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梅校長的華坪女高,出高考喜報了?
前幾天,一張華坪女高戰報圖火遍全網。
159人全部考上,一本接近一半。
隨便一條慶賀女高成績的微博,都能轉發破萬。
圖源:新浪微博
但有媒體出來辟謠了。
這些其實都是自華坪女高2020年的高考數據,今年的結果,還沒出來。
巧的是這一串數據去年也被錯誤引用過,照樣有很多人相信。
圖源:新浪微博
無他,隻因這是張桂梅,這是華坪女高。
人們願意無條件相信。
這是一個創造奇跡的人,和一個誕生奇跡的地方。
2008年,新建立的華坪女高是中國第一所全免費的女子高中;
1900多個大山裏的貧窮女孩,從這裏走進大學;
一本上線率多年穩居麗江全市第一......
這個6月,65歲的張桂梅,第12次把女高的孩子們送上了高考考場。
女孩們紅色的身影奔跑著向前,她目送她們自此之後天高海闊,任意飛馳。
這是送女孩們飛越大山的最後一程。
張桂梅叮囑她們:往前走,別回頭。
如今的張桂梅,身體越發不好,走路都顫顫巍巍,需要人攙扶。
但她早已將生死看淡,心中珍貴的理想主義,從未被時間和病痛消磨。
四年前,她病危被送去搶救,人還未徹底清醒,說的第一句話還是關於學生:
“我想提前預支我的喪葬費,我要親眼看著錢都用在孩子們身上。”
至於她自己,她說不重要,火化了扔到金沙江裏就行。
她的每一分錢,都要用來點亮女孩們的前路。
為了大山裏的女孩們,她願意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就是這樣的張桂梅——
身負一方土地的希望,卻給自己留下一身的病痛,和滿臉的滄桑。
也許,你是在這幾年才開始聽說張桂梅這個名字。
但事實上,她走到你我麵前,已經耗費了人生中苦澀又壯麗的四十餘年。
她改寫年輕女孩們的人生,自己的人生路卻寫滿了坎坷。
早年喪父喪母喪夫,一生無兒無女無財產。
但一開始,她不是這樣的張桂梅。
她也曾是個文藝青年,愛情甜蜜,笑靨如花。
那時,她有一個體貼的丈夫,在美麗的大理有一個溫暖的家。
你好,張桂梅
一切,可以從48年前說起。
17歲那年,作為家中最受寵的小女兒,張桂梅跟著姐姐跨越五千多公裏,從黑龍江來到雲南,參與“三線建設”。
那時正當青春的張桂梅,笑得燦爛,有一張無憂無慮的臉。
她在雲南中甸當過播音員、宣傳隊隊長,做過婦女主任。
未來,有大把的時光、夢想和希望。
她穿漂亮的裙子、高跟鞋,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一頭短發蓬鬆,渾身都散發著的朝氣。
八十年代,她經人介紹,認識了後來的丈夫。
他是當地一所學校的校長,也是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
文質彬彬的樣子,她一看就順眼。
不久後,這對文藝青年一起在大理定居,結了婚。
兩個人都在學校工作,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他們閑時也出去旅行,如同所有的小夫妻。
有時候,一個人拉琴,一個人唱歌,稱得上琴瑟和鳴。
似乎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但神仙眷侶的日子,不過短短六年,就被上天強行收回。
丈夫查出胃癌晚期,即使掏光了家中所有積蓄,變賣所有值錢的東西,張桂梅還是沒能留住他。
她自責,覺得是自己無能,帶著丈夫的骨灰回家,路上七八個小時的車程,她把他抱在懷裏,不曾動過一下。
丈夫的離開,掏空了張桂梅的靈魂。
活著,隻剩喘口氣。
張桂梅把丈夫埋在學校後麵的蒼山,久久走不出他已經不在人世的陰影。
不久後,沉溺在悲傷中的她申請獨自一人調到華坪,和過去作別。
隻有離開大理這個傷心地,她才能重新站起來。
自此,她的命運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她第一次在偏遠的山村,見到了真正的貧窮。
有父親淩晨兩點起床,走十個小時山路到學校給孩子交學費。
他拿出一大塑料袋錢,最大的隻有五毛,對張桂梅說:
“老師,我來交學費,就這些錢,不夠的話等我有了再送過來。”
數了數,一共隻有五十塊零三毛,剩下的一百塊,張桂梅默默自己補上。
有老人看著橫亙在眼前的大山,忍不住眼淚:“孫女能上大學,我就是死了也安心。”
還有小姑娘拿著鐮刀,背著籮筐,坐在山坡上小聲對她說:“我想讀書,我媽不讓我讀,她讓我嫁人。”
很多很多念想,被無力扭轉的貧窮打碎到一文不值。
張桂梅從美麗的大理,一腳踏進了貧窮最深重的陰影裏。
這裏的人,終年辛苦勞作,永遠受窮。
這裏的孩子,飯吃不飽,衣穿不暖,早早輟學,然後開始一生看不到頭的庸碌奔忙。
她決定做點什麽。
每個月發了工資,除了必要的生活開支,她全用來接濟學生,管他們穿衣吃飯。
而她自己一天的生活費,都控製在三元之內。
稀粥、腐乳、鹹菜是日常,因為常年不吃葷腥,她甚至一吃肉就會忍不住惡心想吐。
為了山中的學生,張桂梅從頭到腳變成了另一個人。
她不再是那個談論詩與遠方的文藝青年,而是一個腳踏實地的山村老師。
可就在她決定好好在這裏教書育人的時候,厄運又一次突然降臨。
她被檢查出患了子宮肌瘤,而且肌瘤有五個月的胎兒那麽大,醫生讓她立刻住院治療。
得知病情的那天,張桂梅一夜未眠。
身體很重要,可她正在帶的初三畢業衝刺班怎麽辦?
