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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離開一百多年後,又一個詩人住進了草堂

(2022-05-27 10:22:18) 下一個

作者 | 殊春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韋莊《菩薩蠻》

乾元二年,杜甫避安史之亂,移居成都。次年在浣花溪畔建草堂,後人稱“杜甫草堂”。

他在這裏看到了安史之亂的平定,看到了他效忠的唐王朝慢慢恢複元氣。盡管一生曆經磨難,他至死都對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抱著希望。

一百三十餘年後,同樣在亂世住進草堂的那個詩人就沒那麽幸運了。

去歲辭巢別近鄰,今來空訝草堂新。

花開對語應相問,不是村中舊主人。

——韋莊《燕來》

韋莊重修杜甫草堂的時候已經六十六歲,比杜甫建草堂時還年長18歲。

他有意挑了這個地方作為自己的新居,又將自己的詩集命名為《浣花集》,以表達自己對杜甫的崇敬之情。

他一定知道杜甫終生都是大唐的忠臣,而他那時已決定效忠於後來成為前蜀開國皇帝的王建了。

在草堂裏讀著杜甫那些對朝廷滿懷忠愛之情的詩作,不知他是什麽心情。

洛陽城裏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

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

——韋莊《菩薩蠻》

韋莊出身杜陵韋氏,家族世代簪纓,民間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傳言。到韋莊這代雖已家道中落,但祖先們煊赫的聲望還是讓他擁有了良好的教育條件,以及治國平天下的遠大理想。

韋莊幼時“孤貧力學,才敏過人”,作為家中長子,整個家族振興的希望都壓在他肩上。而儒家思想的熏陶和祖先輝煌的曆史,也許還讓他把唐朝複興的希望也壓在了自己身上。

但那時的唐朝,已經不是幾個有識之士可以拯救的了。

各懷異心的藩鎮,為所欲為的宦官,不可開交的黨爭,再加上顛沛流離的百姓,共同構成了韋莊即將走上的政治舞台。這個偉大的王朝已經不可避免地走到它的末年,距離崩潰隻差最後一點火星。

年輕的韋莊還看不清這一點,他隻想循規蹈矩地順著那條讀書人的獨木橋走下去,入仕為官,濟世安民。

要想實現這些理想,他需要先考中進士。

這一考,就是大半輩子。

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闌幹,想君思我錦衾寒。

咫尺畫堂深似海,憶來惟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

——韋莊《浣溪沙》

早在開元盛世,已有舉子說過:“仆竊謂今之得舉者,不以親,則以勢;不以賄,則以交”,到了朝政腐敗的晚唐,科場請托之風尤為嚴重。而沒有高官顯宦為之撐腰的韋莊,隻能一次次名落孫山。

到了廣明元年,他要麵對的就不是落第的失望,而是戰亂的威脅了。

那年秋天他照舊去長安趕考,也照舊落第。還沒來得及踏上回家的道路,黃巢麾下的起義軍就攻占了長安。

韋莊一定聽說過廣西、山東等地農民起義的消息,但這是他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幹戈與烽火。他無法了解造成這些普通農民揭竿而起的深層原因,隻能看到奔逃的百姓,失序的城市,以及混亂中不可避免的燒殺搶掠。被圍困在長安的幾個月,徹底動搖了他對朝廷的信心。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以後,他寫了《秦婦吟》。

這首詩與漢樂府《孔雀東南飛》、北朝樂府《木蘭辭》並稱為“樂府三絕”,韋莊也因此得到一個外號“秦婦吟秀才”。

他漸漸有了名氣,鎮海軍節度使周寶招他入幕。沒過幾年,部下叛亂,周寶出奔常州,韋莊也隻好離開。

從潤州到婺州,再到徐州、揚州、贛州、衢州,他的足跡遍布各地,尋找一個沒有被戰火摧殘過的地方。

但世上是沒有桃花源的,那不過是同樣身處亂世的陶淵明筆下的一個空夢。即使有,韋莊也未必願意去,在與世隔絕的仙境裏度過餘生;他的靈魂仍然屬於擾攘紅塵,屬於業已搖搖欲墜的大唐。

