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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勁樺憶大學遊泳隊:我們是姐妹兄弟

(2021-08-27 08:57:53) 下一個

 楊勁樺 新三屆 

        我的確從小就很喜歡遊泳,四五歲就跟著哥哥姐姐和大朋友們遊,盡管他們很煩我這個小跟屁蟲,但是一入水又怕我淹死,所以總是有人會保護著我。當年我們院挖了一個訓練軍艦模型用的巨大水池,橢圓形,水很深,四周是水泥石頭壘成的坡形,後來這個訓練池改成了一個十分別致的遊泳池.因為太大,為了安全,池子中心用二三十個大鐵桶和圓木頭綁在一起搭了一個大浮筒,可供中途休息。

 

        當第一次我在重重的保護下掙紮地從淺水區遊到浮筒時,我就覺得我正式學會遊泳了。當然,後來我就越遊越好,還參加過少體校的遊泳訓練,盡管時間不長,但還是挺管用的。


        不久前我的大學同學顧曉陽回美國來休假,他問我最近還寫東西嗎?我說沒時間寫,偶爾在網上隨便湊個熱鬧。他說,寫篇咱們遊泳隊吧,這可是人大30年來唯一沒有間斷了聚會的社團。我一想可不是嗎,我在人大參加過若幹社團,但連同學們的名字都記不起了,隻有遊泳隊的隊友們,到今天依然親如姐妹兄弟。

 

        要說我們人大遊泳隊遊得不怎麽樣,可卻出了不少當今的社會名流,什麽許小年啊,劉小平啊,顧曉小陽啊,蔡曉鵬啊......反正名字中間有個小(曉)字的,都沾了鄧小平的光,有出息。

 

人大遊泳隊的蛙泳接力組。左起:許小年、張偉光、張雨辰、宋毅。蕭燕


        當年我們大學選拔遊泳隊員的方法很簡單,每個係的學生夏天都上遊泳課,體育老師拿個秒表掐時間,誰百米遊得最快,誰就可以進遊泳隊,無後門可走。要說也許別的社團彼此要好的同學還會呼朋引伴地加入,遊泳隊則不需要這種熱鬧,因為花費較大,所以名額有限。大多數的男女隊員們孤單單來自各個不同的科係,互不相識,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熱愛遊泳。

        我不知道別人為什麽喜歡遊泳,對我來講,遊泳絕對不僅僅是一項單純的體育活動,它對我的吸引力很大。就像是......怎麽形容呢?你知道烏龜吧,當烏龜想要逃避或自怨自艾時,就會把頭縮進肚子裏;我也一樣,在與各型各色的人群相互滋潤哺養時間過長之後,就十分需要躲進一個自我搭建的情態自由小屋,在那裏沒有擁擠煩厭沮喪和忐忑,隻有簡單的安靜。

 

        每次去遊泳,當我把頭一沒入水中,就感受到這種情態的自由,立刻從意念控製的虛擬精神空間變成了具體的真實。水這種物質,和空氣的最大差別,就是觸覺上的阻力,這透明的流動能把所有的盤枝糾結通通隔開,隻剩下池底一條明確的黑色直線和滿眼的碧藍。

 

        在這清澈裏,你可以無邊際地冥想,也可以空茫一片,紛繁的思緒慢慢像塵埃一樣墜落,意識隨著每一下的蹬腿劃手呼吸而變得單純篤定,如同那鄉野老人篤定又遙遠的眼神。
    

        除了精神上的愉悅,當然遊泳還好處多多。比如,這是一項挺酷的運動,要比我傻乎乎地在學校操場上跑來跑去可像個淑女多了,更何況我們絕大部分的訓練都是在校外的室內遊泳館裏進行,沒有學生老師們在一旁觀看和七嘴八舌地評論誰誰誰腰長腿短。

 

