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討好人，她咬死了自己的孩子

作者：陳百萬 來源：視覺誌

 

自大，往往緣於無知。

 

在了解狼群之前，沒有人不會覺得他們隻是一群凶猛的野獸，對人類的生存造成過威脅，但最終還是被人類打敗。

 

如今在人類的語境裏，他們仍然是邪惡的神話。

 

新疆有一個叫野狼穀的地方，有一群人和狼相處了二十多年，救過狼的命，也被狼救過。他們，正在試圖打破那種，屬於人類的，麵對另一個物種的自大。

 

母狼王妞妞咬死了自己的四個孩子。

 

知道這件事後，把她養大的楊長生後悔了很久很久。

 

妞妞是他在膝下養大的狼，因為總愛對著他扭屁股，便起名為妞妞。

 

她性格凶猛，對所有人都是一副惡狠狠的樣子，但一看到楊長生，就扭屁股撒歡。

 

妞妞第一次生孩子的時候，也是楊長生創建的野狼穀裏第一次有小狼崽的時候。楊長生沒見過剛出生的小狼崽，好奇想去看。

 

他其實也害怕，哺乳期的母狼不是一般的凶狠，他隻要有任何一個動作讓妞妞感到威脅，她一定會為了護崽撲上來咬他。

 

可妞妞沒有，不僅自己從洞裏出來，給他讓位置，還在得到楊長生的表揚後開心得跑進跑出。

 

從此，每年她生狼崽，都期盼著楊長生能進去看她的孩子。

 

 

可有一年，剛生了孩子的妞妞大概是受到了驚嚇，咬穿了進狼圈喂食的楊長生女婿的手掌。

 

於是大家都不敢讓楊長生進去，再加上楊長生當時有事，又不想弄髒穿著的新衣服，於是看了一眼就走了。

 

沒想到，妞妞以為楊長生不喜歡自己的孩子，第二天就咬死了他們。此後兩年，都沒有再生孩子。

 

這讓楊長生後悔不已，過去快十年了，一想起妞妞都滿是愧疚。

 

剛到野狼穀工作的吳燕，每次去給老狼們喂食的時候都能看到妞妞，但總是很困惑。

 

她實在無法把眼前隔著鐵籠呲著獠牙，紅著眼，低吼著想咬她的狼和故事中那個對楊長生滿是溫情的狼聯係在一起。

 

 

 

 

吳燕16歲就來到了這個位於新疆昌吉吉木薩爾縣車師古道的野狼穀，一開始的工作是售票員。

 

每天看著進狼圈逗狼玩的楊長生，又是羨慕又是佩服。

 

楊長生膽子大，當年在牧民朋友家看到一隻被關起來的狼，心生憐憫，就放了他。沒想到狼跟著他繞了好幾圈，他就把狼領回家養了。

 

後來附近一個牧民聽說他不怕狼，就把自己掏狼窩掏回來的四隻狼崽送給他養。

 

牧民因為狼掏了自家羊圈去報複狼，回來後又害怕狼以後會報複，叼走自己的孩子，不敢殺狼崽。

 

 

就這樣，楊長生養起了第一批狼。

 

隨著狼慢慢長大生崽，狼群的規模越來越大，他便投資創建了這個野狼穀，也慢慢成了人們口中的楊總。

 

楊總會把每批狼放在一個狼圈裏養，每個圈讓他們自己打出一個狼王，用這種方式最大程度地保護狼的野性。

 

對於這群狼的野性，吳燕是見識過的。

 

她扔進狼圈的活雞，還沒落地，就會被狼群直接撕碎，兩秒就沒，連血都不見。

 

 

其實吳燕來野狼穀沒多久後，就被楊總調去喂狼了。因為她性格實在太衝，得罪了楊總不少朋友。

 

剛開始喂狼的時候，兩個狼圈她都不敢靠近，那些狼，隔著幾米就對她呲牙咧嘴。她相信，要不是有圍欄在，她早被這群狼扯碎好幾次了。

 

後來慢慢跟狼王四眼的關係好了起來，才敢進狼圈。

 

每次進狼圈，她都得先確定四眼在不在，狼群的等級製度非常嚴格，狼王四眼在，其他的狼就不敢輕舉妄動。

 

但還沒得意多久，她就被四眼記恨上了。

 

