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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壇走失的紅二代

(2021-08-17 15:58:53) 下一個

 伊耆 伊本正經說 

李前寬導演走了,走得風平浪靜,在娛樂圈席卷山河的時代,文藝界顯得那麽淒冷、慘淡。
李前寬是50年代北京電影學院的本科生,一生在長影從藝,《開國大典》、《重慶談判》是他的定身製作。李前寬最大的遺憾,則是傾盡畢生心血拍攝的電視劇《抗美援朝》遭塵封20年,生前未能看到問世。
藝壇中人,多豪爽之輩,李前寬亦是其一,他不僅是優秀的藝術家,也是一位熱心的伯樂。而今,遽歸道山,倒也可以和昔日親朋重會。
1975年,來京公幹的李前寬聽說一位小師弟,剛剛擺脫牢獄之災,在家待業,熱情又惜才的他,主動向長影推薦後進。
那位小師弟根正苗紅,係革命元老子嗣,1966年的“紅八月”中出盡風頭。人生低穀期,李前寬拉了他一把,把他帶進電影大門,幫他開啟了短暫悲愴的藝術生涯。
風雲過眼後,師兄弟相逢天鈞,可以盡情交流藝術、傾訴得失,聊一聊那樁綿延糾結四十載的悠悠公案......
1

 

彭寧,按照中國電影導演的代際劃分,他屬於第四代。影壇有種說法,如果彭寧不是遭封殺,第五代的陳凱歌、張藝謀根本出不了頭。
即便是資深影迷,對彭寧的名字恐怕也很陌生,不怨大家,因為他的作品從來都沒有問世過。
偉大領袖一生有給人取名的雅好,彭加倫的名字就是毛澤東所取,典出蘇聯加倫將軍。彭加倫是紅軍時期的宣傳幹部,文思敏捷,著名的《飛奪瀘定橋》即出自他手。
如此老資格,有才氣,彭加倫的仕途卻不順暢,建國後止步於正局級幹部。本來,彭加倫也有望“淩煙閣畫像”,新中國成立後,他出任江西省委宣傳部長,可文人氣害了他。
詩酒風流,錦衣裘馬,才子總難免追求舒適的生活。進了城,一些幹部也開始追逐享樂,放鬆了自我修養,彭加倫就因生活方式不檢點犯了錯誤,受到處分,從此仕途按下了暫停鍵,他把希望隻好寄托給下一代。
遺傳基因是個異常頑固的東西,彭加倫的子女後來紛紛與文藝結緣,這並非他的初衷。長女彭燕燕,嫁給了喬冠華之子喬宗淮,係新華社著名記者、鄧麗君的閨蜜。對長子彭寧,彭加倫本想讓他在政治上出人頭地。
那時“紅二代”最理想的去處是哈軍工,學習尖端科技,未來擔負接班人的使命,彭加倫也這樣給彭寧安排人生,但兒子有自己的主見。
彭寧自幼酷愛文藝,繪畫、詩歌都極有天分,高考報誌願時,父子發生激烈爭吵,最後,彭寧的一句話說服了父親:“蘇聯的電影導演也有當中央委員的。”
1961年,彭寧進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係,此前一年,另一個“紅二代”謝飛也考入北電導演係。
當時大學實行五年製,彭寧畢業的夏季,恰好是公元1966。
2

 

