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勁樺,1982年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曾為央視編導和主持人。1983年赴美國留學,獲MFA藝術學位,是中國大陸學生在美國頂尖電影學院拿到最高電影創作學位第一人。2010年在國內出版作品集《夢回沙河》。現為電影公司CEO,定居洛杉磯。
放下過天地,卻未曾放下過你
作者:楊勁樺
“放下過天與地,卻未曾放下過你。”而你又是誰?——你是我心中無法釋懷的種種糾結,每一想起,就脾胃抽搐。今天陰雨綿綿,天真的又要冷了,風兒一吹樹葉就黃,鳥兒的叫聲就淒厲,老鴰嘎 …… 地一聲抖起,散落滿地的毛羽。我車開到家門口,卻不想進去,熄火呆坐,剛才開在高速公路上,突然記起了很多年前的這個時節。那是段緊張的日子,為趕論文我已經熬了一個星期的夜,疲憊到了極點。那天回到宿舍已是清晨5點,眯了兩個小時,被鬧鍾叫醒,一骨碌爬起來又往外走,門口碰到晨跑回來的室友。她說昨天晚飯後有個男子電話找我,有要事,他說:“窗戶紙捅破了”,聽口音是北京來的。我微側腦袋想了一下,除了阿城,誰會找我?可我昨晚剛見過他,什麽叫窗戶紙捅破了?沒想明白。到了錄音棚,錄音師東尼已經在那裏等我,他把雙層厚門緊閉,以防外人魯莽闖入,然後聚精會神地進行最後混錄。我們當時如此投入,分分秒秒地計算,一絲不敢大意。突然我一抬頭,看見齊頭高的小玻璃窗戶外麵,一個熟識的中國女同學瘋了一般地在捶打揮舞,示意開門。我給她打手勢說萬萬不行,東尼也轉頭瞥了一眼,睬也不睬。我們當年電影係有明文規定,混音時誰也不許打擾。十分鍾過去了,女同學還在捶打;半小時過去了,還在捶打……,還在捶打……東尼寡言,是個暴脾氣,盡管他背對著窗口,根本看不見那個女生,並不像我還時不時瞟一眼,可是他好像什麽都知道。突然,他把片盤狠狠“啪”地一摔,嚇得我驚了一下,他什麽都沒說,拿起香煙,站起身,去開門。我看他陰鬱的眼神就知道大事不妙。哪曉得,門開後女同學完全沒注意東尼的憤怒,隻見她手裏拿著一張學校校報,大聲喊著我的名字跑過來,驚恐萬狀,我霎那間也覺得呼吸不暢。女同學:“你的朋友穆秋昨天傍晚殺人了,殺人了,殺了兩個人!!!”東尼金發碧眼,是看起來極為冷漠的男人,有時他安靜得令別人發瘮。他對聲音敏銳之極,有非凡的才能,是我們電影學院出名的混音師。此時他伸出手扶了我一把兒,溫和地:“你沒事兒吧?”估計當時我臉色慘白。我癱了一樣地坐下,女同學嘰嘰喳喳的話語,一概沒聽見。過了好一會兒,我問她要過報紙,看對昨天晚飯前後事件的詳細報道。“穆秋在他和女友租的公寓裏,拿著一把以色列的烏茲衝鋒槍,射殺了兩個人,一個是住在樓上單位的白人女士,另一個是過路的黑人男子。警察到達時,穆用桌子頂住房門,拒絕就範。警察將公寓團團圍住,大喇叭擴音器勸誡其放下武器。雙方僵持了幾個小時,穆終於放棄。”我突然想起了早上的話:“窗戶紙捅破了”,原來是他?身上不禁一陣寒栗。其實我認識穆才幾個月的時間。那學期,我四處物色英文出色的中國人,翻譯點兒文字,就在國內來的訪問學者和留學生中打聽,很多人推薦一個叫穆秋的,說他英文極好。一天午餐時分,我在北校園餐廳要了一碗濃湯,端著來到花園裏的桌子旁,有個上海來的建築係女訪問學者招呼我,讓和他們坐在一起。餐桌旁還坐著兩個男人,一個是語言係的博士,與我有點頭之交;另一個青年,不認識,介紹說他叫穆秋,剛從耶魯大學轉來。我一聽名字,遲疑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他臉上。