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伊斯蘭極端主義對西方構成了什麽威脅?
當今世界的主要分歧不是社會主義國家與西方式民主國家的分歧,也不是西方與東方的分歧,而是伊斯蘭恐怖分子與美國、以色列及其仆從者的分歧,以及伊斯蘭極端主義與非極端的、溫和的伊斯蘭主義之間的鬥爭。
我們現在麵對的是一個在人類文明史上從未出現過的新形勢,因為存在這樣一群人,他們為了傷害別人,不惜毀滅自己。在他們之前,隻有泰米爾伊拉姆猛虎解放組織會這樣做,但該組織有明確的奮鬥目標,那就是在斯裏蘭卡為泰米爾人建立一個家園。伊斯蘭極端分子的目標卻不同,因為他們是為了伊斯蘭的宗教信仰而戰。
“基地”組織式的恐怖主義是一種新現象,具有獨特性,因為它是全球性的。假如摩洛哥發生了一件事情,可能刺激到印度尼西亞的極端組織。世界各地的極端分子之間有一種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狂熱。
要遏製猖獗的伊斯蘭極端主義恐怖活動,還需要很多年。同時,如果這些恐怖分子獲得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會給世界帶來極大的災難。
伊斯蘭主義沒有什麽問題,但當前的伊斯蘭極端主義卻是個問題。如果沒有伊斯蘭國家,石油供應就會出現問題,但擁有石油資源的伊斯蘭國家容易滋生不穩定因素。伊斯蘭主義、石油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結合在一起,無異於一個重磅炸彈……伊朗如果獲得核武器,必將打破地緣政治均勢,中東地區的其他國家也將要求發展核武器,這就增加了用於製造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核燃料落入恐怖分子之手的概率。
02
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根源是什麽?
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的衝突不是伊斯蘭恐怖主義的根源。穆斯林(尤其是中東地區的穆斯林)都堅定地認為自己被西方國家壓製太久了,而現在終於要迎來屬於自己的時代。雖然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泛阿拉伯民族主義思潮沒有讓伊斯蘭世界團結起來,但當前狂熱的伊斯蘭主義卻有可能使他們實現團結。
伊斯蘭教的激進思潮之所以愈演愈烈,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因於全球化進程。在這個進程中,那些不太成功的民族被邊緣化,他們缺乏安全感,感覺自己被世界疏遠了。而且由於全球化主要由美國主導和推動,所以激進分子就把美國視為對伊斯蘭世界的一大威脅,此外,美國堅定不移地支持以色列也加劇了他們對美國的仇視情緒。但即便中東問題得以解決,伊斯蘭世界的恐怖主義還會繼續存在。
