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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偉隨筆:三年老鴨

(2022-06-20 10:24:05) 下一個

 

 

李大偉隨筆:三年老鴨

 

作者:李大偉

    

    微信上的群裏,看到一組接龍詩:《我想》:“我想成變一棵樹/開心時開花/不開心時落葉”。第一個接龍:“我想變成一位老師/開心時講課/不開心時考試”,我轉發到北京三智國學院的群裏,請求順接。三智學院因為選聘北大等一流師資而聚攏著一群到此讀曆史、讀哲學的商人,他們來自各地,甚至美國的華人,讀的理工科,都兼文藝粉,有寫格律詩的,也有寫朦朧詩的,石家莊的石柱應諾接茬:“我想變成一個女人/開心時接客/不開心時嫁人”這不罵人嗎?一咬牙,我也順著扯:“我想變成“影視達人”/沒錢時做雞/有錢時找鴨”,看誰更不要臉。接著更野豁豁了:“我想變成“變性達人”,一會兒做雞,一會兒時做鴨”。在上海,吃軟飯的男子,古代稱麵首,當代稱“鴨子”,相對雞女。俚稱“小狼狗”。

    鴨,成了不幸者,冤,比《竇娥冤》還冤。

       

    30年前,上師大一外語係同學去青浦教書,那時的青浦是縣,不是市區,屬於郊區,當地人一口本地話,國際音標[?]總是讀不出,終於讀出來了,音又不準,因為音節短促,稍縱即逝,很難糾正,這位新老師想出新招術,[?]就是上海話:“鴨”,然後師範:“鴨子的[?]”,最後領讀:“一二三”,全班異口同聲:[æ]!原來上海地區的鴨:市區人讀[?],郊區人讀[æ]。我恍然大悟:什麽叫民族?語言不同;什麽叫區域?發音不同。

    上海人鄙視“拎不清”者,曰:“雞跟鴨講”! 

    鴨,躺著中槍。

    總體而言,相對雞,鴨還是正麵形象為主,唐老鴨盡管亢奮的有些十三點,但不是戴一隻眼罩、或罩一臉襪套的壞人。一年三節:端午、中秋、春節,這是商家之間清算宕帳的日子,舊上海的生意人很重視。上門結賬,免不了見麵禮,收賬的給宕賬的送禮,這叫厚道:謝謝您的照顧!見麵禮很講究,首先時令,其次稀缺,稀缺到“稀奇不煞啦!”的驚豔。比如中秋送鴨子+芋艿,主角是鴨子,芋艿因鴨子而身價百倍,好比伴娘——因新娘而閃亮,所謂“光芒駕到”。這個鴨一定是:三年老鴨,人中呂布、馬中赤兔、鴨中極品,上海有句老話:三年老鴨賽人參。

    三年老鴨的記憶點:腳板多老繭,相當老年斑。這是歲月磨損的痕跡,一年鴨與三年鴨的價格相去甚遠,原因:成本不同。一年鴨屬於產婦,產蛋率最高,幾乎一天一隻,賣掉的鴨蛋足以彌補飼料的價錢,農民噱稱:一年鴨自己吃自己。到了第三年,好比“拉布雞”(滬語:不生蛋的老母雞),隻進食不出蛋,如同鐵公雞,一毛不拔,成本陡然上升。所以,鴨子過了周歲,農民拋售,成本低,售價自然也低。一年鴨與三歲年,好比賣童養媳與嫁大姑娘,聘禮落差在於養育成本。菜場裏,吆喝的三年老鴨,一百元一隻,就是周歲鴨——鴨烏卵冒充金剛鑽。三年老鴨,如買古董,寧要貴的,也要對的,否則,人參變成人參老卜了。

    醬鴨、烤鴨、板鴨,往往是圈養脂肪鴨,因為油膩,所以肥嫩。清燉隻能是三年散養老鴨,揭蓋滿室香,若選圈養鴨,燉脂肪耳,揭蓋一層油,厚厚的,如覆一層棉被。真金不怕火燒,是否散養鴨,清燉是煉金爐:周歲鴨經不起久煮,皮:破了、縮了、窄了,裹不住全身,相當於大屁股穿開襠褲,一蹲現破綻,就像邏輯學裏講的概念不周全。三年老鴨,死豬不怕開水燙,皮老骨硬煮不爛,不破皮、不破相,皮老骨硬,一層鴨皮,戳也戳不破,隻能借助道具,最好從尾部尋找突破口,撕開裂口,用筷子夾起、翻卷,可以從尾部向頭部扯去,如脫高領子羊毛套衫,從下揭起,從頭部脫出,這叫“蛻”,整整一張鴨皮,鴨,仿佛是披著羊皮的狼。貪食者不得不站起,懸空撩起、塞入口中,油浸浸的甜香而肥腴,閉上眼睛品嘖,打耳光不肯放!什麽三高忌口,什麽醫囑再三,拚死吃河豚魚!合轍上海房間俚語:談啥?隻要開心。

 

 

    然後擰下一段鴨脖子,罩在八仙桌上的籠罩裏,不能進冰箱,留著下一頓,依舊原汁原味,膠質不敗,依舊香甜,這是含蓄的美食者。鴨脖子從早到晚在轉,都是活肉。動物中,除了鴕鳥長頸鹿,脖子長於身子的,大概隻剩下鴨子了。脖子越長,用力越多,活肉越多,頭肉越精,一脖子的韌勁,是其他部位不具備的。順著紋路撕下,像鞋底粗線一樣,一縷縷的,既有槽頭肉(頸肉)香,又比精肉韌,不肥不膩,選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簷下一盞,桌上一盅,口中一縷,再下載好一段評彈,隻要說書,不要彈唱,一縷入口,恰好驚堂木一敲:“哪哼”,帶勁!

    剔盡最後一縷頸肉,脖子就成了一尊千瘡百孔的太湖石,對著嘴,如吹簫,一吮,吸出脖子裏的一腔精髓,油香,最後折成一段一段,眯著眼睛癟著嘴,吮空腔內所有,僅剩骨架子,塞入口裏,嚼罷,榨汁溢香,這叫“敲骨吸髓”。此時此刻,仙哉人生。美味不在價高,好比交友,不在有地位,而在對口味。

    剔鴨脖子要有耐心,一縷縷扯,從頭揭到尾,一縷不“斷”是一功;喝小酒,要有閑心,抿一口點滴,潤唇而已,淺酌低吟。什麽叫幸福?與月對飲,窗前一樹,燈下三影,如影隨形,自得其樂。幸福無它:缸有餘糧、門無債主;囊有餘錢、胸無大誌;盤有鴨脖,夜無噩夢。

    豬脖子短,相比鴨子頭,槽頭肉:油香多、韌勁少,一口下去,仿佛一腳踩在狗屎堆,軟綿綿的缺嚼勁。吃多了,還會犯胃酸,一不小心,還會誘發宿疾。

    一年鴨的皮,如一張糖翼紙,入口即化,除了油膩,一無所有,有害無益。嘴裏一層皮,好比眼裏飄過一片雲,若有若無,吃的是風去無痕的幻。要品出鴨皮的肥腴,須三年老鴨,整鴨清燉,沒有輔料大料的熏陶,隻有油星圈圈,漂浮著,這樣才純粹,純粹才是本味,如卸妝後的美女,才是國色天香,布衣亂發不掩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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