此人麵白眼大,相當英俊,恍惚中看著麵善,但凝神想,卻又想不起。我們四目交接,他突然咧嘴一笑,連名帶姓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暗下一驚。“你來過我們大學的宿舍,也在我們班聽過一堂課,韓村,他是我們班長。”我們彼此都快樂了起來,能在太平洋的彼岸遇到和自己相近的人,實在不易。我又問他能幫我一點兒忙嗎?答那還用說,太小意思了。那天我們聊了不少,知道他在讀博士,唯一一個拿校長獎學金的人,研究中國近代的“鴛鴦蝴蝶派”,恰巧也是我十分熟悉的範疇。無論從哪方麵說,見過穆的人都感覺他近乎完美,青春、帥氣、優秀。似乎他隻有一件憂思的事兒,就是他的女朋友陪教授回國講座,返美時簽證被拒,當時尚在努力中。他說初到A城,認識的朋友很少,對我們大名鼎鼎的電影學院充滿了好奇,執意要跟我去係裏看看。他霍地站起來,我驚奇他個頭挺高大,看臉龐清秀像南方人,看體型又好似北方人。我帶著他在攝影棚錄音棚剪接室放映室參觀了一遍,又把他介紹給了個別熟識的同學。其實當時我巨忙,每分鍾都至關緊要,他看得出,說不必客氣,讓我盡管做自己的事,他就跟著看看,反正現在回家也是無聊。他是僅有的幾個不必為錢操心的天之驕子。那天正好剛才這個拍門的女同學從廊子走過,我叫住她並請她帶著穆秋去係裏電影院看電影,穆睜大眼睛,興高采烈地跟著走了。幾天後,穆秋說他有時間了,問我要翻譯什麽?我說兩件事情請他幫忙:第一,中央電視台廣告部副主任李凱委托我在好萊塢連續聘請著名的廣告藝術家為他們講課,如我有時間,一般會與之同行,並充當翻譯。但那學期我無法抽身,就讓美國人自己去,臨行前我需要把所有攜帶的作品翻譯成中文。廣告語的翻譯很艱難,因為多有言外之意和潛台詞。Copywriter本身就已是個極具挑戰的高薪工作,短短幾個字,能讓人一個星期磨白了頭發。國內的翻譯如果不是專業人,往往將意思曲改成牛頭馬麵,聽者聽完冒名奇妙。第二,阿城為我寫了小小一段解說詞作為我的電影《中國日記》的結尾,看表麵平淡無味,但是用心很深,我需要翻譯成英文,文字不僅要準確,還要翻譯出看不見的底層的真正意思。“有些用語,比如說 dry idea,你知道怎麽翻嗎?”我問。從下午開始,他就坐在我剪接室的另一張桌子上工作,我出去給他買了杯新鮮的熱咖啡,還帶了新出爐的巧克力小餅 。我放在桌上,他頭都沒抬。吃晚飯時,他帶著一部分草稿,給我念,念著念著自己也興奮了起來,說未有過這種體驗,太好玩兒了!有些詞匯我跟他商榷,說我的理解應該是另一層意思,他一點就通,絕頂聰明,我發現他天賦異稟。我們坐在學校附近的一家日本餐廳的院子裏吃晚餐,地上鋪著大塊的青石板,天兒冷了,風吹過,拂在臉上覺得深深的寒意。我穿上外套,並把領子豎了起來,說你快回家吧,這些稿子不急,我還要趕回學校。他說因天黑,所以要送我,到了樓上,他居然也坐下來,繼續翻譯他的稿件,一眼也沒看我。那天我們工作到淩晨 4 點,他最後把所有的文稿整整齊齊地摞好,擺在了我的案頭。從那以後,我們常常來往,他很喜歡打電話,可是因為我時間太少,總是跟他說不了幾句就掛斷了。有一個周日,我已經再不能堅持工作,決定要徹底地睡一覺,沒想到上午 9 點左右,電話鈴響了,是穆秋。東聊西聊,其實沒什麽大事兒,我很想繼續再睡,可又不好意思掛斷。印象裏我覺得穆是個話不多的人,可不知為何,他在電話裏持續地講話,就像是上了發條停不下來的小喇叭,令我十分詫異。大部分時間我在聽,偶爾嗯一聲,他完全沒感覺,一直喃喃自語。我把電話放在旁邊,轉頭又睡,一覺醒來,發現話筒對方還在說話,而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就在出事前三天的中午,我在學院樓上的小放映室裏。