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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住在隔壁吧?
孫道臨晚年失憶後,還記得隔壁鄰居王勇。遠親不如近鄰,況且貼隔壁。
孫道臨晚年失憶之後,他的忘年交王勇回憶說,“當他從醫院回來的時候,他喊不出我的名字,我很驚訝,我想去試著喚醒他的記憶。他的女兒跟我說,連我的名字都喊不出,你就別想了......後來,他看見我依然喊不出名字,但是驚訝的是,他看見我說:你還住在隔壁吧。”
王勇出身音樂世家,他是上海大學音樂學院院長、音樂教師、音樂節目主持人,但他曾主持過一個風靡上海灘的兒童電視節目《歡樂蹦蹦跳》,人稱四眼哥哥。他出生一開始就住在武康大樓,已有五十個年頭了,“出生就在這兒,然後也有過搬遷的考慮,但有朋友跟我說,現在還有幾個人能夠住在自己出生的房子裏呢?所以呢這也是我一直在武康大樓沒有移出的原因。”
王勇說,到了80年代之後,大家可以買房子了,一些很漂亮的房子出現,那時候你才會意識到這棟房子的文化價值有多高。當然商品房出現時,令人羨慕,衛生條件很好,小區環境不錯。你要知道在80年代甚至90年代,武康大樓的走道環境是非常差的,每家每戶都會堆東西,甚至有人會把燒飯之類的放到走廊裏等等,一個很混亂的狀況。所以你住在這裏,也未必有很大的優越感。
但“住在武康大樓”一直令王勇自豪的是他跟電影明星孫道臨做了三十八年的鄰居,而那時的孫道臨,四眼哥哥眼裏隻是一一隔壁孫伯伯。
記憶中孫道臨家最好玩最神秘莫過於他家的寶劍。王勇說,“在我小時候印象當中他會舞劍,他有兩把劍,一把是木頭做的,這樣很多在公園裏麵的老爺爺老奶奶都會意思意思,還有一把真的是帶劍鞘的寶劍。那個時候我到他家去,最想玩的就是那把劍。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有的時候我會有點膽怯地提出來說‘那把劍呢’。他就會當作褒獎一般地去他的房間裏把這個劍拿出來,讓我拿出來看看,摸摸放好再放回去,他很寶貝。”
孫道臨的夫人“林妹妹”王文娟也舞劍練功。王勇說,當時我們去他家玩,都是乘她媽媽不在。然後她女兒會把她媽媽的這些劍拿出來讓我們一塊兒來看一看,哦,原來這個演戲的劍是木製的,但是做的非常精巧。
在日常生活當中,孫道臨的穿著十分隨意。在王勇的印象當中,在夏天,孫道臨會穿著已經洗出小破洞這樣的汗衫;在冬天,他甚至會穿著已經打過補丁的褲子,還有棉襖。王勇回憶說,孫伯伯他有極大的兩麵性,他是一個把私生活跟他的演員生涯能夠完全地分開的人,當他需要去見觀眾的時候,當他有活動的時候,他會把自己打扮的像詹姆斯邦那麽帥。他非常注重細節,而這種細節不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小資情調的細節,而是一種真真實實的貴族上的細節。比如說穿西裝,他就非常明晰地告訴我說,在什麽時候應該穿雙粒鈕,什麽情況之下應該穿雙排,什麽時候應該注意穿單排,領帶跟衣服搭配是怎麽樣的,襯衫應該分成哪幾類。我這方麵品味都是從他那裏學到的:去參加一個大活動的時候需要帶上領結,參加一般活動隻要戴領帶,或者戴一根絲巾就可以了。而所有這一切他都是為了給喜歡他的觀眾看的。
王勇說,小時候同學最羨慕的還是到武康大樓來坐電梯。那個時候不大允許外人隨便進入的,隻有跟著我們進去。那個時候電梯還是有人開的。小孩們都說,去武康大樓做電梯呀,所以我自己也挺有優越感。
20世紀八十年代三菱電梯的廣告詞:“上上下下的享受。”這個今天聽來老土的廣告詞,當年為什麽聽著很給力?就因為乘電梯曾經是個難得的體驗。當年到武康大樓乘電梯玩的小朋友結結實實享受了一把上上下下:“那時有開電梯的,嗯,凳子坐很高的,問:‘你到幾樓啊?’‘八樓’,按好上去了。等一會兒上麵玩好了,下去了。‘到什麽地方?’‘一樓。’一樓下去了,到了一樓以後呢,在外麵玩好,又要上樓了‘怎麽又要上去了?八樓啊’上去了,過一會兒,又下來了‘怎麽又下來了?’”上上下下,樂趣非凡,見了一把大世麵。
