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今天 | “3.20”之夜，北大學生發出“振興中華”時代強音

作者簡曆

本文作者

 陳海林，籍貫山西，1957年生於上海，1974年到四川廣元縣下鄉插隊。1977年參加高考，考入西北工業大學航空發動機係。1982年畢業分配到航空工業部161廠，1988年調入深圳，先後在深圳市工業學校、深圳信息職業學院工作，現已退休。

 

原題

大潮初起憶八一

——記中國當代體育熱的興起

作者：陳海林

當年的海報

本文所說的“八一”，既不是指南昌起義，也不是解放軍體工大隊，而是特定年份的1981年，我認為它是中國當代體育熱的興起之時。

 

這種全民體育狂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各有說法，較多的觀點是1984年的洛杉磯奧運會，也有的說是1981年的女排世界杯，等等。竊以為，如此規模宏大、席卷華夏的一股巨浪狂潮，如果僅僅隻用許海峰的一聲槍響或郎平的一記重扣來做起點，既顯得突然也不夠力度。讓我們把它延伸為一個時間段來回顧，也許更能夠清晰地反映出其時代特征，折射出體育在那個偉大年代所起的特殊作用。

 

1980年代初期，整個中國大地處於冬去春來、蓬勃興盛的初期。動亂年代結束，工作重心轉向發展經濟，全國人民都憋足了勁搞生產建設；國門初開，禁錮了多年的人們感歎別國飛速進步，感到失落和彷徨。壯懷激烈的年輕人高唱著：“我們是八十年代新一輩”，卻感到迷茫；人們需要補充營養，尋求支撐點。

 

此時，中國大部分體育運動的水平遠不能與人一試。

 

一、隱雷

 

1981年元旦後的某天，在學校圖書館瀏覽的我偶然在牆上張貼的《體育報》的角落裏發現了一條消息：中國足球隊在第12屆世界杯亞大區預賽小組賽最後一場比賽中，以4：2大勝朝鮮隊，以小組第一名的身份出線。

 

前幾場中國隊苦戰險勝澳門、日本、香港諸隊。當年體育消息很少，報紙也不登。中國足球隊一直是亞洲二流水平，老是輸給伊朗、朝鮮等，沒多少人看好。

 

兩年多前的一個夏日晚上，在去教學區的路上，見到一間宿舍的窗台上放了台電視機，在播放足球賽，稀稀拉拉有三五個觀眾，問了一聲，才知道是轉播世界杯決賽，站下看了一會兒，覺得沒啥意思，背書包走了。

 

後來才得知，那是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中央電視台臨時決定第一次錄播了半決賽和決賽，觀看轉播的中國觀眾少得可憐。在《新三屆》的作者群裏，看到有幾位78級文科考生，在緊張的複習備考中，忍不住觀看了比賽。而且注意到了當時主場阿根廷的寒冷天氣，得知其處於南半球的位置，結果在當年的地理考試中，白撿了一道大分題，賺大發了！

 

以蘇永舜領軍，容誌行、李富勝、古廣明、黃向東、楊玉敏、遲尚斌、左樹聲、林樂豐、陳熙榮等一代名將組成的國家隊，在香港舉行的小組賽上，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他們先以3：0較為輕鬆地戰勝了澳門隊；在與日本隊的交鋒中，靠容誌行一記遠程發炮、突施冷箭取得領先，然後被日本隊圍攻大門，憑頑強死守將1：0的比分保持到了終場；接著與香港隊比賽，苦戰120分鍾雙方都難以破門（香港隊當時就是那種死纏爛打的角色），最後點球決勝以5：4涉險過關；在最後的決戰中，中國隊率先失球，但全隊上下齊心，猛然發力，後來居上，大勝公認實力在我們之上的朝鮮隊，一舉奪得小組出線權。給萬籟俱寂的中國體壇，帶來一絲隱隱的春雷；給注定不平凡的1981年，開啟了一抹亮色。

二、驚蟄

 

時光流淌到了三月份。那年是排球的世界杯年，第三屆女排和第四屆男排世界杯都將在下半年舉行。中國的汪嘉偉、沈富麟、徐真、曹平、胡進、陳剛等名將正處於上升階段，陣容整齊，士氣旺盛。

 

記得是3月20日（為什麽能夠記住這個日子下麵會說明），晚飯後搬了凳子到16舍轉角處放電視的那個房間，剛開始大約有十幾個人吧，偌大的房間還顯得空空蕩蕩的。

 