中考前換老師,影響了學生的情緒怎麽辦?
她沒有猶豫太久,死就死,活就活,“幹脆豁上了”。
把診斷書收進抽屜,她忍著疼痛,撐到學生們順利畢業,才一個人去昆明做了手術。
從她的身體裏切下來的腫瘤,有四斤多。
但第六天拆了線,她就出院了。
因為做手術的錢,是華坪的父老鄉親們給她湊的。
有人把自己身上最後僅剩的五塊錢路費都捐給了她,自己走看不到頭的山路回家,走到半夜。
張桂梅知道自己這條命,是大家幫她撿回來的。
那就要知足,就要報恩,要做點事。
看見女孩
劫後餘生不久,張桂梅擔任了華坪縣孤兒院“兒童之家”的院長,第一天就收來36個孩子。
她發現一個地方不對勁:女孩總是比男孩多得多,還都很健康。
男孩大多是父母出了意外,才流落到孤兒院,但女孩卻是被父母丟棄。
他們丟一個,張桂梅就撿一個,不把任何一個女孩的命運交給未知。
張桂梅無兒無女,但在這個孤兒院,所有孩子都親切地叫她“老媽”。
而在教書的中學,她又看到了女孩的另一種人生軌跡。
她們會無聲無息突然從課堂消失,再也不回來。
成績再優秀也沒用,不是被父母扣在家裏幹活,就是被安排好了嫁人。
從此,張桂梅又開始了和大山搶人的漫漫征程。
騎馬、騎牛、坐摩托車,或是在懸崖和峭壁間的狹窄小路上小心前行。
她翻山越嶺到一個個女孩的家中,告訴她們的父母:
“這個孩子我是一定要領走的,一定要讓她讀書。”
“沒錢了我們一起想辦法。”
把女孩摟在懷裏,寬她的心:
“你就安安心心讀書,我供你。”
她自己早已一貧如洗,卻隻顧得上先護著女孩們再說。
有女孩無力跟父母抗爭,隻能哭著說:“我不想上學了。”
哪裏是不想上,分明是不能上,這種“懂事”的女孩張桂梅在山裏見過無數。
她自責說“對不起張老師”,張桂梅也不講什麽大道理。
隻是堅決地說:“跟我走吧,在我那睡,在我那吃,自己下好決心,把書讀出來。”
她不忍看到任何一個女孩希望落空,她們不該就這樣被拉入泥潭,毀掉一生。
即便她自己的工資都已經花在了學生身上,生活都難以為繼。
張桂梅還是想著,帶走一個,再帶走一個......
因為她已經看過太多大山裏的女性悲劇,知道不讀書的女孩,會有怎樣的下場。
小學、初中都讀不完的女孩,不是被迫嫁人,就是被迫幹活、打工,為家裏的兄弟掙錢。
她們會早早背上好幾個孩子,一輩子走不出山村。
然後她們女兒的命運,又會如此重複下去,那是一眼望得到頭的悲苦。
在這裏,貧窮是一種遺傳病,但被傷得最深的,往往還是女性。
她親眼見過太多女孩,被窮和愚,碾壓得毫無還手之力:
有的父親,從不讓女兒開燈複習,說不想浪費電;
有父母把高三的女兒留在家裏幹活,讓初二的兒子在縣城上補習班......
“女兒,餓不死就好了,早晚要嫁人的,讀那麽多書做什麽?”