 

為了維持每個狼圈裏狼數量的平衡，野狼穀有個規矩，每年狼王生崽，都要偷出來。

 

為了防止被偷家，四眼在狼圈裏挖了七八個洞，藏著老婆和孩子。

 

野狼穀所有人找了好幾天，埋了好幾個洞，才終於找到。

 

誰成想吳燕偷偷抱走狼崽的時候，還是被四眼看到了。從此，吳燕就再也不敢進四眼圈了。

 

因為四眼隻要一看到她，就開始在地上擦腳，這是狼要攻擊敵人的表現。

 

 

這讓吳燕明白，狼的信任是有條件的，不管你本意是不是想傷害他，隻要他覺得你有威脅，等待你的就會從蹭過來的腦袋變成惡狠狠盯著你，尋找時機發起攻擊的眼神。

 

其實狼王四眼和他圈裏的所有狼，都讓吳燕感到害怕。因為她看到過他們群起圍攻，咬死了圈裏的一隻母狼。

 

狼每年都有發情期，但隻有狼王和狼後有生孩子的權利，其他的狼隻能精神戀愛，破壞規矩的，就會被狼群咬死。

 

四眼圈的二狼王，野心勃勃，覬覦狼王的位置很久了，經常挑戰四眼，被四眼咬得頭破血流也不服輸。

 

為了惡心四眼，有天他趁著四眼被帶出去，勾搭一隻母狼交配，但最後還是被四眼發現。

 

四眼帶著所有狼撕咬他們，母狼當場被咬死，肚子被咬穿，後腿連著肚子的地方被咬斷了一半。

 

 

二狼王則因為人的及時製止，撿回了一條命，帶著滿身的傷，畏畏縮縮活在狼群邊緣。

 

此後，四眼見他一次咬一次，隻想咬死他。

 

吳燕看了母狼的屍體，她暈血，看了後說不出來的害怕，對狼的凶狠也有了更具象的認知。

 

哪怕是在人的身邊長大，他們骨子裏的侵略性和攻擊性，也不會丟失半分。

 

 

 

吳燕敢跟狼開玩笑，是從她養獵奇開始的。

 

獵奇是新一批的小狼崽，第一次見他時隻有半個胳膊那麽大。抱在懷裏毛茸茸的，瞬間就萌化了她的心。

 

 

給他喂奶，帶出去玩，看著他一點點長大開始闖禍，欺負別的小狼崽，最後又成為他那批狼圈的狼王，吳燕是又欣慰又滿足，像是看著自家孩子功成名就一般。

 

一提到獵奇，她總會說“我們家獵奇”，整天進狼圈抱他逗他，明目張膽的偏愛。

 

獵奇也很愛她，喜歡在她身上撒尿，這是狼圈領地的意思。

 

吳燕總喜歡在獵奇吃肉的時候逗他，又是假裝要搶肉，又是蒙起他的眼睛，享受著獵奇對她的縱容——那麽多人單單不凶她。

 

 

也是在獵奇身上，吳燕感受到了被狼愛著的美妙，也理解了第一代狼王貝塔對楊總的感情。

 

說起狼王貝塔，野狼穀的人都稱他為功臣，因為他救了楊總一條命。

 

十幾年前，央視有節目來這裏拍攝。楊總呆在狼圈裏，指揮著外麵的人往圈裏扔雞。

 

為了拍出狼為了搶食四散而開的畫麵，楊總揮舞著手讓他們往自己這邊扔點。

 

沒想到，旁邊的二狼王白臉，卻猛地一下躥了過來，照著楊總的脖子下嘴，一看就是想下死口。

 

但就在狼的牙尖撕破楊總下顎皮膚的那一毫秒，狼王貝塔一蹦衝了上去，在半空中撕咬著白臉，將它從楊總身上扯了下去，隨後所有狼都去圍攻白臉。

 

 

事發太突然了，從頭到尾不到一秒，等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隻看到撕咬的狼群，鮮血直冒的楊總，和他下顎那長達十厘米的裂口。

 

對於白臉突然發瘋的行為，楊總沒有往壞處想，隻是猜測他可能在替狼王貝塔守護秩序。

 

狼群裏，第一個吃東西的必須是狼王，而在旁邊的楊總像是在搶食。

 

