筆。這兩件珍貴的禮物陪伴著胡金魁走過了難忘的戰爭歲月。之後,胡金魁奉命先後擔任陝甘寧邊區政府駐陝西洛川、三原聯絡站站長,負責做張學良的東北軍、楊虎城的西北軍部隊的統戰工作。西安事變後,胡金魁回到外交部。1937年1月,胡金魁任中央外交部招待處(交際處、外事處)處長,接待了許多投奔延安的熱血青年、著名人士和愛潑斯坦、海倫·斯諾、史沫特萊、柯棣華等眾多國際友人,成為中共外交戰線早期外交官。《紅星照耀中國》插圖。斯諾(右)和胡金魁(中)、李長林三人一起騎馬的合影
新中國成立後,胡金魁主要從事金融和統一戰線工作。負責接待並陪同斯諾訪問紅色中國的往事,是胡金魁人生最難忘的記憶,也是他在陝北完成的一件重大政治任務。對此,他一輩子始終守口如瓶。1979年,《西行漫記》在中國出版後,將他的名字譯作“傅錦魁”,他也從未向任何部門提出任何意見。直到後來各種史料陸續公開,子女們才知道父親的這段往事。而當孩子們向父親求證時,胡金魁淡淡地說道:“書中將外交部公開了,當年我們說好的,對外要保密,隻說是招待處的呀!”然後,依然緘默不語。1982年7月23日,胡金魁在武昌逝世,終年7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