一位白發教授開門進來,說樓道裏的公用電話有人找你。我吃驚,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公用電話的號碼,誰會把電話打到這裏?教授聳聳肩膀,表示莫名其妙。我跑出去,拿起電話問是誰?那邊響起穆秋的聲音。他說:“我需要你幫忙,很重要的事情。我的車停在你們係的第三停車場,我在那裏等你。”我急忙問發生了何事?他說見麵再說吧。他把車開到學校附近的一家中國餐館,我記得名字叫“上海”。餐館不大,掛著一副廣東人喜歡的那種金邊大鏡框,裏麵是數匹飛馬,絳紅色的屏風,俗氣陳舊,彌漫著油膩的味道。我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穆坐在了我的對麵。我安靜地等待著他開始。他眼神遊移地看著我,終於開口了:“有些人在跟蹤我,很長一段時間了,你要幫我。”瞬間,我的雞皮疙瘩從耳後根蔓延了開來,呼吸頓時停住,眼珠睜圓地看著他。向老天保證,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離奇的事情,可是他給我講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故事,時間地點細節,讓我根本無從懷疑它們的真實性。他那麽認真地看著我,眼神憤怒激動,我瞠目結舌,驚悚之感從頭到尾控製著我的身體。“他們是如何盯上你的?”好不容易,我壓製住了害怕的情緒。“不知道。這幫混蛋,真他媽的!”這個麵孔如此斯文的白麵書生一句又一句地罵著髒話。“證實?舉個小例子,隔三差五,我晚上洗澡時都會有人敲窗戶。我公寓樓上有個白人女鄰居, 40歲左右,白天從沒見過,可晚上9點半左右,隻要我一開門,她就會出現在門口的附近,眼神猥褻地看著我。”“你要幫我,現在沒人能幫我……。”穆秋的聲音突然變得軟弱無力。“那我和你去報警?找學校?找領事館……”我不知道還能給出什麽樣的建議。餐館裏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就剩下我們一桌。要的飯菜擺在桌上,基本沒動,早已經涼透,濃重的醬油色讓我看著倒胃口。店裏的小姐故意地在旁邊走過來又走過去,一遍遍地給我們的茶壺添加熱水,暗示該結賬離開了。“你要幫我……”他又重複了一遍,眼睛期待地看著我。“一定會的,”我很肯定地對他微笑,“隻要我能做的,告訴我怎麽幫你。”他長舒了一口氣,垂下了眼睛,心情好像放鬆了。然後,他突然轉變了話題,問我能不能介紹他結識阿城,說阿城曾為他們國內大學設計過校刊的標誌,他很欣賞。我說當然,哪天忙完朋友們聚聚。事隔那麽久,這是我第一次坦露內心,此事至今我也未能放下,是藏在心底的磨折。回想事發隔天,當我知道消息時,隻覺得大腦斷電一般刷地變成了漆黑,轉圈三百六十度,伸手不見五指,完完全全喪失了思維的能力。內心非常非常難過,什麽原因說不清楚,總之是五味雜陳,翻江倒海,震驚恐懼。自責悔恨,懷疑虛弱,簡直都不敢睜開眼睛。我坐在混錄間發愣,什麽都不會做了,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擔憂穆秋會被如何處置,更不解他為何要做此事。他求助我的眼神和他說的話一遍遍在我腦海中浮現:“你要幫我……”東尼是極冷漠而從不管閑事的人,但還是看不下去,就對我說:“振作起來,每個學生的混錄時間隻有一星期,排在你後麵的人不會因為你的情緒而推遲。”東尼沒有絲毫憐憫,冷冷地說:“你的朋友是幻想症,你這個笨蛋。”幻想症???