比賽開始了，和預想的不大一樣，中國隊出場顯得比較拘謹，似乎沒有活動開，而南朝鮮隊卻異常活躍，進攻防守連連得分，第一局給了中國隊一個下馬威，得分好像沒有過10（當時是15分製）。

 

第二局南朝鮮隊再下一城。

 

中國隊走到了懸崖邊上，空氣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電視機前的同學慢慢多了起來，大家都默默地關注著熒屏，懷著一絲幻想，期待著奇跡的發生。

 

第三局開始了，中國隊的小夥子們絕境反彈，曹平的發球，徐真的重扣，沈富麟出神入化的二傳，更有那“網上飛人”汪嘉偉的淩厲快攻，伴隨著一記記重扣落地和一次次攔網得分，電視機前不約而同地一聲聲“好球！”越來越響亮，南朝鮮隊拚死抵抗到了大概12分左右，終於敗下陣來，中國隊扳回一局，1：2。

 

第四局一開始就由中國隊領先，越打越順手，身高1.92米、26歲的上海青年汪嘉偉前飛”、“背飛”快攻，網前上空飛移一兩米避開對方攔網痛下殺手，他那輕輕一甩頭，用手一捋前額發縷，迷倒了不知多少女球迷！

 

我偶回頭，發現電視機房已擠滿了人，足足有一兩百，最後麵的同學站在桌子上再加凳子，頭頂幾乎已觸及到了天花板。整個房間熱氣蒸人，大家翹首等待一場翻盤好戲的上演。

中國男排在比賽中

決勝局打響了，中國小將們氣勢如虹，酣暢淋漓，歡呼的聲音像一陣陣潮水響徹房間，湧出窗外，吸引著更多的人擠進來看。中國隊大比分領先後交換場地，又得分了，好像是9：4或9：5！勝利已在向我們招手。

 

突然，所有的人都傻了，熒屏上打出了一行字：今天的節目播送完畢，晚安！

 

晚安個屁！估計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有殺死電視台人的心。這是什麽時候？要命的時候！你給我們玩什麽把戲啊？可當時除了大眼瞪小眼，所有的人都沒任何主意可想，那時別說手機還沒發明出來，整個宿舍區可能連一部座機都找不到。而且，你問誰呢？

 

後來知道，這是央視當時在租借衛星時，按通常比賽兩個半小時預定了時間，時間一到，人家毫不客氣地就把信號掐了。

 

11點正，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國際時事節目開播，破天荒地將一條體育賽事插播進來：“在香港舉行的爭奪第四屆男排世界杯決賽出線權的比賽中，中國隊力挽狂瀾，以3：2反敗為勝……”

 

隻聽得一陣壓抑已久的狂嘯響徹宿舍區，緊跟著就是鼓掌聲，敲臉盆聲，甚至有人把熱水瓶也從樓上扔了下來。狂喜不已的同學們衝出宿舍，躁動不安地發泄情緒，有人點著了寢室的掃把，有人從團委學生會拿來了鑼鼓，人流湧出校門，走上街道，和兄弟院校的同學們相聚匯合，用鑼鼓和口號抒發情懷，發泄青春的旺盛精力。剛恢複高考後入學的頭幾屆大學生壯心不已，以天下為己任，那種情懷，那種激情，至今回想起來都令人激動萬分！

 

激情四射的當晚，在遊行歡呼的隊伍中，北京大學的同學們叫響了那句劃時代的強音：“團結起來，振興中華！”據多年後回憶，確認是北大中文係77級劉誌達同學首先喊出這句口號。

 

“‘五四’、‘四五’、‘3.20’，是中國現代史上三座偉大的裏程碑！”“3.20”之夜有如初春驚蟄的霹靂，劃破長空，振聾發聵，帶給了人們驚喜振奮和希望！

 

三、滿貫

 

自1959年容國團首奪中國第一個世界冠軍至今，已整整半個世紀了。乒乓球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一直是無可取代的“國球”！1981年，他們開創出世界乒壇奇跡——大滿貫！

 

那年五一我們爬華山，半夜在西峰的石縫裏凍得瑟瑟發抖，忘了是淩晨1點還是2點（我應該是全國最早知道噩耗的一批人），收音機裏傳來了平壤的決賽結果：中國隊以1：5慘敗！丟掉了斯韋思林杯。我一位同學搖頭歎息：“怎麽贏得了人家？你看別人名字起的：蓋爾蓋伊，蓋了你又蓋你！”

 

1981年4月底，中國、匈牙利又狹路相逢於南斯拉夫的諾維薩德，角逐第36屆世乒賽的男團冠軍。中國隊以5：2獲勝，僅用兩年就奪回了斯韋思林杯。女團也一舉奪冠。

 

