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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寫故事的劉小念 Author 劉小念
2021/6/07
作者 · 劉小念
來源:寫故事的劉小念
“李潼潼,你是不是腦殘?”
“不,我是腦癱。”
這樣的提問,從小到大,我不記得回答過多少次。
哪怕是別人善意地提醒,我可以不回答的,但我無所謂。
身體的殘疾,是我自出生後就即定的事實。
可這並不影響,我成長為一個陽光自信而普通的自己。
事實上,比起我的接受,爸媽比我承受得更多、更重。
02
我是在兩歲那年被確診為腦癱的。
當時,同齡的小夥伴早已會說話、走路,但我搖搖晃晃,支支吾吾,什麽也不會。
爸媽把全國大部分的專科醫院都走了一遍,在結論完全一致的情況下,我爸這樣安慰我媽:“潼潼隻是運動神經受損,老天爺沒有奪走她的智力,已經是厚待我們了。”
我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隻不過,她幾乎一夜白頭,從28歲開始,每隔三個月就得染一次頭發。
03
為了讓我活得明白,爸媽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坦白真相。
所以,我從有記憶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是個腦癱,同時也知道,就算吃盡苦頭做康複,我這一生走起路來也會搖搖晃晃。
所以,當爸媽帶我去天津的專科醫院做康複,各種訓練手段讓我痛苦不堪時,我哭喊著反抗:“我不要做了……”
於是,爸媽就真的不去了,但他們告訴我:“你可以喊停,但如果因此一輩子要坐在輪椅上時,你不要抱怨。”
記得那天,爸媽特意用輪椅推著我外出,我說想去河邊看風景,他們卻說要去超市買東西,我沒有行走能力,隻能聽從他們的安排,服從他們的決定。
我說我要吃雪糕,但他們說,你今天的運動量不夠,吃雪糕會長胖,長胖了會增加你腰部與下肢的壓力。
我想用哭鬧達成目的。
他們就任憑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哭鬧不止。
我爸說:“李潼潼,你看同樣是掉眼淚,不如把眼淚灑在康複室裏,像你現在這樣哭,其實什麽目的也達不成,而且不好看還很累。”
04
那時候,覺得爸媽的心真狠。
狠到讓我很快明白,哭在他們麵前一點也不管用。
於是,自我放逐三天後,再聽著康複室裏的那些哭喊聲,我帶著求虐的心態,讓爸媽把我推了進去。
我媽見不得我在師傅手下被按成肉餅,以及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
可是,一天又一天,她就那樣邊哭邊陪在我身邊,哽咽著給我灌心靈雞湯:“任何環境下,其實你都有選擇。”
“無路可走時,選擇最難的那一條。”
“潼潼,你是媽媽的驕傲。”
……
當有一天,我能夠站立,發現窗外的風景是那麽美,視線之內不再是成年人的腰部與地麵時,我對父母的狠心釋然了。
05
8歲那年,我終於學會了走路。
此後長達兩年的時間裏,我的膝蓋、胳膊肘經常青一塊紫一塊。
爸媽至今津津樂道的,不是我當時多麽能吃苦。
而是,有一次我摔倒後,坐在地上跟媽媽說:“媽,這麽摔下去,我非得腦癱不可。”
鐵石心腸的爸爸,在聽媽媽轉述這句話時,居然在飯桌上,不可抑製的流淚了。
他邊哭邊摸著我的頭說:“潼潼,有了這份敢拿自己開涮的心態,你的人生不會比別人差。”
06
爸爸就是這樣一個樂觀豁達的人,永遠對人生抱有希望。
不管是在單位,還是在家裏,他總是笑得很開心。
奶奶問他:“兒啊,你怎麽就不知道愁呢?”
爸爸說:“是潼潼腦癱,又不是我麵癱,我為什麽不能笑?”
有一次,我問爸爸,世界上那麽多人,為什麽得病的人偏偏是我?