我的心就像被電擊了,我怎麽沒想到???我怎麽沒感覺???我怎麽看不出???難道我自己也有問題???如果我知道,如果我送他去看醫生,如果吃幾片藥,如果我說了一句有用的話,那悲劇可能就不會發生,那兩個無辜的生命就不會消失,穆秋的大好前途就不會戛然而止。其實這僅僅是一念之差。如果……,如果……,可是沒有如果,覆水難收。學過曆史的人,總時時感受個體的卑微,像塵埃,灰塵的力量,那麽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然而,隻有精神,如果能夠表達,如果能夠感染客體,那種力是不可估量的。陌生人之間的感應是靠天的安排,如果有超意誌的東西存在,不知道,我不信主,但冥冥中我感受到超大力的存在。我無法不自責,我恨自己沒有足夠的精神力量,去影響他人。穆秋如此高傲,萬不得已,他不會把內心的隱秘告訴我,就像一個溺水的人,伸出求救的虛弱手臂,可我卻沒能拉住他。東尼說他要陪我去法院看穆秋出庭,我不相信地看著他,他微微一笑,我從未見過這個冷麵人的溫和。回想起出庭那天的情景我現在心裏也不舒服,我和東尼坐在角落,相信沒被人注意。我看著穆秋,他並沒有看到我。他極為平靜地坐在那裏,與其說平靜,不如說安詳,嘴角有一絲絲不被察覺的神態。當然,那可能隻是我的感覺。從頭至尾他都是緘默。後來,他被判精神不正常而殺人,關在監獄裏的精神病院。兩個月後的一天,導演謝晉從聖塔巴巴拉打電話給我,讓我周末去在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教書的白先勇教授家接他,並討論一下《最後的貴族》的劇本,那個劇本改編自白的小說《謫仙記》。我開車到達聖塔巴巴拉時已過了晚餐時間,但他們倆還在等我,所以寒暄之後就直接去了一家法國牛排館。那次是我和白先勇先生第一次見麵,我對他的文字景仰,見麵當然愉悅。謝白二人都酷愛喝酒,白先勇要了血瑪麗,謝導要了威士忌。他們喝了幾杯就亢奮了起來。萬萬沒想到白先勇突然問我,說你們學校剛發生了一件學生殺人的事件,你聽說了嗎?那個學生可是聰明非凡,實在太太可惜了,怎麽就沒有朋友事先幫助和阻止呢?我一下子心口被堵住,什麽也沒有表示。於是他們就熱烈地議論了起來,我那時的感覺,不瞞你們說,簡直就像是個罪犯。我默默地聽著他們惋惜感歎,突然鼓起勇氣,挺起胸膛,說他是我的朋友。他們倆兒很詫異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最後問了一句,難道你不知道他生病了?我輕輕地搖了搖頭。當天夜裏,聊到很晚,我就住在了聖塔巴巴拉。回到旅館,去洗熱水淋浴,突然我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經過幾個月後,忽然情緒潰堤,連我自己也感到訝異。冷風裏的一天,我想起穆秋,就決定要去監獄看他。我開始四處探尋他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了舊時的報紙,得知北加州的納帕穀,有一個加州最大的精神病監獄,我有一個美國同學的姐姐就在那裏當護士。於是,我買了一張機票,飛到了奧克蘭機場,租了一輛福特車,獨自往北開了2個多小時,到達了索諾瑪。同學的姐姐把我引進監獄的接待室,獄警根據我提供的資料查找犯人,結果告知沒有此人,我非常沮喪難過,孤獨一人又開車返回舊金山,看著車窗外一層層金黃色的落葉,就像在尋找那落葉下的腳印。回來後,我仍不甘心,繼續努力,八方搜尋,終於得到了他被關在聖郡監獄的確切消息。我打電話給阿城,說我曾答應過穆秋要介紹你們認識,一諾千金,你要和我一起去,阿城說好。