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57)
2010 (55)
2011 (83)
2012 (66)
2013 (88)
2014 (102)
2015 (497)
2016 (457)
2017 (603)
2018 (637)
2019 (816)
2020 (701)
2021 (540)
2022 (880)
2023 (542)
作者:周益清
公元249年,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曹魏政權徹底由司馬家族掌控。
當洛陽陷入大規模權力紛爭的時候,在洛陽東北大概400裏的山陽縣的一片竹林裏,有7個人卻在開懷暢飲,仿佛外麵什麽都沒發生。
這7個人中,喝酒最猛的人當數劉伶。
劉伶幾乎每時每刻都在飲酒,整日帶著酒壺,揚言自己醉死在哪裏,就把自己埋在哪裏。
劉伶喝得盡興時,會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脫光,然後對大家說:“我劉伶以天地為屋,以房屋為衣褲,你們為何要鑽到我褲襠裏?”
如果說劉伶太奇葩的話,那阮籍的行為則更加讓人難以理解。
阮籍家隔壁有個開酒館的老板娘,有一次阮籍喝醉了,“便臥其側”,直接挨著老板娘睡覺了。什麽綱常禮法,他全然不顧。
古代女子最重名聲,有一次,臨鄉有個大戶人家的閨女病逝了,尚未嫁人,阮籍壓根不認識人家,卻跑到人家葬禮上大哭一場,哭得撕心裂肺,如喪考妣,把人家父兄搞得一臉茫然。
還有嵇康和向秀,滿肚子學問,卻沉浸在竹林裏生爐打鐵,嵇康掄起大錘叮叮當當,向秀則拉著風箱,揮汗如雨,仿佛打鐵的鏗鏘聲,和風箱的呼呼聲,是人間最美的音樂一樣。
這是一群狂人,一群放蕩不羈的人,一群不顧世俗眼光的人,一群“不思進取”的人,同時,他們也是一群可憐的人,一群絕望的人。
他們就是“竹林七賢”,具體的成員是嵇康、阮籍、山濤、劉伶、阮鹹、向秀、王戎。
一、一群放蕩不羈的人
竹林七賢常常聚會,酒自然是必備之物,嵇康不喜歡狂飲,他常常和不愛喝酒的向秀坐在一起;山濤能喝八鬥,超過八鬥就主動不喝了。
阮籍喜歡喝好酒,他聽聞步兵營中有三百斛美酒,便主動到步兵營去服役,隻圖能喝上一杯。
阮鹹比較瘋狂,他在參加宴會時,竟然和豬一起狂飲。
而劉伶自不必說,他希望自己能夠死在酒中。
隻有王戎例外,他可以和劉伶一起豪飲,也可以和嵇康一起小酌。
他們除了飲酒外,還服用當時的“毒品”——五石散,五石散服用之後,會全身燥熱,行為癲狂。
不要以為他們是瘋子,他們是在放飛自我。他們並不是不知道酒和“五石散”不能多吃,但他們需要麻醉自己。
說起來 ,這7個人性格不同,而且出身也不一致。
嵇康是正宗的皇親國戚 ,他的妻子是曹操的曾孫女長樂亭公主。阮籍的父親阮瑀是曹操的同窗,阮鹹則是阮籍的侄子。王戎出自琅琊王氏,東晉時期的王導、王敦都是他的族弟。山濤的父親和司馬懿的夫人張氏是表兄妹,他和司馬家族是親戚。
竹林七賢中,上述5人是貴族,而向秀和劉伶則是寒門出身。
另外,他們的思想傾向也不同,嵇康、阮籍、阮鹹、劉伶、向秀五人好“老莊”之學,山濤、王戎則雜以儒學。
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這7個人出身不同,興趣不同、思想傾向不同,怎麽就能聚在一起“成團”了呢?