1966年11月29日,葉楚梅家。
作為葉帥的長女,葉楚梅在夜晚召集了一個緊急會議,與會者有她的妹妹葉向真、中央音樂學院紅衛兵領袖劉詩昆、北京電影學院紅衛兵頭目彭寧、北京地質學院“東方紅”頭目朱成昭,他們在謀劃一件大事。
此前一日,首都文藝界大會上,女首長發表重要講話稱:舊北京市委、舊中宣部、舊文化部互相勾結,對黨、對人民犯下滔天罪行,必須徹底揭發、徹底清算!
葉楚梅召集的會就是要貫徹女首長指示,揭開文藝界“黑幕”,揪鬥藝壇大總管陸定一。這樣的任務,革命子弟不管,誰管?革命子弟不幹,誰幹?
“彭陸羅楊,陸定一前麵還有更大的,擒賊先擒王,抓彭真。”坐在沙發角落的彭寧一席話,改變了會議方向,大家齊呼:高、實在是高!
於是,一樁密捕彭真的計劃就這樣醞釀出爐。
彭真何許人也?中央書記處書記、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北京市長、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全國政協副主席,對這樣的大人物動手,不啻把天捅開了窟窿。
12月1日,這幾位高幹子弟決定由中央戲劇學院、中央音樂學院、北京電影學院和中央樂團四家“小將”參加這次驚天行動,葉向真是中央戲劇學院學生會主席,由她擔任抓彭總指揮,彭寧製定具體行動計劃。
彭寧把行動告訴了自己的嫡係,一眾兄弟紛紛表示,跟隨大哥幹大事,這些人裏就有日後鼎鼎大名的滕文驥、丁蔭楠。
1966年12月4日淩晨,台基廠大街7號,彭真住所,兩輛滿載紅衛兵的卡車停在了門前。
葉向真跳下車,交給門衛哨兵一封信,戰士打開信還未看完,隻聽彭寧振臂一呼:“同誌們,衝!”
幾十個正值青春的大學生一窩蜂擁上,徑直闖入主樓把居家反思的彭真綁走,前後用時僅7分鍾,史稱“七分鍾事件”。
時間到了1970年初,“七分鍾事件”再被提及,不過隨著追查“516分子”的深入,這項行動發生逆轉,成了反革命行動,彭寧的噩運來了。
那時,彭寧隨電影學院在部隊下放已有兩年,所在連隊要求集中批判“七分鍾事件”,人人發言,謝飛、馬精武等人對彭寧開展揭批,彭寧百口莫辯。
寫了140多頁材料,彭寧始終過不了關,“背後有人”、“避重就輕”、“態度不老實”一頂頂帽子壓下,彭寧遭到單獨關押審訊。此時,彭加倫病逝,多重壓力下,彭寧精神崩潰。
最終,彭寧開始交代“罪行”,不過天方夜譚般的供述,讓審訊人員都聽不下去,完全不能自圓其說,直到1971年底,隨著“九一三事件”爆發,鬥爭焦點發生了轉移,彭寧在被關押11個月後,得以釋放。