張桂梅隻身對抗的,就是這種積年的貧窮帶來的愚昧,以及背後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
她用自己的重生,為女孩兒們帶來新生。
以至於在路上看到一個放牛的女孩就要衝上去跟她說:
“走,跟我去讀書。”
村民都以為她魔怔了,其實她隻是太痛心、太不忍。
這廣闊的大山,從來容不下女孩們的夢想,還要耗幹她們的青春與身體。
她們甚至一輩子都不知道山下的另一個世界,女人還有另一種活法。
沒錢上學,女孩就隻能重複祖祖輩輩的貧困。
耕作、打工、生子、老去,無知無覺地蹉跎這辛苦又隱忍的一生。
哪裏有女孩的容身之處,讓她們安心讀書,不被捆綁?
哪裏又有女孩的明天,指引她們走向城市,自己掌控人生?
張桂梅決定,要在華坪為女孩們辦一所高中。
一所不花錢就能讀書,還能把女孩們送進大學的高中。
她要從這一代開始,把女孩拉出泥潭:
“我再難,辦女高都是對的,把命搭上都是應該的。”
華坪女高,拔地而起
張桂梅一直堅信:
一個受教育的女性可以改變三代人。
隻要培養出了一個女畢業生,變化自然而然就會發生。
代際傳遞的貧窮可以被打碎,女孩們也可以靠學識去城市立足。
但辦女高的理想太美好,也太難實現。
她一沒有錢,二沒有人,隻能像乞丐一樣去籌款,“化緣”。
在街頭募捐,她逢人就說:“我要辦一所女子高中,你能不能支持我五塊十塊?兩塊也行。”
路人都懷疑她是騙子,大罵:“有手有腳不幹活,戴個眼鏡還出來騙錢。”
有人放狗咬她,咬得她腳上鮮血淋漓。
有人肆意嘲笑這個“乞丐”,朝她臉上吐口水。
沒人相信有人會這麽好心、這麽天真,要在大山裏建起一所女高。
這條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路,張桂梅一個人走了好幾年。
為了籌錢,她去北京找企業家募捐,而東北的哥哥病重,念著她的名字想等她回來,見她最後一麵。
可如果去見哥哥,這個能捐款的企業家就會錯過。
等她開完會打電話回家,家人告訴她,哥哥已經走了,不用回來了。
這成了她一生的遺憾。
為了女孩們,她的人生裏已經有太多遺憾,但這些女孩的命運,她從來都放在了第一位。
張桂梅的想法至簡、至純:
為了山裏的孩子,能走出去一個是一個,救一個就是救三代。
隻要她們將來走得比自己更遠,過得比自己幸福,就足夠了。
2008年,華坪女子高級中學終於成立,這是中國唯一一所免費女高。
一句鏗鏘有力的誓詞,連接起千百個大山女孩的命運: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
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平等、自尊、獨立的女性,開始在這裏萌芽。
華坪女高,最初也是艱難的。
學校簡陋至極,沒有圍牆,沒有食堂,也沒有廁所,隻有一棟教學樓,風一吹起,操場就彌漫著沙塵。
第一屆招來100個學生,因為除了出身貧困,不限生源,女孩們的基礎大多很差。
老師不會教,學生不會學。
家長也罵:“這是什麽破學校,我家要是能貸到款,都不讀你這個破學校。”
但女孩們來這裏,張桂梅不想隻給她們發一張高中畢業證,不想辜負辛辛苦苦辦起的這所學校。
她們必須考上大學,還得是好大學,最好是清華北大。
所有人都隻能用最笨的辦法,走最累的路。
隻能老師苦教,學生苦讀。
把教材背得爛熟,把題刷到幾乎形成肌肉記憶。
張桂梅看到女孩們這麽辛苦,也心疼和難過:“沒辦法啊,我們隻有這個辦法。”
可以說,女孩們考進浙大、武大、川大、廈大,是全體師生用命換來的。
辦法雖笨,但奇跡是真。
2011年起,華坪女高連續10年綜合上線率100%,一本上線率從最初的4.26%上升到40.67%,排名全市第一。
人們都知道了,在偏遠的大山裏,有一個堅毅的女人,帶著一百多個女孩成功逆天改命。
“破學校”變名校。
這是張桂梅作為校長,一步步堅定而穩妥地,壘起的女高戰績。
女高曆史,還在書寫
在華坪女高,張桂梅既是校長,也是保安。
女孩們五點半起床,十二點睡覺,她隻會比她們起得更早,睡得更晚。
每天早上五點半,她會準時打開自己的小喇叭,對著學生宿舍大喊:
“姑娘們,起床啦。”
然後站在教學樓前,等女孩們從黑色的清晨裏,走進燈火通明的教學樓,開始新的一天。
她沒有自己的家,一直住在學校的宿舍裏。
擺在門口的上下鋪單人床,她已經睡了14年。
也沒有自己的生活,日日夜夜都跟孩子們在一起。
她每天看她們讀書、奔跑、成長,再目送她們去往更廣闊的天地。
這些眼睛裏閃爍著光芒的女孩,都是張桂梅一步一步從大山裏護送出來的希望。
2008年至今,每年張桂梅都會走進深山,去學生家中一戶戶家訪。
1600多戶人家,連接起的是11萬公裏的崎嶇山路。
這條路上,有懸崖,有峭壁,每次上山,都伴隨著生命危險。
她摔斷過肋骨,發過高燒,迷過路,也昏倒過,但她還是要去親眼看看女孩們的家。
村人大多家徒四壁,留守在家中的老人見到她就忍不住淚如雨下。
每個家庭都用各自的貧苦和艱難證明了同一件事:
這麽難走的路,唯有讀書才能真的走出去。
而被她送出大山的女孩,都已經如她所願,擁有了更好的人生:
有人畢業後回到華坪女高,站上講台,接過張桂梅手中教書育人的火把;
有人走出偏遠的僳僳族村寨,成長為打破記錄的女兵;
有人成為警察,仍感念張桂梅給予她的第二人生......