爸爸沒正麵回答,隻是說:“當你抱怨自己沒鞋穿時,回頭一看,發現別人竟然沒有腳。”
我當時就安靜了。
過了一會兒,我對爸爸說:“我不僅有腳,還有腿有手,我現在會走了,說不定以後還會跑。”
結果,聽了這話,我爸一刻沒等。
他拉著我和媽媽去買了風箏,然後帶著我們去廣場放風箏。
風箏迎風起舞,爸爸對我說:“潼潼,你看,隻要敢想敢做,你不僅能走會跑,你還可能會飛。”
看著天空中翱翔的風箏,我的心一下子變得寬闊敞亮。
就像爸爸說的:“隻要不把自己關在身體的牢籠裏,你就是自由的。”
07
我無法掌控自己搖搖晃晃的身體,無法像風箏一樣遨遊天際,但我希望自己可以像魚一樣自由。
學遊泳這件事,是我自己要求的。
而爸媽呢,知道這件事對於我的風險係數很高,但他們願意和我一起承擔風險。
我用了兩年時間學會了遊泳。
期間有兩次因為嗆水感染肺炎,而被迫住院。
即便這樣,我出院後的第一件事,還是對爸媽說:“我想繼續遊泳,我喜歡那種四肢協調,自由自在的感覺。”
爸媽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爸爸說:“必須繼續學啊,你不想學,我也會把你趕下水的。”
醫生覺得我爸媽瘋了。
他告訴爸媽,我是腦癱患者,心肺功能本就不如常人,遊泳對我來說,實在太危險。
但爸媽認為,如果一件事能讓我快樂,讓我可以從中得到訓練與磨礪,就願意讓我去承擔相應的風險、代價。
用我爸的話說:“人活著,總得有場奮不顧身的熱愛。”
08
12歲那年,我在市裏的殘疾人運動會上,取得了蛙泳第二名的成績。
站在比地麵高出一節的領獎台上,我看到了一個比日常更高的世界。
我體會到了榮耀的滋味,我的自信就是這麽來的。
有了這樣的自信,我才有底氣去麵對生活裏那些經意與不經意的惡意。
在學校裏,曾經有同學模仿我走路的樣子,逗得好多人哈哈大笑。
我當時撐著沒哭,但回到家後,沮喪的問爸媽該怎麽辦?
爸爸說:“他模仿得像嗎?”
我說:“不像。”
爸爸又說:“你看,這樣走路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的,你也是摔了無數次跤,才掌握了其中的平衡,所以,你不能跟別人一塊起自己的哄,你要為自己感到驕傲。”
09
再後來,依然會有人惡意模仿我走路的樣子。
隻是,我已經能夠雲淡風輕的對模仿者說:“你學的一點都不像,左腳是這樣的,右腳是這樣的……手需要這樣才可以維持平衡……”
漸漸地,不再有人模仿取笑我,我也開始有了真正的朋友。
初中畢業之前,區裏組織了一次演講比賽。
校長指名讓我參加,並且為我準備了一篇非常煽情的稿子。
詞藻很華麗,事例在添油加醋中變得催人淚下。
但當我站在演講台上,麵對台下無數同情的目光時,我臨時改變了主意。
於是,我開始了五分鍾的自由發揮。
我告訴大家:“曾經我的理想是做海上救生員,但考慮到自身的實際情況,隻能放棄第一理想,準備為將來成為一名設計師而努力。”
有些事情,隻要我不覺得辛酸,就無需同情。
那天,我拿了演講比賽第一名。
但我相信,我應該不是靠著“腦癱女孩”這個標簽,贏得了這個名次。
即便是,也不是用賣慘的方式得來的。
這就夠了。
10
高中畢業時,我以8分的差距與自己的理想大學失之交臂。
在複讀和進二本之間,我選擇了複讀。
事實上,爸媽更希望我直接上大學,但他們還是尊重了我的決定。
隻不過,人生不是小說。
盡管高四的我很努力,但最終的高考成績還不如前一年。
我萬分沮喪的去了一所二本院校,但爸媽卻給我辦了很隆重的慶功宴。
我媽說:“高考相當於孩子的成人禮,恭喜我的女兒長大成人。”
我爸呢,給我倒了杯酒,又分別給媽媽和他自己滿上,說:“潼潼,小時候,爸媽覺得你能走路就好;後來你會走路了,爸媽覺得你能上小學就好;再後來,覺得你能念到初中畢業就好,結果,你居然考上了大學。感謝有你,一直給爸媽帶來驚喜。”
我當場就哭了。
說實話,我做夢都想考上一所好大學,向全世界證明自己。
但爸爸卻對我說:“比起一本院校,我和你媽更希望你經曆一些困難和挫折,因為失敗教給你的東西,是一本院校不會教的。”
這就是我的爸媽,當全世界都在望子成龍時,他們卻為我的失敗幹杯,讓我知道人生除了努力之外,還要學會接受事與願違的另有安排。
他們對我的分數從沒有要求,但對我的人生態度一直要求很高。
11
我大學的專業是市場營銷,是被調劑過去的。
所以,大學四年,我一邊讀書,一邊自學室內設計課程。
盡管如此,大學畢業後,我的求職之路仍十分坎坷。
一次又一次碰壁,甚至有好心的老板勸我:“你不適合幹設計,這是要跟客戶打交道的,你的情況,其實更適合做一些不必拋頭露麵的幕後工作,比如做售後,接接電話什麽的。”
可我做夢都想當設計師,想讓這個世界看上去更美。
12
這一次,爸媽依然挺我。
他們拿出全部積蓄幫我買了一間門市,說全當是給我準備的嫁妝。
他們還讓我拿這家門市練手,從設計到裝修,包括後期的采買,我都親力親為。
裝修出來的效果,大家非常認可。
可盡管如此,我的手藝還是無人問津。
而且,每次去尋求機會,總會遇到一些惡言惡語:“哦,你是腦癱啊,真沒想到,腦癱也能出來工作,我以為腦癱都是傻子呢。”
“想什麽呢?我可不放心把自己的房子交給一個腦癱。”
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我想應該跟坐牢差不多吧。
可我的爸媽,絲毫不著急。