乾寧元年,五十九歲的韋莊及第了。

街鼓動,禁城開,天上探人回。鳳銜金榜出雲來,平地一聲雷。

鶯已遷,龍已化,一夜滿城車馬。家家樓上簇神仙,爭看鶴衝天。

——韋莊《喜遷鶯》

他老了,雁塔題名的興奮已經給不了他多少幻想。朝廷授予他一個校書郎的小官,命他訂正皇家的藏書。但是風雨飄搖的唐末,已經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乾寧三年,因西川節度使王建與東川節度使顧彥暉連年交戰,朝廷派諫議大夫李洵為兩川宣諭使,前去講和,韋莊作為判官隨行。王建並不理會已經有名無實的朝廷詔書,倒看中了韋莊,有意把他留在身邊。

韋莊不肯。

其實早在盛唐時期,藩鎮的幕僚就比長安的低級官員待遇更高。韋莊曾在周寶幕中數年,不會不知道這點。這個搖搖欲墜,已失去一切威望的朝廷,到底吸引他什麽呢?

可能連他自己都無法回答。

他依舊默默地留在破敗的長安,領著一份微薄的俸祿,聽著四麵八方傳來的藩鎮叛亂的消息。整個世界都快要遺忘他的時候,他忽然給朝廷上了一道奏章。

唐昭宗光化三年十二月,左補闕韋莊奏:“詞人才子,時有遺賢,不沾一命於聖明,沒作千年之恨骨。據臣所知,則有李賀、皇甫鬆、李群玉、陸龜蒙、趙光遠、溫庭筠、劉德仁、陸逵、傅錫、平曾、賈島、劉稚圭、羅鄴、方幹,俱無顯遇,皆有奇才,麗句清詞,遍在詞人之口,銜冤抱恨,竟為冥路之塵。伏望追賜進士及第,各贈補闕、拾遺。見存唯羅隱一人,亦乞特賜科名,錄升三署。”敕獎莊而令中書門下詳酌處分。

——《容齋三筆》卷第七

韋莊自己在科舉的獨木橋上跋涉了大半輩子,直到老年才進士及第。還有很多像他一樣有才華有抱負的人,終身都沒能等到一紙金榜。他渴望慰藉一下那些失落的靈魂,就像慰藉曾經的自己——盡管無論是對他還是對他們,這遲來的慰藉早已沒有意義。

這是他為大唐做的最後一件事。

就在他上表那一年,宦官劉季述等發動宮廷政變,囚禁昭宗,大肆殺戮。早懷異心的梁王朱全忠派兵入京,誅殺劉季述等人,擁護昭宗複位,乘機控製了中央政權。

在長安目睹了全程的韋莊徹底絕望了。

他一生都想效忠大唐,但他的大唐在哪裏呢?他隻能看見無數凶手和野心家,在一個逐漸癱瘓的巨人身上拚命吸血。他曾在詩書裏熱愛過的那個強盛而繁華的國家,那個他的祖先曾為之奮鬥過奉獻過的國家,早已窒息在無邊無際的血海中了。

他得逃跑。他不想也跟著窒息。

天複元年,韋莊應王建之邀,為西蜀奏記。

避愁愁又至,愁至事難忘。夜坐心中火,朝為鬢上霜。

不經公子夢,偏入旅人腸。借問高軒客,何鄉是醉鄉。

——韋莊《愁》

他在浣花溪邊找到了已經敗落的杜甫草堂,重新修繕之後住了進去。作為王建信任的幕僚,他的生活遠比當年的杜甫優裕。但是在另一個意義上,那位一生落魄的詩聖擁有韋莊可望而不可即的幸運。

杜甫始終沒有放棄過希望,而韋莊的希望,和他們同樣熱愛著的大唐一樣,早已被徹底摧毀。

入蜀六年之後,韋莊聽到了唐哀宗被迫禪位給朱全忠的消息。隨後王建稱帝,韋莊也加官進爵,“建之開國,製度號令,刑政禮樂,皆莊所定。”

武成三年,韋莊在吏部侍郎同平章事任上去世,年七十五。

他最終還是實現了自己的政治抱負,但他所服務的,已經不是他所熱愛的那個王朝。

韋莊對自己的結局滿意嗎?

我們隻能希望如此。

南朝三十六英雄,角逐興亡盡此中。

有國有家皆是夢,為龍為虎亦成空。

殘花舊宅悲江令,落日青山吊謝公。

止竟霸圖何物在,石麟無主臥秋風。

——韋莊《上元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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