早晨醒來，高音喇叭裏傳來播音員激昂的聲音：“中國隊創造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55年曆史上的奇跡：囊括了全部七項冠軍！在五個單項比賽中，參加決賽的都是中國選手。”

 

大滿貫！這在中國乒乓球曆史上達到了一個頂峰！1981年的第36屆世乒賽，無疑是一個再也無法企及的高峰！“國球”滿足了國人最高的希望和要求：在整體國力和體育水平都比較低下，且尚未被世界所接受與認同的時候，中國乒乓球橫掃天下，冠絕寰球，怎不讓人們心中激蕩起萬丈豪情。

 

在與首都高校師生聯歡的盛會上，世界冠軍被同學們高高拋起，乒乓球運動員們成為人們心目中當之無愧的民族英雄！那七座獎杯展示的是無比的輝煌和榮耀！

男排運動員被北大學生拋了起來

四、大捷

 

上半年在興奮的熱潮中過去了，男女排的世界杯決賽將於年末在日本舉行。還有更加牽掛人心的足球亞大區四強賽（中國、科威特、沙特阿拉伯和新西蘭），那可是爭奪世界杯決賽兩張入場券的比賽啊！在過後的二十年裏，在多次衝擊未果的懊惱和憤怒之餘，大家才意識到：雖說國家與企業投入的金錢、球迷的激情和專業水準遠遠勝過當年，但我們離世界杯決賽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而在那球員、球迷和國民們簡直還未做好準備的1981年，我們幾乎已經完成了目標，那不叫隻差一步到羅馬，而是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巴塞羅那……

 

首都工人體育場創造了當時最高的收視率，但結果並不令人滿意：零比零，中國隊主場作戰隻拿到一分。

 

中、新之戰的第二場客場比賽是國慶節期間進行的。我們正赴上海進行畢業實習，窮學生們早就策劃好了遊玩江南風光：從西安買通票到杭州，中途在無錫下車玩一天，流連山水亭園的我，返回上海才從街頭報欄得知中國隊0：1告負。一位同學毅然選擇在南京下車去看直播比賽，令我歎服。

 

中國隊已瀕臨絕境，兩戰僅得1分！

 

10月18日，晚飯後，大家早早圍坐在電視機前，我們當時寄宿在浦東陸家嘴的一所中學裏，彩電搬出來放在操場空曠處，以期能夠滿足最多人群的需求。

 

絕境求生的中國隊準備放手一搏。因傷缺陣的容誌行堅決要求出戰，主教練蘇永舜將在泰國曼穀參加泰王杯比賽的北京隊球員劉利福緊急召回助陣。背水一戰的中國隊在全場觀眾的助威聲中向科威特隊發起了猛攻，勢頭一浪高過一浪。對此役抱有最後希望的球迷們也傾盡了自己的全部熱情，拚了死命為中國隊加油呐喊。

 

機會終於來了，中國隊圍攻前場，劉利福左路沉底，一記長傳中路，隻見門前高高躍起一員虎將，一個猛獅甩頭，球進了！

 

中國隊總算開胡啦！定睛一看，正是老將容誌行。這位中國隊的“帶頭大哥”是全隊的中場發動機，也是場上隊員的靈魂。他此次腿纏繃帶，帶傷出戰，終於以漂亮的一記頭槌轟開了科威特隊的大門，也吹散了人們心中沉鬱已久的陰雲。

 

大家的狂喜未能持續多久，主裁判一聲哨音使眾人的熱血又降到了冰點：中國隊後衛臧蔡靈在禁區拉人犯規，被處以極刑點球！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國隊門將李富勝身上，隻見這位來自八一隊的英俊小夥沉著地擺擺手，半蹲著做出撲救的架勢。科威特隊的射手費薩爾放好皮球，開始助跑，起腳，球如離弦之箭直射大門右側下方！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李富勝一個漂亮的側撲，輕舒猿臂，將皮球牢牢地壓在身下。

 

全場頓時從死寂中爆發出狂喜的呐喊，點球被撲住了！

 

士氣大振的中國隊順勢發起反擊，戰火又燃燒到科威特隊禁區，混戰中球被解圍踢出，對方後衛齊齊前壓。卻又是劉利福一記輕吊，隻見人稱“猴子”的古廣明靈巧地轉身穿越了對方的後衛線，直殺禁區，一腳勁射，又進了！中國隊2：0領先！

 

迭起的高潮讓觀眾們興奮不已，誰也料想不到中國隊能夠打出這樣的局麵！太過癮了！這是有史以來看到的最精彩的一場球！

 