因為背後有一個強大的因素把他們凝聚在了一起,那就是——消極避世。
二、一群“不思進取”的人
竹林七賢中,名氣最大的當屬嵇康。
當年,曹魏時期有一位名臣名叫鍾會,此人是司馬懿的得意門生,他少年成名,才華斐然。鍾會少年時拜讀過嵇康的文章,對嵇康十分崇拜,進而成為嵇康的粉絲。
後來司馬家族掌權,鍾會也是炙手可熱之人,他帶著數百隨從,風塵仆仆地從洛陽來到山陽,打算和偶像嵇康暢談一番。
鍾會本以為,自己是朝中重臣,親自前來拜會一位飽學之士,必當會被傳為佳話。不料,當他走進竹林後,立即傻眼了。
據《晉書》記載:
初,康居貧,嚐與向秀共鍛於大樹之下,以自贍給。潁川鍾會,貴公子也,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康不為之禮,而鍛不輟,良久會去。
嵇康雖然娶到了曹魏公主,但他年少時出身於寒門,家貧,經常和向秀一起打鐵謀生,後來雖然成為皇親國戚,但看家本領沒有忘。
當鍾會來到竹林後,他看到嵇康擼著袖子正在打鐵,而旁邊的向秀正在光著膀子拉風箱。對於鍾會和身後的幾百號人前來,毫不在意。
鍾會站了好一會,除了打鐵的聲音,一句話都沒有。鍾會覺得自己多年來崇拜的偶像,竟然是個山野莽夫,於是拂袖而去。
看到鍾會要走,嵇康諷刺道:“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這句話有些禪語的味道,但鍾會本就是聰明人,他聽出了嵇康對自己的譏諷。
於是,鍾會回擊道:“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嵇康也許沒想到他,他僅有10個字的一句話,徹底得罪了鍾會,鍾會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這句話後來成為了嵇康的喪鍾。
除了嵇康,“竹林七賢”中的阮籍名氣也很大,不過相比嵇康,阮籍的做法就聰明多了。
高平陵之變後,司馬家族徹底掌控了曹魏政權,經司馬師、司馬昭二人的苦心經營,司馬家族取代曹魏,已經不可避免。司馬昭是個野心家,為了拉攏人才,他把目光投向了當時的名士阮籍。
阮籍乃魏晉名士,他的父親是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不管是出身,還是才華,阮籍都是翹楚。
當時司馬昭的長子司馬炎(後來的晉武帝)尚未娶親,恰巧阮籍家中有一女待字閨中,於是司馬昭便派人帶著重禮到阮籍家中求親。
沒想到,過了一個多月,派去求親的人灰溜溜地回來了,司馬昭問:“阮籍那廝敢不答應?”
來人回答:“並非阮籍不答應,隻是他醉了,我根本沒有機會和他談正事。”
《晉書·阮籍傳》記載:
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於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
阮籍是聰明人,他不願和司馬家族扯上關係,又不能直接拒絕這門婚事,於是每天喝得伶仃大醉,酒醒後繼續喝,連醉60天,求親的人沒有說話的機會,無奈之下,隻得回去複命。
當時司馬昭“求賢若渴”,很多人擠破腦袋想要搭上司馬家族的順風車,可是,阮籍沒有興趣。
問題來了,自古以來,“學而優則仕”,嵇康、阮籍等7人都是飽學之士,在朝廷用人之際,他們為何寧願躲在竹林裏喝酒,也不願意出來當官呢?
這就不得不說到一種學說,這就是魏晉玄學。
自東漢末年三分天下以來,一直到魏晉時期,天下分裂,社會矛盾日益尖銳,百姓民不聊生,“士人們”一直信奉的儒家思想解決不了這一問題,使得大家對儒家的信仰產生動搖。
他們受儒家教育,但卻發現儒家教育如此脆弱,他們一心維護的政權要麽昏庸無道,要麽孱弱無能、要麽充滿爾虞我詐,現實汙濁,使“士人們”一次又一次失去信心。
於是,大家開始把目光轉移到“自然”“無為”的老莊思想上去,避世成了大部分士人心中的最佳歸宿,魏晉玄學因而產生。
受玄學影響,士人們覺得虛無荒誕的生活態度,是一種新的社會風尚,甚至轉化為對感官和肉體的刺激。而竹林七賢則是魏晉玄學的最佳詮釋。
三、一群可憐的人
嵇康本以為,自己躲在竹林裏打鐵,不問世事,就能學莊周夢蝶,安然度過餘生。
因為嵇康雖然不願意做官,但在曹魏時代,他好歹是皇親國戚,隻要他不謀反,大家都會給他幾分薄麵。
但是,高平陵之變後,曹魏向司馬氏低頭,天底下已經沒人會給嵇康麵子了,這也就有了嵇康接下來的危機。
和嵇康關係較好的山濤,麵臨另一種抉擇。上文說了,山濤的父親和司馬懿的妻子是表兄妹關係,換句話說,司馬懿是山濤的表姑父。
司馬懿去世之後,其長子司馬師掌權,司馬師為了籠絡人才,出麵邀請山濤入仕。在洛陽,山濤見到了司馬師。
《晉書》記載:
(山濤)與宣穆後有中表親,是以見景帝。帝曰:“呂望欲仕邪?”