經由李前寬舉薦,彭寧成為長影的副導演,但是沒有獨立執導的資格,彭寧決定先從寫劇本打開突破口。文革結束,文藝界回暖,已近不惑的彭寧決意必須闖出點名堂,他何曾料到,更大的坑等著他呢。

 

3

 

1977年3月,六朝古都南京春寒料峭,郊區一座荒涼的院子裏,一場提審正在進行。
受審者是吳法憲的秘書張叔良,審訊人員之外,還有三個身份不明的人,號稱“中央專案組”人員,其實,是三個文藝工作者。
兩個小時的提審,圍繞林立果小艦隊展開,張叔良回答得不假思索,一看就是經過無數次詢問所致,很多事情,都是這三個旁聽者聞所未聞的。
彭寧在找寫作素材時,想把“九一三事件”寫成電影劇本,他找到中央實驗話劇院的演員宋戈和他的老同學何孔周(《文藝報》理論部編輯)一起創作。
劇本初名《共產黨人》,以周恩來為主角,寫周公保護毛主席,粉碎林彪陰謀的事。初稿完成,三個作者心裏都沒有底,彭寧決定去趟北京,請胡叔叔把關。
胡叔叔就是人望頗高的“好大一棵樹”,與彭加倫私交甚厚,彭寧從小就在胡家常來常往。帶著兩個夥伴,彭寧叩開了富強胡同6號院的大門。
聽了彭寧介紹的故事梗概,“好大一棵樹”感覺寫領袖人物恐怕不妥,他看過劇本再議。兩天後,彭寧等人接到了明確答複,不能這麽寫,風險太大。既然不能寫正麵人物,那以反麵人物為主角,寫林立果的小艦隊總行吧?
憑借父執輩的關係,彭寧拿著空軍開的介紹信,開始四處采訪。1977年底,更名《瞬間》的劇本完稿,彭寧拿給李前寬審定。
李前寬看完劇本告訴彭寧:“這部片子必定引起轟動。”長影廠也順利通過審批,同意拍攝,但彭寧不能做導演。彭寧提出聯合執導的方案,由長影名導趙心水掛帥,他做副導演,趙心水卻不答應,他是喜歡改動劇本的人,和編劇聯合執導,估計要鬧不愉快。《瞬間》由趙心水為正,李前寬為副,1978年仲夏在杭州開機。
電影男主角選用了上影廠的當家小生梁波羅,女主角則啟用總政歌舞團的新人黃梅瑩。1979年春天,樣片送到文化部備審。
既然這部電影成型,多虧空軍支持,文化部提議請空軍領導一起審看,初次看完樣片,所有人都覺得好,同意發行,可沒過幾天,不同聲音就出來了。
空軍內部組織第二次觀看時,很多幹部提出影片醜化軍人形象,對空軍征兵不利,不宜放映,文化部也就此把片子束之高閣。
1980年底,“兩案”開庭,為配合宣傳,文化部想起了《瞬間》。影片上映了,可是票房撲街,宋戈自己賣票去看了一場,觀眾不到3成。出了影院,宋戈給彭寧打電話:“我們的心血白費了。”
不數日,《瞬間》撤檔。
彭寧的導演夢並未熄滅,他還在尋找著新的可能。就是《瞬間》撲街的同一時期,彭寧去看望一位久違的兄長,這次訪友,讓他有了成為導演的契機,當代藝壇一樁莫大公案也就此誕生。

