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晶晶,1985年出生,遼寧錦州人,現居江蘇張家港。
講述 劉晶晶 主筆 牛牛
01 蘇老師,我很想找到你
今年春節,我回東北老家過年。
因為疫情,我已經三年沒有回家了。這次回去,我想找一個人。
他姓蘇,是我的書法老師。他隻教了我15天,卻影響了我一輩子。
小小的一個鎮,找個人卻如大海撈針。我已經找了他18年。
大年初三上午,我又來到黑山縣大虎山鎮。
我走進一家美發店。
裏麵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姐,豎著馬尾辮,穿著理發的圍裙。
我進去的時候,她口罩剛好滑了下來。我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個人很眼熟。
我問她:“你是不是叫阿華?”
大姐說:“是的,我是叫阿華。”
我說:“我讀書的時候,你就在這兒開店了。”
大姐很熱情地說:“可不是嘛,開了三十多年了。”
我問她:“這邊有一位老師,教書法的,你知道嗎?”
她說:“知道啊,是有一個教書法的,大家叫他‘老蘇頭’。後來搬家了,不知道搬去哪裏了,好久沒看到他了。”
從美發店出來,拐個彎,我又進了一家店——虎山日雜。
我買了一大堆東西,有煙、酒、八寶粥、牛奶。
結賬的時候,我問老板:“你知不知道,附近有個教書法的,姓蘇。”
老板四十多歲,挺壯實的,他說:“以前是有個姓蘇的。”
我說:“你知道怎麽找到他嗎?”
老板娘在邊上說:“早就搬走了,好幾年沒見到了。”
我說:“這位蘇老師對我有恩,我很想找到他。這麽多年了,每次回東北都匆匆忙忙的,真希望有一天,我能找到蘇老師。”
望著店裏成堆的年貨,我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我說:“老板,我想買一份禮物,送給我的老師。”
老板幫我挑了一箱核桃奶,一箱八寶粥,說,“你都找不到他,怎麽給他呢?”
我和老板說:“這兩箱東西,我不拿走了,放在你店裏。如果看到蘇老師,幫我把禮物給他,告訴他,有個學生一直掛念著他。”
老板說:“好吧,但不一定找得到。”
我說:“找到我感謝你,找不到就算了。”
老板說:“好的,我幫你注意下。”
我們互加了微信。
02 明明寫對了,怎麽差在字上了?
我老家在遼寧錦州黑山縣大虎山鎮羊圈子村。
我6歲時,父母就離異了,我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家裏很窮,經常吃不飽飯,我長得又黑又瘦,大家都叫我“小黑”。
很多時候,我都假裝很堅強,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但其實,我是介意的,我渴望肯定,渴望愛和溫暖。
上幼兒園的時候,別人都有家長接送。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小小的我都是獨自一人,上學放學。我特別羨慕別的小朋友。
有一次,又是一個下雨天。幼兒園放學了,學校門口擠滿了人,都是來接孩子的家長。
爸爸媽媽們手裏拿著傘,或者雨披,等在幼兒園門口,伸長脖子望著大門的方向,尋找自己的孩子。
每個小朋友們出來,都有家長趕緊迎上去,忙著給孩子穿雨披,或者一把抱起孩子,打著傘回家。
雨很大,但我知道,不會有人來接我的。眼淚湧進眼眶。
我穿過人群,淋著雨一路跑回家,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回到家,渾身已經濕透了,我趴在炕上哭了好久。
初中在大虎山鎮上,住校,要自己帶菜和米。
每周我會帶一盒菜去學校,每天挖一點,吃一個星期。
天熱的話,菜沒兩天就壞了。我就花五毛錢買一根火腿腸,早上吃一半,中午吃一半,晚上就不吃了。
有一次,實在沒東西吃,難過得想哭。我又不想讓同學看到,就跑了出去。
我找了一麵牆,倒立,不想讓眼淚流下來。
初三上學期,語文課,老師叫我和另一位同學上去答題。
我們每人半個黑板,老師一邊說題目,我們一邊在黑板上寫。
兩個人寫滿了一整麵黑板。
老師看完我們的答案,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說,兩個人寫的答案都是全對的,但是,另一位同學的字更好看一些。所以,比晶晶更勝一籌,他是100分 。
語文課下課,我跑出教室。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想不明白,明明都寫對了,為什麽就差在字上了呢?
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把字寫好。
03 不收我學費,還送了我一支鋼筆
2001年6月,初中畢業,我到鎮上四處打聽,想找地方學寫字。
有人告訴我,大虎山市場邊上有個書法老師,姓蘇。我找了過去。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蘇老師,在蘇老師家裏。
蘇老師很和藹,戴著一副金屬框的眼鏡,穿著白襯衫,黑色褲子。
我說:“老師,我可以跟您學寫字嗎?我真的特別想學……但我沒有錢。”
蘇老師問我怎麽回事?