        當年北京的室內遊泳池很少,教練幾乎帶著我們都輪番去過,除了海軍大院池水的溫度極高,跳進去滿頭大汗,像泡澡不像訓練以外,其它的都大同小異。我們最常訓練的地方是工體館和平安裏的總參遊泳池。
 

        遊泳訓練一般都安排在晚上,吃完飯後,同學們都去圖書館晚自習了,我們就背著書包上了學校準備好的班車。上車後教練先發給每人一塊紅金花花紙包著的維夫巧克力,囑咐說訓練結束後才能吃,可是我每次都忍不住三口兩口就先吃了。顧曉陽說還發幾毛錢呢,不過那我就記不得了。還有就是訓練結束後可以洗熱水澡,這在當時可是再享受不過的事情了。

 

        熱天裏我們偶爾也會下午在附近的露天遊泳池訓練,結束後我頭發濕漉漉地就去圖書資料室,翻看舊時的報紙。還記得我對《新民叢報》梁任公的文章最為癡迷,那筆端的魔力,那聳動視聽的熱情,那噴薄難抑的的博大氣象,讀著讀著就讓我血脈賁發,渾身似乎都在冒白氣,把頭發都蒸幹了。難怪他被舊文人痛斥為文妖和野狐,嗬嗬,那些下午可真好。


        我們遊泳隊的教練是個女的,名叫胡維真,她是從國家體委遊泳隊招來的,曾經得過全國遊泳冠軍。胡老師瘦瘦的,常年被漂白水侵蝕的短發柔軟又小黃毛卷卷,可是我們男生女生都特喜歡她,因為她實在是很漂亮。

 

人大遊泳隊合影,前排左2掛秒表的是胡維真老師。蕭燕

 

        2007年底回北京,遊泳隊的隊友來電話,讓我到朝陽公園裏麵的巴西烤肉餐館和大家見麵,好像是宋毅召集的。那天我遲到了,推門進去隻見包間裏同學們已坐得滿滿。我剛脫掉大衣,就有人伸手接了過去,轉頭一看,是個高大碩壯的男生,他同時還遞給我一枝玫瑰。

 

        大家哄堂大笑,這不是新聞係78級的張偉光嗎?自從畢業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張偉光還是很神乎的樣子,他眉毛一揚一揚地笑著說,“咱英國呆久了,現在很紳士的。” 我問你去英國了?還有別人嗎?他回答說有,還有胡老師。


        提起胡老師,我真是很想念她,她不僅是我的教練,還是我的朋友。胡老師來人大的時候也就二十六七歲,弄不懂中國的運動員培養半天卻那麽早就退役了,美國的遊泳隊員48歲還在奧運會上獲女子自由泳銀牌呢。

        剛開始的時候,胡老師從不下水,我們對她的泳技隻是耳聞,卻沒有見過。訓練時她在岸上走來走去,給我們下達具體的指令。一般來說,程序是這樣的:換好泳衣後我們排隊在岸上做一些下水前的熱身活動,然後男女分水道魚貫從跳台上跳入泳池,每個人都靠水道的右邊遊,轉身後還是靠右邊,就這樣循環,彼此不會相互碰撞。

 

        準備活動是不停歇地遊500米,然後才開始正式的訓練。訓練的種類很多,每次都不盡相同,比如說25米速遊,腿部臂部分開速遊,蛙泳腿,自由泳腿,仰泳腿,蝶泳腿,出發跳水,轉身翻滾,各式手臂訓練,五花八門等等,接著還有個別指導。

 

        原來我是主遊蛙泳,覺得那是我的強項,我嫂子曾經是浙江隊的混合泳冠軍,可她的蛙泳都未必遊得過我。可是有一天,胡老師突然對我說,你應該改遊爬泳,就是自由泳,說因為我的腿不錯。於是她就開始糾正我的基本動作,告訴我打水時是大腿發力,帶動腿部像鞭子一樣自然擺動,形成漿一樣的效果;她還說最好的身形應該是像一片細的葉子,阻力最小。