吳天明當時也在A城,說他也要同去。清晨,我一起床就先開車去了華人區的一家外賣小館,還未開門營業,就坐在外麵的停車場等候。終於店員小姐來開門,我就把冰箱裏麵的鹵豬腳醬牛肉豆腐幹花生米等買了一大堆。接上阿城吳天明後我們就上了路,路上我說心裏有點沉重,他倆兒則說見到朋友時要神態明朗,萬不可唉聲歎氣。兩個小時後,我們到達了監獄,一切順利。接待室的女士讓我填寫了一些表格,然後很快地找到了穆的資料,她讓我們坐在接待室等候,還說沒人來探望過他。5分鍾不到,有個腰上掛著槍的獄警從裏麵出來,喊我的名字,並讓我們跟著他走。我經常看到電影裏美國監獄的鏡頭,以為也會去一個幽暗的小窗口,拿著電話跟犯人講話,想想要體會那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我微微有點兒激動。不過獄警並沒有把我們帶到那裏,而是出門引導我們進入了一個露天的,四周圍著鐵絲網的空間,麵積有20多平米,裏麵有一個釘死在地上的長條木凳。我必須承認有點兒緊張,但表麵上保持鎮靜,別人看不出來。我把吃的東西放在木凳子上,自己也坐下,吳天明和阿城都站著,阿城還把胳膊交叉在一起。很快,穆秋就被帶出來了,他身穿犯人的衣服,不過幹幹淨淨的,看不出絲毫的滄桑,他滿臉笑容,還是那麽帥,表情自然,對我們的探望一點沒表示出訝異,反而是我有點兒不太自然,我裝的能力很差。我跟他說帶來兩位朋友,給他們互作介紹,看得出穆十分高興。吳天明鍾阿城都是經曆豐富之人,回應得很得體,就像是見到熟識的老朋友。吳天明還突然和穆秋說起了流利的方言,嚇了我一跳。我對口音極為敏感,小小的一個特征都能迅速判斷出背景,可是穆普通話說得實在太好,我居然不知道他是外地人。探望的時間隻有30分鍾,我主要是關心他獄中的生活,每天做什麽,有無危險等。他說在學彈吉它和畫油畫,每星期固定有心理師來找他談話,我問談什麽?他說就像是國內一幫一,一對紅,那種政治思想工作,我們都樂了。阿城問獄友呢?穆答關在這裏的都是精神病人,天天鬼哭狼嚎,他剛來時覺得驚心動魄,大多數犯人需要切身的幫助。我問什麽意思?他笑笑說,比如說吃飯,如果沒人管,有的犯人就會永遠地吃下去,直到撐死,控製不了自己。時間過得好快, 30分鍾就像是3分鍾,獄警走過來,說時間到了。穆秋眼裏露出了不舍,我把吃的東西給他,他也沒表示什麽。阿城拿出紙筆,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遞給穆秋,說如果能出來,跟他聯絡。穆跟著獄警走了,回過一次頭,我跟他招了招手。回A城的路上我開車,不想說話,他們兩個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今天寫下這個故事,就是為了放下我自己,盡管至今為止弄不明白發生這件事的必要,但我已經不想再弄明白了。但通過此事我懂得了,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孤獨的靈魂,他們內心深處的秘密隻留給自己。人的一生裏,其實都是偶然,偶然就是必然,讓我體會到了宿命。萬事順其自然,看見這座山,就看不見那座山,殊途同歸。後記:這是多年前我寫的短文,一直不敢發表,多重的耽心。文章裏我用了匿名,諸多地方也改寫了。希望讀者們不要追問種種細節人名等。我在這裏遙祝所有的人,更祝與此事有關的朋友們同學們,平安,健康,放下過去,好好地走完有限生命的旅程。好朋友吳天明先生、謝晉先生已經過世了,他們讀不到這篇文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