自以色列建國以來,中東地區的阿拉伯人受到的教育一直都是如何在學校裏、在神學院裏、在清真寺裏仇視以色列人、仇視猶太人,而且媒體反複播放以色列軍隊武力侵犯巴勒斯坦領土的情景,這就加劇了阿拉伯人對以色列的仇恨。40年來,阿拉伯國家的經濟發展曆程可謂一波三折。他們覺得自己一度輝煌的伊斯蘭文明被以美國為主導的西方世界削弱了,被西方那種不合道德的文化侵蝕了,他們為此備感憤慨與恥辱……如果巴以衝突結束,那麽極端分子們就失去了一件能夠推動自身實現團結的事情。但在阿拉伯國家和信奉伊斯蘭教的政教合一國家的武裝集團衰敗之前,阿拉伯國家和伊斯蘭國家的軍事集團,如伊斯蘭祈禱團(Jemaah Islamiyah),還會繼續招募極端分子。即便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的衝突得到解決,美國及其西方盟友必須確保能夠通過經濟和軍事等手段取締伊斯蘭世界的極端軍事組織,以此讓非阿拉伯國家的穆斯林清楚地看到走極端化、軍事化的道路沒有未來。
過去30年,東南亞地區的伊斯蘭的性質一直都在變化。首要原因就是,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機期間,石油價格連續翻兩番,自此,沙特阿拉伯一直樂於慷慨解囊,資助全球的伊斯蘭傳教活動,大肆修建清真寺、宗教學校,為世界各地的傳教士提供資助,積極傳播伊斯蘭教瓦哈比教派的教義和行為方式。其次,1979年,伊朗爆發伊斯蘭革命,國內推行全盤伊斯蘭化,這極大地強化了穆斯林對伊斯蘭力量的信念。最後,20 世紀八九十年代,東南亞大批穆斯林參與了阿富汗的聖戰運動,導致東南亞大量穆斯林走上了極端化的道路。
我們曾經問穆斯林“為什麽你們如此嚴格地遵循你們的宗教行為規範”,他們的回答是“我們受到較好的教育,因此更明白我們必須遵循什麽”,但背後更主要的因素在於他們受到了來自核心伊斯蘭世界(即中東地區的伊斯蘭世界)的壓力。由於沙特阿拉伯在世界範圍內資助清真寺、宗教學校和傳教士,出現了全球性的伊斯蘭狂熱,結果這些狂熱分子就有可能被極端組織吸收進去,成為聖戰者。“基地”組織以及各地的極端分子從清真寺裏招募合適的人選,給他們洗腦,讓他們相信為了世界上受壓迫的穆斯林而戰是優秀的穆斯林的義務,而且如果有必要,可以為這一事業獻身,成為烈士。
東南亞的穆斯林與其他地區的穆斯林有所不同,他們很隨和、很好相處。然而,剛剛過去的30 多年裏,由於石油危機和石油美元逐漸成為伊斯蘭世界的主要元素,極端分子在全球積極傳教、修建清真寺和宗教學校、派遣傳教士、舉辦各種宗教會議,宣揚瓦哈比教派的教義和習俗……伊斯蘭教的傳教活動呈現出全球化、網絡化的趨勢。這些傳教士逐漸說服了東南亞的穆斯林,其實也說服了世界各地的穆斯林,讓他們相信沙特阿拉伯的伊斯蘭教才是正統的伊斯蘭教,信奉這種伊斯蘭教的穆斯林才是好的穆斯林。
03
伊斯蘭極端分子的主要目標是什麽?
伊斯蘭教教徒們認為重建伊斯蘭全球主導地位的時代已經到來。他們中的聖戰主義者把第二戰場選在了伊拉克,他們的目標就是把美國驅逐出伊拉克,正如他們當年把蘇聯驅逐出阿富汗一樣……幾個國家的伊斯蘭極端組織都想製造文明衝突,石油賦予了他們力量。
奧薩馬· 本· 拉登想要實現的目標就是獲得海灣地區的所有石油資源,建立塔利班式的政權。然後,他就可以遏製那些工業化國家,這些國家包括信奉基督教的歐美國家以及日本和中國。再接著,他們就能把伊斯蘭的權力擴張到整個世界。
伊拉克的形勢導致恐怖主義更加嚴重了嗎?短期來看,的確如此。但即便伊拉克的形勢沒陷入混亂,恐怖主義也會愈演愈烈。在伊拉克戰爭爆發之前,新加坡、印度尼西亞、菲律賓、西班牙、荷蘭、英國以及其他許多國家的聖戰主義者都準備好了為他們的伊瑪目獻身。聖戰主義者想摧毀以色列,把美國驅逐出海灣地區的產油國。這種固有的思想一直在發酵,與美國在伊拉克或阿富汗的行為無關。濫殺無辜平民非但不會讓世界信服,反而會引發全世界的反對,包括伊斯蘭國家都會反對。隻有聖戰主義者以及他們的傳教士意識到這一點,自殺式襲擊才會停止,否則還會持續很多年。
04
伊斯蘭極端分子實現其目標的可能性有多大?