下半場中國隊仍然牢牢把握住場上的優勢，科威特隊難覓機會。大約進行了一半左右，中國隊反擊到前場，沈祥福接球後單刀赴會，一對一突破進禁區，側身扛住對方後衛，冷靜地將球射入大門死角。3：0！全場再次沸騰了！

 

大局已定，容誌行替換下場。拖著傷腿的容誌行繞場一周，向熱情的觀眾致意。此時場上的氣氛達到了頂點，人聲鼎沸，萬眾歡呼，球迷們用嘶啞的嗓音高喊出的口號回響在工體上空，不禁讓人眼淚奪眶而出：“人民感謝你們！！！”

 

此情此景，讓人終生無法忘懷！至今我仍然難以找到其他哪個運動隊和運動員現場享受過如此豐厚的精神待遇。

 

狂喜的球迷們湧上了街頭，我們所在之處的浦東當時還隻像個小鎮，但能夠隱約聽到對麵的外灘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上海人民出動了。據說當時主要街道被球迷堵塞得水泄不通，但交警和司機們卻並不著急，樂嗬嗬地看著跟著大家狂歡；人們爬上了公共汽車的車頂，回不了家的乘客也在一起鼓掌吆喝。

 

這場中科之戰，在中國足球史上是一個具有標誌性意義的豐碑。它使年初已掀起的體育熱，迅速達到了一個極高的溫度。

五、巔峰

 

接著，第九屆女排世界杯比賽在東京拉開了戰幕。出征此次賽事的中國隊由袁偉民、鄧若曾領軍，二傳手孫晉芳，主攻手郎平、張蓉芳及陳招娣、陳亞瓊、周曉蘭、梁豔等陣容整齊，氣勢旺盛。

 

賽製是大循環，中國隊首戰取勝巴西隊，接下來的對手是老牌的歐洲列強、首屆世界杯冠軍蘇聯隊，中國隊一傳不好，連連失分……

 

關鍵時刻，袁偉民換上了曹慧英。果然，奇跡發生了，中國隊反敗為勝拿下第二局。

 

心理上的問題一解決，中國姑娘們表現越來越好，蘇聯隊懊喪的情緒影響了發揮，第三局越打越亂，15：0，中國隊剃了世界冠軍一個光頭！

 

多麽痛快的3：0！

 

可是那天，我們學校食堂裏，飯桌全部被踩垮了，為了大家都能看到比賽，人們把電視機搬到食堂。此後大家隻能蹲在地上吃飯，代價巨大啊。

 

中國隊在擊潰南美勁旅古巴隊後，迎來了下一個對手美國隊，頓時殺了個天昏地暗，以3：2險勝過關。此刻，以六戰全勝的成績迎來了最後一個號稱“東洋魔女”的對手日本隊。她們是東道主，擁有主場優勢。在全場觀眾的助威聲中，與中國隊展開了一場殊死的較量。

 

此時的中國隊已漸入佳境，姑娘們迸發出了空前的激情和鬥誌，一路領先，連下兩城，2：0！

 

此時，觀眾們近年來開始熟悉的宋世雄那激昂的音調以更大的音量蓋過了所有的聲音：“各位觀眾，各位聽眾，電視機前的朋友們，台灣同胞們，港澳同胞們，海外僑胞們：中國女子排球隊已經獲得了第三屆世界杯的冠軍！”確實，因日本隊先前已輸給了美國隊，按循環積分算，中國隊隻要拿下兩局，就已經奪取了此次賽事的冠軍，也就是本屆世界杯的冠軍！相信此時此刻，舉國上下，海峽內外，凡是有華夏兒女之處，所有在電視機和收音機前的觀眾和聽眾，都爆發出了強烈的歡呼聲！

 

喜極而泣的姑娘們重返賽場，繼續第三局比賽。以意誌頑強而著稱的日本隊毫不鬆懈，連贏兩局，場上出現了2：2的局麵。

 

姑娘們重新開始了一分一分的拚搏，最終以17：15頑強地拿下了決勝局，奪到了一個無可爭議的世界杯冠軍。

 

中國運動員終於站到了領獎台的最高一層！中國人終於實現了三大球的曆史性突破！當五星紅旗徐徐升起，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高奏在東京代代木體育館時，相信所有的炎黃子孫，都和手捧獎杯與鮮花的女排姑娘們一樣，眼噙熱淚，胸中激蕩起萬丈豪情！

 