我媽說:“老天就是在考驗你能不能沉住氣。”
13
機會來自於一次意外。
有一天,一對老夫婦在等車時,丈夫內急,來我店裏想借用一下廁所。
上完廁所後,他們看我是搞裝修設計的,就問我能不能幫他們家設計一下。
原來,這對老夫婦是空巢老人,他們的兒子在國外。
一年前,兒子給他們買了新房,但找了幾輪裝修公司,夫婦倆都不滿意。
跟我說起這事,他們並沒抱什麽希望,隻是為了感謝我借他們用廁所,而隨意的搭句話。
那天,我跟這對爺爺奶奶去了他們家,一個星期後做出了兩套方案。
結果,看到方案後,奶奶差點要哭了。
我的方案其實特別簡單,基本上克隆了爺爺奶奶單位當初分給他們那套房的格局。
那是我去他們家踩點時,在牆上的老照片裏看到的,他們最早最早的家。
我詢問那張照片時,奶奶告訴我:“爺爺患了早期老年癡呆,那個老房子都拆了,可是,爺爺走丟了幾次,都是在老房子附近找到的,他總是在新家找不清方向,有時甚至把廚房當成衛生間……”
於是,我的設計就按照爺爺奶奶最早那套房子的格局,盡量還原最初的模樣。
我知道,在曾經熟悉的環境下,其實對爺爺這種患者是有安撫作用的。
感動之餘,奶奶問我:“你是怎麽想到的?”
我實話實說:“奶奶,我生下來就是個腦癱兒,8歲才會走路,所以,曾經坐在輪椅上的我,人生中學會的第一課就是換位思考,凡事多想那麽一點點。”
事實證明,弱點也可以成為優勢。
就這樣,我的公司終於開張了。
14
記得簽合同那天,我媽比我還激動。
她從來都不怕養我一輩子,但她怕看到我在守店時光裏,那望眼欲穿的表情。
一次又一次,她想讓我關門回家。
但一次又一次,同樣失眠的爸媽相互安慰:“我們的孩子本來就要比常人承受的更多,再熬熬,對她來說,想做個自食其力的普通人,沒那麽容易。”
後來,受第一個方案的啟發,我又毛遂自薦地承接了一所養老院的項目。
截止到目前,我的小公司不但可以養活自己,還有了不錯的利潤。
15
27歲那年,我談了一場短暫的戀愛。
對方是我的一個客戶,在設計方案時,喜歡上我“有趣的靈魂”。
他的口頭語是:“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好玩的女孩。”
可是,他始終沒勇氣帶我去見朋友、家人。
分手是我提出來的。
我對他說:“說喜歡我,你已經很勇敢了,但,你真的還沒強大到可以無視外界的眼光,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所以,就讓我先說分手吧,看上去,就像我甩了你一樣。”
這就是我,分手要快,姿勢要帥。
失戀的痛苦與不甘,我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哭就好了。
多哭幾次,也就沒有眼淚了。
這不是雞湯,是經驗。
16
失戀後,爸媽以為我會很難過。
但我特別看得開:“最起碼,我也是談過戀愛的人了,所以,祝我分手快樂吧。”
然後,我們仨買了隻蛋糕,唱著生日歌慶祝我的失戀。
別人家養娃費心費嘴,而我們家呢,還費生日蛋糕。
作為我的爸媽,他們早已經習慣,習慣我一次又一次在失敗和打擊裏,笑中帶淚地站起來,像重生一樣重建內心堡壘。
這,本就是我宿命中的一部分。
就像我爸說的:“愛,絕不是憐憫、忍讓和特殊的照顧。”
讓我像一個普通的孩子那樣長大,始終毫不隱瞞生活的本來麵目,以及不阻止我去碰壁,就是他們對我最好的愛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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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陪媽媽一起看了部紀錄片。
片中一個腦癱女孩成為兩個娃的媽媽,她很幸福,很快樂。
我對媽媽說:“媽,我想過了,這輩子,我很可能嫁不出去,但我也想成為一個媽媽,想像你和爸爸愛我那樣,陪伴Ta長大。”
我媽對我實話實說:“我覺得你一定會是個很好的媽媽,但這件事情,需要順其自然的。”
那一刻,我突然很心疼她。
養育了一個我這樣的孩子,她一直在接受現實的各種錘擊。
於是,我抱了抱她,說:“當我的媽媽,你辛苦啦。”
我媽說:“辛苦是真辛苦,但,心也是真的比別人大了不少,其實,現在想想,自你被確診後,你一路成長帶給我和你爸的,都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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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不是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孩子。
但我的爸爸媽媽,一直用他們的方式,普通又隆重地愛著我。
老天給了我一副不那麽自由,也不那麽好看的皮囊,但,他們卻教會我,活得有愛有趣有意義。
像我這樣的人,都敢說自己幸運,那麽,看到故事的你們呢?
請一定要狠狠地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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