但貝塔卻帶領著狼群好好收拾了一頓白臉，耳朵都咬掉了一隻。

 

此後白臉被狼群孤立，所有狼見到他都咬他，從二狼王變成了等級最低的狼。沒有狼願意給他舔舐傷口，胸口的傷因為自己舔不到都生出了蛆。

 

楊總不忍心，偷偷治了他，救回了他一條命。

 

從那以後白臉每次見到楊總，都跑過來蹭臉搖尾巴，像是認錯討好一樣。

 

但貝塔不讓他接近楊總，一看他在楊總跟前，就立馬跑過來咬他。

 

 

不管是貝塔還是獵奇，都讓吳燕感慨狼的聰明和靈氣。

 

他們根本不是人們口中的“白眼狼”，甚至可以說比人還重感情。

 

對於養大他們的人，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愛著他們。

 

有一次吳燕帶著獵奇出去透氣，在一片雪地裏鬆開了手中的鐵鏈，想看看獵奇會不會離開。

 

剛一鬆手，一眨眼就不見了獵奇的身影，喊了好幾聲都不見回來，吳燕一下子慌了，差點哭出來。

 

沒想到就在這時候，他們一直凝望的那個方向，有一個小黑點忽然慢慢變大。

 

獵奇跑了回來。

 

 

他像是知道吳燕在擔心自己一樣，此後每走幾步就回頭看看吳燕有沒有跟上。

 

吳燕聽人說，對於狼，比活著更重要的，是自由。

 

獵奇放棄了自由。

 

沒事的時候，吳燕總愛對著狼圈學著狼嚎喊一嗓子，聽著獵奇圈裏的狼群跟著她一起仰天長嗥的聲音，吳燕特別滿足。

 

她無法與狼群交流，但她知道，跨越物種把他們的心靈鏈接在一起的語言，就是愛。

 

 

 

 

和獵奇呆在一起越久，吳燕越是感覺狼實在是聰明，什麽都懂。

 

有一次她被旅客臭罵了一頓，當時在直播，也不敢罵回去，就隻能生著悶氣回狼圈。

 

這次獵奇沒有像往常一樣看見她就往身上蹦，而是拿頭蹭她的肚子賣萌，還舔她的臉撒嬌，三兩下就把吳燕逗笑了。

 

因為獵奇太溫柔了，很長一段時間，吳燕都把他當狗養。

 

敢掰開獵奇的嘴欣賞他的牙，還敢摸獵奇的胡子逗他，動不動還要跨在獵奇身上。

 

 

獵奇不是沒有記過她的仇，那是她第一次搶走獵奇肉肉的時候。

 

那次獵奇很久都不理她，但她也識相地每天拿著肉肉去討好獵奇，沒多久就好了。

 

從那以後她也學聰明了，稍微惹到獵奇，就趕緊去哄他。開玩笑說怕獵奇真的記了仇，哪天逮著她的屁股咬一口。

 

楊總經常告誡她，這樣不對，要對狼保持尊重。

 

她不太懂，總覺得這群狼就是小孩子，逗著玩也沒什麽。

 

 

直到經過那暴亂的一晚。

 

狼是一夫一妻製，狼王有選擇狼後的權利，但他選擇的狼後如果不是母狼王，那母狼王就隻能麵對被狼群處死的結局。

 

所以每年發情期，都是狼群最躁動的時候，狼的地位在快速變化，所有狼都警惕著，害怕成為被咬死的那一個。

 

獵奇圈暴亂當晚，整個野狼穀一片寂靜。

 

猛然一聲狼嚎撕碎了這片平靜。隨後就是震天的群體狼嚎，還伴隨著狼群之間的撕扯聲。

 

吳燕他們趕到現場，隻看到所有狼群撕扯在一起，用最凶狠的樣子撕咬著對手。

 

 

獵奇喜歡的母狼，也被幾頭狼圍攻著。

 

吳燕和同事想先分開狼群，以免有狼死掉，就拿著鐵鍁嚇唬他們。

 

獵奇以為他們要打那隻母狼，就趴倒小馮，對著肩膀要咬她。

 

第一口沒咬到，第二口直接咬在腿上，小馮的腿筋直接斷開。而前去幫忙的吳燕，也被獵奇咬了大腿。

 