 

        不過我的臂力還是很弱,胡老師就要求我,每天早晨把很長很緊的橡皮筋繞在大樹上,然後低著頭用雙臂向後拉,一拉就是一小時,胳膊酸得上課拿著筆都不會寫字。在她的指導下,我自由泳的百米速度突飛猛進,我再也不喜歡遊蛙泳了,覺得太慢。

        一天晚上,胡老師心血來潮也跳到水裏,隨便遊了幾下,就把我們全體都看得目瞪口呆。她自由泳打水不像我們一樣拚命打,隻那麽輕輕地交錯兩下,身子就像小帆船似的,嗖地衝了出去。看來這專業的和業餘的差別太大了,大家一來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也都變成了泄氣的皮球。

        那時候我和胡老師關係已經很好了,她覺得我身體太弱,就帶我到紫竹院去找氣功大師。大師讓我每天早晨去跟著練功,可我隻去了一次就堅持不了了。有天胡老師給我張戲票,我乘公共汽車到達劇院時,戲還沒有開演,隻見胡老師已經坐在那裏了。她看到我馬上站起身來,指著旁邊一個女子介紹說是她姐姐。

 

        我吃了一驚,她姐姐比她還要漂亮很多。胡老師說她姐姐也是個遊泳運動員,曾和她一起在北京隊,另外她們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妹妹在青藝,是個話劇演員,今晚就是來看她演出。胡老師還告訴我她父母當年在英國留學,她出生後一年隨父母回國,父親現在外貿學院教書。


        沒過多久,傳說胡老師談戀愛了,隊員們立刻議論紛紛,很想知道這個幸運的男朋友是誰。我的田徑小教練偷偷告訴我,就是他的同事好朋友小李老師,我問是英俊得像電影明星的那個嗎?他說對。這下我們遊泳隊可炸了鍋了,主要意見分成兩派,男生大多數都覺得不好,肯定是因為嫉妒;女生覺得很好,因為李老師長得太帥了!

        一天我有事找胡老師,朋友小剛陪我同去。上了紅三樓找到房間後敲門,開門的竟是胡老師的男朋友。李老師一見小剛,兩人立刻驚喜地叫了起來,沒想到他們竟認識,曾在同一個足球隊踢球,我反而被晾到一邊了。

 

        出來後小剛說,你知道他父親是誰嗎?我說我怎麽知道?他就笑笑沒再吭聲。吃完晚飯後小剛回球隊,臨走我突然想起來這個茬兒,問李老師父親是誰啊?小剛說你不踢足球說了你也不知道,他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北腳李鳳樓,和南腳李惠堂齊名啊!


           後來在胡老師的婚禮上,我居然見到了這位30年代的國腳李鳳樓,無話可說,這位老人身板挺拔,溫文儒雅,氣質極為出眾。婚禮是在我們人大灰樓二層的一個教室裏舉行,我們遊泳隊的隊員大部分都去了,田徑隊的也去了。胡老師的家長沒來,隻有李老師的父親代表所有人講了一番話,內容記不清了。後來好像吃了吃喜糖什麽的,反正特簡單就沒了。


        經過一年的訓練,我們都翹首以盼的北京市大學生遊泳比賽終於到了,那一年比賽的時間正好和期末考試的星期重疊,不過考試在上午,比賽在下午。賽前教練不放心,說還是要最後看一看。

 

        那天早晨起來,漫天的陰霾,淅淅瀝瀝還下著細雨,我隻覺得渾身不適,感冒了,嗓子疼,鼻涕也流個不停。人大的兩個泳池當時正在修理,我們隻好到一牆之隔的人大附中遊泳池訓練。我覺得很冷,水溫隻有15度,我披著大毛巾,沿池邊來回走著,十分猶豫要不要下水。

 