今天的年輕人知道黃梅瑩,是因為《囧媽》,曾幾何時,她也是芳華絕代

 

4

 

彭寧和美術界走動頻繁,不少畫家都是他朋友,比如尚未成名時的範曾,就告訴彭寧:“老寧,你可記住了,我必定是名垂史冊的。”隨即,當場作畫送給彭寧,前腳剛走,彭寧把畫就撕了,給句評價:“什麽他媽玩藝兒?”
黃永玉是彭寧的老大哥,經過文革,各自散落,十多年未有聯係,得知黃永玉的新家地址後,彭寧登門拜訪。
“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黃永玉回味著自己的平生經曆,很多事也是彭寧第一次聽說,他深受震撼,拍電影的衝動又一次湧起。
彭寧邀請武漢軍區話劇團的編劇白樺共同創作劇本,最初是按照紀錄片準備,取名:《路在他的腳下延伸》,發表於香港《大公報》。
彭寧拿著報紙向夏衍請教,夏公提出,不必單寫黃永玉,還是用故事片呈現好,表現一代知識分子的命運,於是,電影《苦戀》開始創作。
《苦戀》的劇本發表在《十月》雜誌,彭寧同步啟動拍攝,這是他第一次當導演,拍攝期間,針對《苦戀》的批判聲就已四起。
劇本寫了畫家淩晨光一生的遭遇。在舊中國,淩晨光遭國民黨抓壯丁,被船家女綠娘搭救,彼此相愛。後來,淩晨光逃到美洲的某個國家,成為著名畫家,綠娘也來到美洲,有情人終成眷屬。新中國成立後,淩晨光夫婦返回祖國。“文革”中,淩晨光一家的命運墮入穀底,粉碎“四人幫”後,淩晨光的女兒覺得在這裏已經不能容身,決定和男朋友到國外去。淩晨光表示反對,女兒反問父親:“您愛這個國家,苦苦地戀著這個國家,可這個國家愛您嗎?”劇終時,淩晨光的生命之火已經燃盡,他用最後一點力量,在雪地裏爬出“一個碩大無比的問號”。 
劇本發表後,文藝界就產生了爭論,時任中宣部部長的王任重要求電影局,重點關注《苦戀》的拍攝。
拍攝電影時,劇名改為《太陽和人》,繼續由黃梅瑩擔綱女一號,1980年末,影片製作完成,更大的風波也來了。
文藝界的一眾大人物紛紛觀看樣片,意見針鋒相對。以周揚、王任重為代表的認為,影片可以修改後上映,而林默涵、劉白羽則斷然要求禁播,雙方都是文藝界幾十年德高望重的老領導,事情僵住了。
《苦戀》遭詬病一是因為沒有書寫主人公回國後,受到的禮遇;二是在粉碎“四人幫”後,主人公一家依舊命運淒慘,特別是那句:這個國家愛您嗎?即便在“傷痕文學”當紅的時代,也是太過刺耳!
《苦戀》的寫法是電影劇本的一種突破嚐試,不太像故事片敘事,更接近一種散文詩的體例,時間、地點、事件的交代都很抽象,也會讓人有一頭霧水的感覺。
為了處女作不至於胎死腹中,彭寧主動做了修改,把結尾“碩大的問號”刪除了,但對於那句令人刺耳的發問,彭寧和白樺都堅持保留。
彭寧帶著白樺來到富強胡同6號,想請以開明著稱的胡叔叔為他們說句話,“好大一棵樹”直接拒絕,不參與爭論。
劉白羽時任總政治部文化部長,主管《解放軍報》,“《苦戀》事件”就由軍報點燃導火索。
1981年4月17日,《解放軍報》發表《堅持和維護四項基本原則》的社論,批評文藝界“無政府主義”、“極端個人主義”、“資產階級化自由化”的傾向,矛頭指向《苦戀》;4月18日,《解放軍報》又發表了三封部隊作者批評《苦戀》的“來信”;4月20日,《解放軍報》再次發表了署名為“本報特約評論員”的《四項基本原則不容違反——評電影文學劇本<苦戀>》,指出《苦戀》“散布了一種背離社會主義祖國的情緒”。 
理論刊物《時代的報告》緊隨軍報腳步,主編甚至向中紀委寫信,要求紀委介入“《苦戀》事件”。中紀委態度慎重,覺得文藝問題還是文藝界自行解決的好。
作為中央機關報的《人民日報》在爭論中,始終保持緘默,“黨內一支筆”胡喬木要求《人民日報》轉載《解放軍報》的社論,被時任總編胡績偉頂了回去。“《苦戀》事件”的性質已經溢出文藝爭論的範疇。
這場爭論持續了近兩年之久,期間,組織內部觀看據稱達600場,社會上雖然看不到影片,也都關注著這部作品的命運,最終,球還是踢到了最高決策者腳下。
總設計師表態,對《苦戀》批判是應該的,但《解放軍報》的評論文章不夠說理,指示《文藝報》寫出有說服力的批評文章。
在周揚等人的組織下,《文藝報》發表《論<苦戀>的錯誤傾向》一文,《人民日報》全文轉載。白樺也以給《解放軍報》和《文藝報》編輯部寫信的方式,進行了檢討,《人民日報》再次予以轉載。至此,“《苦戀》事件”算是平息。
時間過去了40年,這部電影始終未能和觀眾見麵,隻是台灣曾經拍攝過一版,由歸亞蕾主演。《苦戀》的兩位主創都已經離開了世界,隻有人物原型黃永玉在97歲的高齡,依然笑看風雲變幻。
胡喬木認為背後支持《苦戀》的是“好大一棵樹”。“二胡之爭”不是秘密,“好大一棵樹”就說過:我這個胡和他那個胡,不是一回事。
作為“紅二代”,彭寧和兩位胡叔叔都很熟悉,他也想不到自己單純地追求藝術,卻稀裏糊塗卷入高層政治,這為他最終告別影壇,埋下了草蛇灰線。

彭寧(左)和白樺(右),這是彭寧存世極少的一張照片

 

5

 