我把我的家庭情況講給他聽。
蘇老師聽完,說:“你就跟著我學吧,我不收你學費。”
蘇老師還送了我一支黑色鋼筆和一本筆記本,讓我好好學。
從此,我跟著蘇老師,每天下午1點上課,2點下課。奶奶家距離鎮上15裏地,我每天騎半個小時自行車到蘇老師家上課,學完再騎回來。
蘇老師教書法,很有趣,他說:
“人”兩隻腿要一樣長,不然就站不穩了。
“善良”的“良”,豎勾不能超過捺。
“月”要寫得豎長,“四”則要寫得扁平。
蘇老師講課很有耐心,對每個學生都平易近人,臉上總帶著笑容。我從來沒聽到蘇老師訓斥過哪個學生。我一分學費沒交,他對我也一樣的溫和耐心。
蘇老師的書法班。中間是蘇老師,我在後排右二
一期課是15天,學完一期學校就開學了。
2001年9月,我進入黑山縣第一高中,同班還有幾個初中一起考進來的同學。
高一上學期,快過年了,我組織他們給初中老師寫賀年卡拜年。
我和他們說:“語文老師的賀卡,你們給我留著,我要第一個寫。”
我心裏想的是,老師因為我的字不好看扣了我的分,讓我難過了好久。我要讓老師看看,劉晶晶的字,現在不一樣了。我要一雪前恥。
我展開賀年卡,用鋼筆一筆一劃地寫上:老師,您好。
剛剛寫完這四個字,我心裏一動 ,猶如一陣清風拂過,突然間就釋懷了。
也許老師,早就不記得我的字什麽樣了。但我因為她那句話,才去認真學習書法。如果沒有她那句話,我的寫字水平不會提高,我也遇不到蘇老師。
我不僅不能怪她,還要感謝她才對啊。這麽一想,心裏充滿了感激。
04 他告訴我說,你做自己就好
2004年夏天,我考上了沈陽化工大學自動化專業。
我要去沈陽上學了。離開家鄉之前,我想再去看看蘇老師。
蘇老師是黑山縣第四中學的老師,學校在大虎山鎮。我找了閨蜜陪我一起去。
我閨蜜,我,蘇老師
蘇老師帶我們去他的辦公室。辦公室裏有兩張桌子,靠窗那張是蘇老師的,上麵鋪著一張紙,紙上寫了好多字。
我問蘇老師,可以在紙上寫字嗎。
蘇老師說,當然可以。
我拿筆在紙上練字。
我說:“蘇老師,您看我現在寫的字,沒有您教我的那麽標準了。”
蘇老師說:“寫字沒有對錯,也沒有唯一的標準。你已經找到自己的風格了,你做自己就好。”
這句話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的生命,給了我很大的鼓舞。讓原本自卑的我,變得越來越自信。做我自己就好。
蘇老師喜歡攝影。從辦公室出來,他拿出相機,說要給我們拍照。
我拿著吹泡泡棒,輕輕一吹,五彩斑斕的泡泡在空中飛舞。
我也變得越來越勇敢。
9月,我去沈陽化工大學報到。
2008年,我大學畢業,去了南方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也當了母親。
後來,我又自己創業。很辛苦,也遇到過很多坎坷,但我一直記得蘇老師對我說的話:做自己就好。
我開始學習完全地接納自己,做越來越好的自己,越來越開朗和自信。童年的創傷,也漸漸療愈。
從小到大,我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他們都是我人生中的貴人。我希望像他們一樣,去幫助更多的人,所以我選擇做教育。
目前,我在張家港市有2家培訓公司(聖瀟藝術和聖瀟禮儀)、3家學校、10家合作校。
也許,蘇老師從來不知道,他不經意間一句鼓勵的話,會對一個女孩子的人生產生那麽大的影響,給予我那麽大的力量。
每次回老家,我都惦記著蘇老師,想去看他。
但因為時隔多年,蘇老師已經不住在原來的地方了。蘇老師教我的時候,我還沒有手機,也沒有留下他的電話號碼。
我問了當時一起學書法的同學,都沒有蘇老師的電話。
教我寫字時,蘇老師已經五十多歲了,現在估計已經七十多歲了。
而當年那個委屈又自卑的女生,已經長大了。我找了蘇老師18年,想親口對他說一聲謝謝。
但是,蘇老師在哪裏呢?
05 臨行前,我收到一個陌生號碼
今年回家過年,我突發奇想,在“虎山日雜”留下了一份禮物。
蘇老師會收到嗎?
大年初七,是我在家鄉的最後一天。第二天,我便要離開了。
中午12點07分,手機消息響了。
“虎山日雜”老板,發來一個“156”開頭的電話號碼。
緊接著,他又發來一段語言:“東西取走了,你給他打個電話吧。”
“他”是指蘇老師嗎?真的找到了嗎?我心跳加快,感覺一切都很夢幻。
我顫抖著手,一個一個按下這一串數字,期待著電話被接起。
但連著打了幾次,一直無人接聽。
下午2點51分,我給日雜店老板發消息:我一直沒打通,電話號碼對嗎?是本人拿走的嗎?還是蘇老師的家人拿走的?
我心裏很忐忑,怕他找到的那位,不是我要找的蘇老師。
又想起那天在店裏,我沒有告訴老板我的名字,但他加了我微信,微信名上應該能看到我的名字吧?
我發消息給老板:拿走時告訴他我的名字了嗎?
我連著發了四五條消息過去,但老板一直沒有回複。
我坐立不安。18年了,今天能不能找到蘇老師呢?
下午3點整,我又打了那個“156”的號碼。
響了幾聲後,電話接通了。
我說:“蘇老師,是您嗎?我是晶晶啊。”
“晶晶,你好呀。我記得你呀。我很感動,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你還記得我。”
時隔二十多年,我終於又聽到了那個溫暖、慈愛的聲音。我捧著電話,幾乎喜極而泣。
我哽咽著說:“蘇老師,非常謝謝您當年對我的幫助。”
蘇老師說:“這都是老師應該做的。”
我說:“您對我的幫助和鼓勵,給了我很大的力量,我一輩子都會記得。謝謝您。”
蘇老師簡介:
蘇鍾武,1947年出生於上海,祖籍重慶,中學退休教師,上海中華書法協會會員。1966年畢業於遼寧藝術師範。從事美術書法教育工作近四十年。
作品多次獲獎並入編《中國硬筆書法全集》等多部典集;數次榮膺全國書畫大賽優秀指導教師、園丁金獎等;被授予“世界高級硬筆書法家”榮譽稱號及資格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