電梯在武康大樓裏上上下下,武康大樓的居民的命運也隨著時代上上下下。對於那些被抄家的人們,懲罰是:不準做電梯!周炳揆回憶:“‘文革’時發生的事情,凡是抄過家的人都不許做電梯,下麵有紅衛兵站在那邊。像我父母回來,已經很累了,不好做電梯都要走上去,覺得我住在武康大樓裏真是受罪。工作壓力已經很大了,下班回來還不能做電梯,差不多有一年的時候。”
不準坐電梯的,除了周炳揆家,還有沈仲章家。在傅雷遺書委托數事中有一事:“武康大樓(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托代修奧米茄自動男手表一隻,請交還。”這裏傅雷把房號記錯了,沈仲章的兒子沈亞明“勘誤”:“我家的正確地址是602室,606乃傅先生的筆誤或記憶差誤。說實話,寫錯我家門牌號碼關係並不大,隻要找到武康大樓就行。因為,在我出生前好幾年,我家就已經搬進了這棟大樓,是樓裏最老的幾家住戶之一。要是有人走進樓門,一提沈仲章的名字,開電梯的工友肯定能把來人帶到六樓我家。不過傅雷先生去世的時候,正值文化大革命,我家這類成分不好的,被剝奪了享用電梯的待遇,不清楚這一禁令是否波及訪問者。”
六七十年代中國的影幕上幾乎隻有“三戰”,《地道戰》《地雷戰》和《南征北戰》,百看不厭。孫道臨1965年搬進武康大樓,他給隔壁鄰居留下的最深印象竟然是他曾出演過《南征北戰》,大樓鄰居至今仍記著:“實際上他就一個鏡頭,我們對這個鏡頭印象很深的,因為我們認識他,所以那個鏡頭出來之後,這就是孫道臨。就一句台詞,領導問大部隊開始北撤嗎,形式非常嚴峻。之後有個山東籍的幹部就問:‘看來情況還很嚴重’,他就說了一句話,‘上級的意圖是?’他就說了這麽一句話......在‘文革’的時候,他有個特點,蓄胡須,有很長很長的胡子,絡腮胡子,非常長,穿著很破的衣服,推一輛破自行車,可能到上影廠去,回來以後進大樓,有一幫小孩,就會問他:‘上級的意圖是?’”
“南征北戰裏隻有一個鏡頭,你們也能記住。”《住在武康大樓》作者陳保平采訪時聽聞這一細節,挺激動的,又去詢問孫道臨的夫人王文娟,王文娟卻模糊了,記不得了。王文娟記不得,那是因為鄰居們記錯了。電影中,孫道臨實際的台詞是“看形勢還是很嚴重的”,卻被誤記成“上級的意圖呢?”兩句台詞上下文緊挨著,而且那會兒“形勢一片大好”,怎麽能“形勢嚴重”?估計是“上級意圖”比較好玩,當年孩子們的“選擇性遺忘”也有他們的道理。
有趣的是,《南征北戰》中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反派角色“李軍長”陽華也住在武康大樓,他的“趕快拉兄弟一把”是一個時代的口頭禪。準確地說, “拉兄弟一把”是全民的共同記憶,而“上級的意圖”,是屬於武康大樓的特別記憶。《南征北戰》是1952年拍的,那會兒孫道臨影壇上還不出名,他在《南征北戰》一晃而過,一般人不記得。
“看形勢還是很嚴重的”,所以得“趕快拉兄弟一把”。在武康大樓最嚴峻的年代裏,武康大樓的住戶不僅會拉了鄰居一把,連過來抄家的紅衛兵也被他們“拉了一把”。鄭大裏回憶,他的母親黃晨跟王勇外婆說,如果半夜裏來抄家,聽到聲音就相互通知。王勇記錄過這樣一段往事,有紅衛兵來抄家,抄不到就不肯回去。那時候天冷他們晚上就睡在外麵,王勇的祖父就打開壁櫥翻箱倒櫃找被子給他們蓋。有些他的學生也問過,人家來抄你家,你為什麽對他們這麽好,他回答說都是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的。
武康大樓老居民林江鴻還記得那時跟著紅衛兵到孫道臨家“溜達溜達”的情形:孫道臨非常客氣把門打開,當然也非常緊張。我們就問他,演過多少部“毒草”。他就馬上報,說演過《早春二月》,演過什麽,演過什麽,包括演過《烏鴉與麻雀》。後來我們就說其實你也演過很多電影,比如《南征北戰》。他非常驚訝,他南征北戰隻有一個鏡頭,你們也能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