走出“《苦戀》事件”,彭寧開啟下一部創作計劃,他拍攝了電影《初夏的風》。
故事發生在 1977年,青年女作曲家楊小真在廢品公司工作,而青年建築師傅銘卻工作在殯葬事務所。一個很有天賦的音樂者每天都要接觸刺耳的噪音,而才華橫溢的建築師卻不得不為逝者雕刻墓碑。人生出現巨大反差的兩個人由此相遇、相愛。
作品傳達了一個意念:“四人幫”垮台之後,百廢待興,然而人的精神振興比其他方麵的振興要困難得多。
長影廠對彭寧很寬容,此前的風波沒有讓他們扼殺一位有才華的導演,繼續支持他拍片。彭寧也學乖巧了,《初夏的風》劇本沒有發表,拍攝在一片靜悄悄中進行,但沒有不透風的牆。經過“《苦戀》事件”,盯著彭寧的人多了,《初夏的風》還是被人抓住辮子,不得已中途下馬。
劇組解散那天,一個青年美工對彭寧說了番開導勸慰的話,彭寧很感動。那個美工是國企工會幹部,朋友介紹進劇組幫忙,因為是外行,長得又奇醜無比,在劇組很不受待見,成了大家調笑的對象。彭寧卻發現,這個小他十幾歲的醜小夥有些與眾不同,幹完活總盯著彭寧的顯示器,不時問些問題,態度十分謙卑。
臨別時,彭寧也送給美工一個忠告:要想讓人看得起,就得當導演!
那個年輕人聽進了彭寧的話,多年以後,他真的做了導演,這個美工叫:馮小剛。
此後,彭寧應邀去瀟湘電影製片廠拍攝了《歐妹》,命題作文,影院一日遊的作品。接二連三的打擊,彭寧對電影心灰意冷,決定退出影壇。
從長影辭職後,彭寧回了北京,人到中年,再次待業,一個好兄弟決定拉他一把。
胡喬木之子胡石英是與彭寧同屆的大學生,畢業於北郵無線電物理專業,曾在人民日報社做過記者,80年代初,創辦《人才》雜誌社,兼任全國助學工作中心負責人。
《人才》雜誌社是國務院編製委員會批準的局級事業單位,最先掛靠在國家科委,是我國第一個自籌資金、自收自支、自負盈虧、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的文化出版單位。
胡石英得知彭寧失業,主動邀請他來《人才》做副主編,彭寧的工作也算出色,在雜誌社度過了短暫的安穩時光。
不久,命運再次和彭寧開起了玩笑。1986年2月3日,在中國政壇的心髒,發生了一件令常人感到震驚和意外的事情。北京市公安局的警察,來到胡喬木的家,在胡喬木及其夫人不在場的情況下,抄了胡石英的房間,並當場帶走了胡石英。
小道消息很快在社會散布開來,胡石英“巨額詐騙”、“瘋狂斂財”、床底下搜出幾個麻袋的現金......彭寧都沒來得及細打聽,也被公安人員叫走協助調查了。
胡石英案是“好大一棵樹”親自批示的大案,麵對辦案人員的詢問,彭寧說:“胡石英有什麽問題,應該你們告訴我。他是我們單位的頭,你們把他帶走了,弄得我們群龍無首,人心惶惶,幾十人的生計都成問題了。”
彭寧的話並非是哥們義氣打掩護,他來的時間短,平時就編稿子,不參與經營,胡石英經濟上的事他確實不清楚。
法院認定,胡石英以“全國助學工作中心”負責人的身份,在籌建“中國四方聯合開發公司”期間,收受賄賂人民幣五千元。此外,胡石英代表“全國助學工作中心”在同港商洽談籌建“玉都山博覽園”的過程中,收受紫金石金手鐲一個、毛連衣裙一件、銅火鍋一個,共價值人民幣一千一百餘元。
據此,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胡石英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胡石英以其行為不構成受賄罪為理由提出上訴,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最終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裁定。
胡石英入獄,彭寧又失業了。
四十好幾,沒有立錐之地,彭寧的苦悶可想而知。一天,無所事事的他在西單溜達,驀然,一輛紅旗轎車停在麵前,下來兩個黑西裝的青年人,架起彭寧就塞進車裏。彭寧恍惚:我都這樣了,還有綁票的?
轎車開到了人民大會堂,彭寧被帶到一間會客室,心情忐忑的他不知等待著什麽命運?不一時,門開了,伴隨著急促的腳步,略帶蘇北口音的招呼讓他一驚:“小彭寧。”
“胡叔叔。”出現在彭寧麵前的,正是胡喬木。
“今天找你來,是要謝謝你,石英的事情,你很有良心,沒給他扣屎盆子,我和他媽媽感謝你!”
“不用,胡叔叔,我沒做什麽,石英的事也沒幫上忙......”
不等彭寧說完,胡喬木擺擺手:“算了,事情已經這樣了,還連累你丟了工作。下一步怎麽打算?”
彭寧被問住了,這個年紀哪還有自主選擇的餘地?“我也沒想好,也許會出國。”
“你是中國的藝術家,外國藝術界會接納你嗎?我給你想好了,去北影廠當主管業務的副廠長,可以繼續拍片子,我和北影廠打好招呼了,下個星期就可以上班。”
按常理判斷,對於身處困境的中年人,這個機會簡直是天上掉餡餅還帶醋碟的,但彭寧不敢接受。
借口考慮一下,彭寧告辭,他感覺自己成了風箱裏的老鼠。“二胡之爭”把他這個小人物夾在中間,不去北影廠工作,那是得罪了喬木;若去,“好大一棵樹”那裏以後怎麽見麵?思來想去,兩個胡叔叔,誰也得罪不起。
三十六計走為上,國內他待不了了。