        突然,劉渝跑過來推了我一把。撲通一聲,我就掉入水中,水轉迅淹沒了頭頂。天啊,冰水刺骨,紮得渾身都是辣痛辣痛的。我趕緊蹬了幾下冒出水麵,不小心又嗆著了。不顧三七二十一,我慌亂地爬上岸,上下牙像篩糠一樣地打顫。這下可好了,晚上開始我就發起了高燒。

 

        第二天早晨考外語,我昏昏沉沉,從頭到尾就在教室裏止不住地咳嗽,沒把全班同學都煩死。輔導員把我帶到校衛生所,一量體溫近40度,醫生馬上寫了個假條,讓我不要考試了,暑假回來再補考吧。可是我還是惦記著遊泳比賽,胡老師說別參加了,我說那我至少要去看看。

 


人大遊泳隊參加大學生運動會。蕭燕

 

        遊泳比賽是在北京醫學院舉行,那天已經放晴,太陽下我裹著個大厚毛衣,和胡老師一起坐在看台上。我還記得當時遊泳池的水放得很滿,都漫出了池邊。輪到女子100米自由泳比賽了,也就是我報名參加的項目。

 

        運動員一個個走出來,8條線道隻有7個人(空著的那條,胡老師說就是我的),居然4個人都是金發碧眼的。代表北大參賽的,都是外國女學生,簡直就是留學生遊泳賽嘛。

 

        她們身材高大,足足比旁邊的中國女孩高出一個頭還多,憑這一點,就占了好大的便宜。哨聲一響,全都跳了進去。我一看,這些外國女孩個個都像是專業的,遊得太好了。我和胡老師互看一眼,說幸虧生病了。


        過完暑假,79級的新生就入學了,我們學校和北大一樣,招了一些體育方麵的特殊人才,為學校爭光,其中包括專業的遊泳運動員。比如說,我們係就錄取了一個內蒙古的女子蝶泳冠軍,名字叫尹蓓。尹蓓不到18歲,胖乎乎的,麵色健康紅潤,身材敦厚結實,像極了魏巍散文裏形容的,似一棵紅撲撲的高粱穗子。

 

        尹蓓的宿舍房間正好和我的對麵,所以經常到我們屋坐坐。小姑娘十分可愛,不善言語,質樸木訥,總是安靜地聽別人辯論爭吵。這批運動員一來,就把我們老隊員全都比下去了。他們對訓練認真到了極點,從不缺席,從不覺得累,跳進水池到訓練完畢的兩三個小時裏,根本不休息。像尹蓓,連來月經都從不請假,照遊。胡老師對我說,你不必跟他們一樣,就跟著玩兒吧。所以,大學四年裏,我唯一沒有退出的就隻有遊泳隊了。

        畢業以後工作繁忙,不過再忙我也還是堅持遊泳。半年後的一天,我和遊泳隊隊友劉渝相約到工體遊泳,人挺多,我們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看來看去,隻有中間水道一個男子自由泳遊得很好,等他休息時一摘下水鏡,那不是我們遊泳隊中文係78級的顧曉陽嗎,我們一下子高興了起來。

 

        78級當時剛畢業分配完畢,我問曉陽分到了哪裏,他答分到文聯耍盤子的雜技協會,我們都樂了。幾星期後中央電視台成立電視劇製作中心,我的副主任調去當頭兒,他們需要編劇,我就打電話問顧曉陽是否有興趣,他說願意。幾年後吳天明告訴我,曉陽現在可是大腕兒,難請著呢,我們就又都笑了。

        1985年回國探親,見到同學們,得到了一個震驚的消息,小尹蓓得子宮癌去世了,去世時還沒有大學畢業。


        前天元旦收到顧曉陽的郵件,拷貝於此:“新年快樂!啥時回來的話,和同學聚聚啦!”我也在此祝人大遊泳隊的朋友們新年萬事順利,心想事成。如果有人見到胡老師,請代我問候。
 

 


作者(前右2)與大學同學(2016年洛杉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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