在吳燕眼皮子底下發生的這場暴亂，以一隻狼被活活咬死為結局。她在一旁心疼，但無可奈何。

 

吳燕也忽然懂得了楊總所說的“尊重”是什麽意思。

 

 

狼群有自己的規矩，他們絕不允許人類以愛的名義，隨意幹涉他們。

 

他們身上的野性，永遠不會被馴服。那是流在祖先血液裏的東西，世代仰天長嗥，並把它遺傳給了他們。

 

他們是不會攻擊對他們好的人，但這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他們絕不會接受被人隨意處置的命運。

 

於是，那個為了楊總咬死自己孩子的妞妞，和總是對著她呲牙咧嘴的妞妞，在吳燕心裏，終於沒了撕裂感。

 

重感情與絕不服從，合在一起，才是狼。

 

 

 

但吳燕覺得自己越來越離不開狼了。

 

她沒上過學，說話又直，看臉色說俏皮話的本事一點也沒有。

 

和狼在一起最輕鬆，沒有什麽彎彎繞繞，你給他真心，他也一定會回報你忠誠。

 

 

而且，吳燕開始欣賞狼的品性和智慧。

 

狼專一且疼老婆。狼王在認準狼後以後，就不會再換伴侶，一生都在一起。

 

獵奇在和小白菜在一起後，總是粘粘乎乎跟在小白菜屁股後，搶到的肉也總是先給小白菜吃。

 

而狼王，也絕對不是狼群裏那個最武斷蠻橫的，而是最得狼心的。

 

就拿獵奇來說，對於那些想挑戰自己的狼，從來不下死口咬，打到他們服輸就行了。

 

有一隻叫帥帥的狼，一直不服他。每次獵奇被拉出去，他就在狼群裏作威作福，尾巴翹得老高，每個狼都收拾一遍，試圖建立自己的幫派。

 

 

但隻要獵奇一回來，立馬就夾著尾巴做狼，對獵奇百般討好。

 

為了打壓帥帥，獵奇每次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到帥帥求饒。同時又寵著另一隻狼，連他搶自己的肉都不發脾氣，以製衡帥帥幫派的力量。

 

吳燕觀察他們狼群間的爭鬥，欣賞又佩服。

 

以前她以為獵奇身為狼王，不會允許有狼搶自己的肉。

 

但當她把四個小狼崽子放進獵奇的圈後，他竟然會把自己最愛吃的牛肉讓給小狼崽吃，還在旁邊守護秩序，以防有的狼來搶。

 

其實根據狼群規矩，小狼崽長大後，會像別的狼一樣，把攻擊別人的獠牙對準獵奇，來挑戰他狼王的位置，甚至會咬死他。

 

但此時此刻，獵奇隻想好好看著狼崽子長大，因為他們是狼群延續下去而且越來越強大的希望。

 

在吳燕看來，這是一種人類所沒有的胸懷。

 

 

所有的狼，從成年後就要不停的打架。

 

他們要從最弱小的狼，一步步從狼群中廝殺出來，成為最厲害的那匹，不是為了一口吃的，而是為了把他們最強大的基因遺傳下去，從而讓自己的物種，能在自然殘酷的進化之下，仍然能以狩獵者的姿態，站在生物鏈的頂端。

 

這是他們的使命，也是他們存在的理由。

 

吳燕已經決定在野狼穀呆一輩子。“除非說明天死了”，否則她不會離開這裏半步。

 

她要守著狼群，守著這片雪山。

 

這是她活著的理由。

 

 

 

這幾年，吳燕開始在網上傳視頻，記錄養狼的日常。

 

看著越來越多因為喜歡這群狼而來到野狼穀的粉絲們，吳燕打心眼裏高興。

 

盡管野狼穀早已經從當初為救一隻受傷的狼而建立起來的養殖基地，變成了國家為生態平衡而資助的保護狼的場所。

 

但比起宏大的使命，她更願意人們了解她的狼群，愛上這群小家夥。

 

 

她希望來到這裏的人，

 

不是來欣賞狼的殘暴，而是看到狼作為大自然中一個和人類平等的物種，他們所擁有的智慧和偉大。

 

她也終於明白，

 

每一個物種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每一條生命都獨一無二。

 

人類在大自然麵前自詡高貴，但其實，

 

靈魂高貴與否，和物種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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