這裏的“景帝”,指的是司馬師,司馬師把自己比作周文王,把山濤比作呂公望(薑子牙),問他是不是想入仕。
其實,司馬師的確很狂妄,自古都是周文王親自請薑子牙,哪有周文王質問薑子牙的。如果換作是嵇康,恐怕當場就拂袖而去。
但山濤沒有這樣做,因為在司馬師麵前,他沒得選,他答應入仕途。
山濤入仕,意味著竹林七賢已經不是“七賢”了,他成了“背信棄義”之人。其實,山濤也有山濤的無奈。
山濤為司馬師效力後,司馬家族又把目光轉到了嵇康身上,山濤知道,以嵇康執拗的性格,弄不好就要遭殃。
於是,他打算以昔日摯友的身份,親自邀請嵇康擔任禮部尚書郎,山濤以為,有了朝廷身份的庇護,嵇康必定不會有事。
不料,山濤怕什麽來什麽,嵇康壓根沒有給山濤麵子。更為糟糕的是,很久不寫文章的嵇康,寫了一篇轟動天下的名文——《與山巨源絕交書》。
“巨源”是山濤的字,“山巨源”就是山濤。嵇康要和山濤決絕,而且還發表了“公開信”。
不過,這封絕交書有三點頗為玄妙的地方:
第一,自古以來,稱呼不友好的人,大部分都直呼其名,而嵇康既然要和山濤絕交,卻還稱呼他的字“巨源”,可見,嵇康對山濤,其實沒有敵意。
第二,縱觀這篇“絕交書”,除了開頭第一段說山濤不了解自己、不能做自己的知己外,並沒有再提及山濤。
第三,嵇康把絕大部分篇幅都用在論述成湯、周武王等人得位正不正。要知道,成湯建立商朝、周武王建立周朝,若他們都得位不正,那司馬氏竊取曹氏政權,得位更不正了。
所以說,嵇康名義上是和山濤絕交,其實目的是在諷刺司馬家族。而這一切,正好被懷恨在心的鍾會利用。
後來,鍾會借“呂安呂巽案”強行把嵇康牽連其中,然後向司馬昭進讒言,說嵇康本就諷刺朝廷,此人不可留。
於是,司馬昭下令,除掉這個“禍害”。
嵇康行刑那天,3000太學生集體求情,司馬昭看到嵇康影響力這麽大,更加要處死嵇康。
嵇康臨行前,在刑場上彈了一曲《廣陵散》,歎息說:之前不願將《廣陵散》外傳,現在《廣陵散》要絕了!
嵇康臨終前還給自己的兒子嵇紹留了一封遺書,遺書中說:“山公尚在,汝不孤矣!”
意思是讓兒子投奔山濤。可見,嵇康到死都認為,山濤是他的好友。他當時所謂的“絕交”,另有深意。山濤也不負好友所托,將嵇紹培養成才。
嵇康去世後,竹林七賢的另一位領袖阮籍非常悲痛,王子安在《滕王閣序》中寫道:“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阮籍常常坐車趕路,沒有目的地,他走到路的盡頭,就大哭一場。
在嵇康死後的第二年,阮籍鬱鬱而終。
嵇康和阮籍都不在了,竹林七賢徹底散了,阮鹹和王戎向司馬家族低頭,入朝為官,成為行屍走肉。而劉伶始終不願為官,最後一次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死在了家中。
四、一群值得懷念的人
嵇康死了;阮籍哭了,最後病死了;山濤、阮鹹、王戎入朝為官;劉伶則以醉酒為最終的歸宿,“竹林七賢”中還剩一位,此人就是向秀,那個曾經給嵇康拉風箱的摯友。
嵇康死後,向秀最受打擊,六人中,他和嵇康關係最為親密。
就在嵇康死之前,向秀認為,自己必不會蹚朝廷的渾水;可嵇康死了,向秀知道危險將要降臨到自己身上。
《晉書》雲:
康既被誅,秀應本郡計入洛。
向秀終於“想通了”,他願意出竹林為官。向秀看似“變節”了,其實,他是在避禍。
約在公元263年,向秀去洛陽接受司馬昭的召見,臨行前,向秀特意來到嵇康的故居前,在這裏,向秀駐足許久。
他懷念起當年7個人在竹林裏飲酒賦詩的情形,不禁悲從中來。向秀最後寫下一篇《思舊賦》,揮淚而去。
竹林仍在,七賢已經不在了。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已經背叛了自己。汙濁的世界,注定救不了絕望的7個人。
欣賞了,平安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