基地組織之類的伊斯蘭極端組織相信,通過反複製造大規模的自殺式襲擊事件,他們可以把美國人趕出中東,可以摧毀美國、恐嚇歐洲,因此就能保持伊斯蘭世界的純潔和虔誠,就像7世紀那樣。但他們不可能實現這個目標,因為技術不斷發展、不斷地改變我們的經濟和生活方式,無論我們是基督教教徒、穆斯林、猶太教教徒、佛教教徒、印度教教徒、無神論者或不可知論者,都無法逃避技術發展的影響。
我沒有看到伊斯蘭極端分子獲得勝利的跡象,他們所說的勝利就是把他們的極端體製強加給其他人。我隻看到他們讓別人產生恐懼,讓別人喪失安全感,但他們的技術水平和組織水平都不足以打敗任何一個國家的政府。
他們想要建立一個由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菲律賓南部以及新加坡組成的伊斯蘭王國。這是荒謬的、無法實現的……泰國、馬來西亞或菲律賓的穆斯林怎麽可能放棄自己的權力、把主權拱手讓給這樣一個神權國家呢?這可能要過二三十年才能見分曉,但建立統一的神權國家的想法肯定會落空。伊斯蘭世界接二連三的失敗終將表明,神權國家如同烏托邦式的國家,隻是海市蜃樓。
伊斯蘭恐怖分子將逐漸喪失讓歐洲、美國產生恐懼感的能力,因為這些國家已經采取了有力的、全麵的措施反擊他們……如果歐洲和美國的穆斯林不和極端分子撇清關係,不把他們中間的極端分子揭發出來,那麽周圍的人就會害怕他們、排斥他們,他們也就很難找到好工作。在伊斯蘭國家,溫和的穆斯林壓製住極端分子隻是一個時間問題,否則他們的國家就會出現像阿富汗那樣的塔利班政權。
奧薩馬· 本· 拉登被殺之後,伊斯蘭極端分子的活動已經亂了陣腳,極端組織開始各自為政,因此恐怖活動更加多樣、更加難以打壓。但與此同時,亂如散沙的恐怖組織也無力再次籌劃、開展“9·11”事件那種規模的恐怖襲擊了。
05
哪些因素會影響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未來?
從現在算起的10年、15年或25年後,伊斯蘭極端主義問題是更加嚴重,還是有所緩解,取決於石油輸出國的情況,尤其是沙特阿拉伯。
如果對伊拉克亂局聽之任之,那麽各國將付出很大的代價,各地恐怖分子會因此更加肆無忌憚……幾年前,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權和薩達姆· 侯賽因統治下的伊拉克對伊朗起到了遏製作用。現在,塔利班沉渣泛起,如果塔利班在阿富汗或巴基斯坦獲得最終的勝利,將在整個伊斯蘭世界產生巨大的影響,還將影響穆斯林之間關於伊斯蘭未來的大討論。如果這樣下去,伊斯蘭教文明將打敗現代文明,首先是在蘇聯,然後就是在美國。這將產生深刻的影響,對打擊恐怖主義的鬥爭產生的影響更加深刻。
如果美國過早地撤出伊拉克,就意味著屈服於伊拉克的極端分子,那麽各地的聖戰主義者將更加大膽地向美國及其盟友發起攻擊。在阿富汗打敗蘇聯以及在伊拉克打敗美國之後,他們就會相信自己能改變世界。更糟糕的是,如果伊拉克爆發內戰,將破壞整個中東地區的穩定,因為它會把埃及、伊朗、約旦、黎巴嫩、沙特阿拉伯、敘利亞以及土耳其都牽連進去。
如果美軍因為恐怖襲擊而倉促撤離伊拉克,那麽伊斯蘭世界的恐怖分子就會認為這是自己的勝利。就像當年越南人趕走美國人後集中力量建設社會主義一樣,伊斯蘭極端分子也會努力在全球各個角落驅趕美國人。如果他們成功地恫嚇住了在伊拉克的美國人,他們建立伊斯蘭神權國家的熱情必將達到新的高潮。
06
溫和的穆斯林在同伊斯蘭極端主義抗爭的過程中具有什麽作用?