80年代,素有“短發女神”美譽的冷眉

 

6

 

彭寧離開,一方麵是“避禍”,另一方麵是他的婚姻也早已亮起紅燈。
不和女演員鬧緋聞,還叫導演嗎?彭寧也不例外。
拍攝《太陽和人》時,彭寧和女二號冷眉就發展出了婚外情。彭寧的原配也是“紅二代”,開國少將汪祖美的女兒,賢良淑德,彭家老老少少對這個長媳都非常喜歡。
冷眉也是北京部隊大院的子弟,父親級別不高,算不上“紅二代”,隻能叫革命幹部子弟。電影拍攝時,冷眉被彭寧的才氣所折服,大膽追求起這個有婦之夫,彭寧不是聖人,他沒有那麽好的定力。
使君有婦,真要停妻再娶,男人都會猶豫,婚姻是有成本的。彭寧和冷眉的地下情持續了不少時間,冷眉受不了了,她單刀赴會來到彭家,要彭寧做出決斷。
一個“小三”打上門來,讓正房騰地,今天也是大新聞,何況社會沒有那麽開放的80年代。彭寧全家都是維護長媳的,特別是彭寧弟弟,對大嫂格外尊重,看見冷眉的挑釁姿態,指著她大罵一聲“破鞋”,闖進廚房,抄起菜刀就衝了出來。
彭寧急得衝冷眉大喊:“還不快走,他真敢砍你!”
彭寧的妻子想維係這段婚姻,大度表示原諒丈夫的出軌,但彭寧的心已不在她這,婚姻終告解體,可他和冷眉也沒有走到一起。
彭寧脾氣大在劇組出了名,拍《太陽和人》時,黃梅瑩剛接觸表演,很稚嫩,還要靠中文係研究美學的男朋友指導她,片場被彭寧罵是家常便飯。
一場哭戲,黃梅瑩死活演不出來,彭寧飛身一腳踢在黃梅瑩心口,疼得她哇哇大哭,彭寧沒流露半點同情,指著黃梅瑩訓斥:“說台詞。”
這麽暴脾氣的彭寧在冷眉麵前也矬了半截,冷眉的脾氣更大。一天,冷眉借酒撒潑,用啤酒瓶子把彭寧開了瓢,白樺都看不下去:“老寧,這個女人不能要,太厲害了!”
彭寧選擇去了香港,先在朋友公司打工,後自主創業,也找到了新的幸福。
彭寧的第二任妻子是上海警備區司令的女兒,舞蹈演員出身,沒有半點幹部子弟的驕嬌二氣,比彭寧小了很多,卻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彭寧生命中最後的十幾年,過得異常幸福。
商人彭寧斬斷了和電影圈的聯係,即使偶爾與老友聚會,也不再談論藝術,一心研究孔方兄。2007年,彭寧患病去世,剛過60歲。
彭寧的葬禮很簡單,來參加的都是多年舊友。何孔周自《瞬間》之後,便和彭寧再無交集,他很早便移民澳洲,聽說了彭寧的噩耗,二十多年未見的老友趕來送最後一程,撫著彭寧的棺材,何孔周嚎啕大哭。
白樺對彭寧的去世也感悲痛,《苦戀》是糾纏白樺一生的情節,他一直希望能和彭寧看到這部作品堂而皇之放映在中華大地,送走了彭寧,白樺也失去了知音。2019年,白樺帶著遺憾,告別世界。
李前寬評價彭寧:有思想、有才氣、沒運氣。至於早年的探索,也難說多麽了不起,隻是曆史沒有給他檢驗自己的機會。
“紅二代”是備受矚目的一個群體,他們中有人從政,有人從商,更多的還是普通人,從藝者寥寥,彭寧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個異類,也是一個悲劇人物。
不是這樣的生長背景,他的藝術觀可能會是另一種緯度,譬如受他點撥的馮小剛,抑或同時代的李前寬。這個世界有些邊界是不可以試探的,無論你來自哪裏?
 

 

 
可憐紅顏總薄命,最是無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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