女孩們長大成人,走向各個行業,成為了醫生、律師、警察、老師......
張桂梅已經在大山裏灑下萬千的種子,從此以後,這條路上也就不再是她獨自一人。
女孩們靠知識走出貧窮和愚昧,女性自立、自尊、自強的薪火又在她們之間代代相傳。
所有這些女孩,都是傳承。
今年,張桂梅已經65歲了。
至今她給貧困地區孩子的捐款,已經累積近百萬。
這裏麵有她的工資,有外界捐給她治病的醫療費,有部門發給她去開會的置裝費......
幾百、幾千、幾萬......修繕學校,給學校買電腦,給孩子們改善夥食......
幾乎所有錢都一分不少地用在了孩子們身上。
但她自己的身體,已經在肉眼可見地衰敗下去。
類風濕性關節炎、支氣管炎、嚴重骨質疏鬆、神經鞘瘤、骨瘤、肺氣腫、小腦萎縮……
她被查出來二十多種病。
每天吃飯都是為了吃藥,可藥成把成把地吃下去,疼痛也止不住。
上山家訪,她需要兩個人攙扶,才能顫顫巍巍著往前。
她的身體,幾乎已經跟不上自己的意誌。
去領取七一勳章,全國人民都見到了她雙手纏滿膏藥,佝僂著腰背的瘦小模樣。
超負荷的操勞,長年的病痛,已經把她折磨得消瘦憔悴,衣服穿在身上都顯得空蕩蕩。
但她依然靠不滅的意誌,堅定前行。
張桂梅不確定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她隻能和時間賽跑。
能幹一天算一天,能救一個是一個。
她想看更多的女孩飛出大山,就像她總對女孩們說:
“姑娘們,跑起來。往前跑,別回頭。”
那些穿著紅色校服的身影,將來都會長成參天大樹,向下紮根,向上伸展。
而她還會一直堅守在華坪女高,這個奇跡開始的地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她在,就有無窮的希望。
我知道,張桂梅或許早已為所熟知。
但我依然覺得,她的故事值得被反複訴說、被更多人看見。
因為她是一個珍貴的女性樣本,一種在貧瘠的土地上照進現實的理想主義。
女子拿到受教育權不過百來年,但張桂梅已經為女性教育付出了半生。
這匆忙又曲折的半生,改變的是一方土地上,一代女性的命運。
去年,她被寫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簡史》。
有人說,一遍遍寫張桂梅,張桂梅都要封神了。
恰恰相反,寫張桂梅不是要造神。
讀過她的故事就知道——
時代浮躁,人心多變。
張桂梅不過是一個認真到有些執拗,踏實到讓人心疼的普通人。
一個見貧窮而知其苦難,見女性而感其艱辛的普通人。
一個用血肉之軀和一腔孤勇,擔起一座座大山裏普通女孩未來的普通人。
一個投擲半生,隻為換來千百個女孩在大山之外的無限可能的普通人
普通人,卻做著不普通的事。
我們這個時代,該把願意把筆觸留給她這樣的人。
點個 「在看」 ,致敬四十多年來初心不改、理想不滅的張桂梅校長。
也願張校長一直身體健康,親眼看到更多的女孩:
立於群峰之巔, 俯視平庸的溝壑; 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監製 - 她姐
作者 - 粒粒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