隻有穆斯林能贏得這場抗爭。溫和的、具備現代化思維的穆斯林、政治領袖、宗教領袖以及民間領袖必須共同參與對原教旨主義者的抗爭,而且那些強大的發達國家也可以提供一些幫助。北約國家必須提供堅實的後盾,必須讓現代化的穆斯林感覺到美國及其盟友會為其提供必要的資源、能源和支持,幫助其贏得這場抗爭。沒有人想跟輸家站在一起。
隻有那些溫和的、以現代化的觀念對待生活的穆斯林才能同原教旨主義者作鬥爭,以贏得穆斯林靈魂的控製權。穆斯林必須抵製恐怖主義式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是以曲解伊斯蘭教教義為基礎的。如果信奉原教旨主義的伊斯蘭恐怖分子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建立伊斯蘭國家,他們肯定會力圖取代現有的穆斯林領導人,到那時,所有人都必須聯合起來同這些恐怖分子作鬥爭。
我所說的伊斯蘭恐怖分子指的是伊斯蘭祈禱團以及那些用聖戰主義思想給人們洗腦的傳教士,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打壓所有不認同自己的人。因此,他們的伊斯蘭教教義是扭曲的,大部分新加坡的穆斯林都不認同這樣的教義。我還要指出,我們的穆斯林領導人是理性的,要解決極端恐怖主義的問題,最終還是讓溫和的穆斯林獲得足夠的勇氣,讓他們能夠站起來反對極端分子。這些極端分子歪曲了正常的伊斯蘭教教義,招募一些誌願者來實現自身的暴力目標。(2005年7月,李光耀在會見希拉裏·克林頓和查爾斯·蘭格爾時否認伊斯蘭教是一個“充滿仇恨的宗教”。)
乍一看來,這場抗爭的一方是伊斯蘭世界的極端分子,另一方是美國、以色列及其西方盟友。但如果你深入觀察,就會發現這場鬥爭本質上是極端的穆斯林和理性的穆斯林之間的鬥爭,是信奉原教旨主義的穆斯林和具有現代思想的穆斯林之間的鬥爭。
歸根結底,這是一場複古派和現代派之間的鬥爭,複古派希望伊斯蘭教能回到11世紀的模樣(當時穆斯林與世隔絕、自我封閉,拒不接受新思想),現代派則希望看到一個與21世紀的新形勢相適應的、現代化的伊斯蘭教。如果西方國家能重拾冷戰期間表現出的團結,達成共識,聯合日本、中國、俄羅斯以及希望實現社會現代化的穆斯林,那麽我們就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戰勝極端分子,阻止他們培養更多的恐怖分子。
伊斯蘭世界的溫和派力量不夠強大,無法同極端分子抗衡,無法在清真寺、神學院同極端分子展開論戰,因此他們就是在回避問題,結果不僅讓極端分子曲解了伊斯蘭教教義,還綁架了整個伊斯蘭世界。
大部分穆斯林與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沒有關係。然而,好戰的極端組織卻綁架了伊斯蘭,使之成為自己的驅動力,並惡意地曲解了伊斯蘭教教義。在整個伊斯蘭世界,極端主義者分散在世界各地,通過暴力手段推行歪曲的伊斯蘭教教義,而大部分穆斯林則陷入了兩難境地:一方麵,他們同情巴勒斯坦,反對以色列;另一方麵,他們期待過上經濟增長和不斷進步的和平生活。要解決恐怖主義的問題,美國和其他國家必須支持寬容的、非極端的穆斯林,這樣他們才能在同極端分子抗爭的過程中逐步占據上風。
要阻止極端組織繼續招募恐怖分子,美國和歐洲必須揭露極端分子的意識形態的真實麵目,這種意識形態就是對《古蘭經》的斷章取義,宣揚仇恨非穆斯林群體,試圖通過暴力手段傳播伊斯蘭教。那些試圖融入現代科技社會的穆斯林必須抵製這些極端分子,阻止他們宣揚暴力和仇恨,必須讓穆斯林學者和宗教導師宣揚伊斯蘭教是一個和平的宗教,不是恐怖的宗教,宣揚伊斯蘭教能夠包容其他民族和信仰……在穆斯林人口較少的國家,比如英國,穆斯林必須立場鮮明地反對伊斯蘭恐怖分子……在巴基斯坦和伊拉克這樣的穆斯林人口較多的國家,穆斯林將被迫做出選擇:要麽抵製極端分子,要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現政府被推翻,看著本國人民被拖回到封建時代,正如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權所做的那樣。
美國必須采取更具多邊性的手段隔離極端組織,團結歐洲、俄羅斯、中國、印度、所有非穆斯林的政府以及溫和派的穆斯林來完成抵製極端分子的事業。有必要建立一個世界性的同盟抵製伊斯蘭極端分子宣揚的仇恨思想。如果溫和派的穆斯林政府(比如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海灣國家、埃及和約旦的政府)都樂於同多邊性的世界同盟聯手應對恐怖主義,那麽形勢就不利於極端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