當晚，不知有多少人徹夜未眠，有多少人走上了街頭，歡呼、慶賀，舉國上下都沉浸在喜悅之中。華夏大地湧動的體育熱潮，被推舉到了曆史性的巔峰之極！

排球運動員在北大

 

六、狂瀾

 

1981年的年末，舉國上下對體育的關注絕對到了空前的程度。同事同學一見麵，言必稱女排足球，人人眉飛色舞，興致盎然。

 

男足大勝科威特隊，自然一夜之間造就了無數新球迷。

 

到了中國隊首戰沙特隊那天，我的乖乖，校園裏已難得找到看電視的地方了！校園裏凡是有電視機的地方都被人瞄好了，聽見有聲音就往裏擠。那天出動稍晚，所有的地方都已經人頭攢動，難覓一席之地了。實在無法，最後找了個門縫，歪著脖子往裏麵瞅。難受是難受，但還是興致勃勃地和別人一起憧憬著中國隊的出線美景。

 

萬萬沒想到，開賽沒幾分鍾，沙特隊就利用一次任意球的機會射門成功！不到一分鍾吧，眾人還沒回過神來，沙特隊又是一次快攻殺到中國隊後場，一個底線傳中，球又進了，2：0！形勢急轉直下，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局勢異常嚴峻，中國隊主教練蘇永舜連忙調整戰術，穩住陣腳，陸續換上了兩名天津籍隊員左樹聲、陳金剛，場上局麵得以改觀。不過隨著時間慢慢地流淌，直到上半場結束，雙方比分沒有變化。觀眾們的心情一直處於焦慮不安之中：還剩半場，落後兩球，這次，中國隊能夠在如此的比分下翻盤嗎？

 

真乃神來之筆，蘇永舜換上的天津隊兩員驍將在下半場開戰不久即先後建功，各入一球，2：2，中國隊神奇地扳平了比分！健兒們吹響了絕地大反擊的號角！

 

此時，球場內外一片歡騰，中國隊士氣大振，完全壓倒了沙特隊。小夥子們如潮水般向對方球門發起進攻，一波又一波似海嘯狂瀾，氣勢如虹。古廣明在對方禁區前側身飛起，淩空一腳勁射，球直飛網底。3：2，比分逆轉，中國隊領先了！

 

電視機前已無法聽到解說，揮舞的手臂也讓人看不大清楚畫麵，但場上場下的氣氛都令人興奮不已，太過癮了！太激動了！“再進一個！”的呼聲此起彼伏。

 

中國隊又殺到對方門前，重炮手黃向東候個正著，連人帶球撞進網窩。4：2，中國隊上演了一場大逆轉的好戲！

 

當晚有多少人上街遊行不大清楚，反正第二天校園裏貼出了慶祝的標語。這一年真是太讓人興奮了！賽事不斷，好戲連台，高潮迭起，精彩紛呈，讓大家過足了體育癮！

 

有了女排的奪冠，足球的連勝，大家心裏的期望值也水漲船高。

 

男排健兒們出場了，那熟悉的身影引來了高聲的歡呼。剛看過好幾場女排比賽，再來欣賞男排的賽事，能夠感覺風格完全不同。男將身材高、彈跳好、滯空能力強，臂力大、下手狠、擊球凶猛，導致網上的爭奪更加激烈。雙方或是高舉高打，力大手沉，或是網前騰飛，淩空猛擊。總之，球一傳到前排，網上總是高高聳立著如林的手臂，雷霆一擊之下，猶如電光火石，砰然作響！若是一方站位不當，起跳不及，漏失攔網，或一方快攻得手，避開了防線，那就隻聽得“嘭”一聲巨響，落地開花，皮球甚至會反彈到觀眾席上去。這種比賽，似砍瓜切菜，一錘定音，攻防回合相對較少，交換發球多。雙方主要是拚發球，拚快攻，拚攔網，當然更是實力與意誌的比拚和較量。

 

中國隊和古巴隊正殺得難分高下，大約是第一局八、九平的時候，一個未曾料想的意外突然改變了雙方實力的天平：汪嘉偉在一次撲救中不幸扭傷了腳腕，休息治療後仍無法上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中國隊的部署，而在本來水平相當的對決中大將缺陣對實力和心理上的影響不言而喻。中國隊頑強拚搏，但最終未能製服對手，好像是以1：3輸掉了首戰。

 

好在能夠幫助大家從男排失利的陰影中迅速解脫出來的中沙之戰跟著就開始了。那天賽場剛下過大雨，滿地泥濘，雙方的攻防節奏都被迫放慢，不過中國隊憑借上場大勝的餘威，仍在氣勢上壓倒了對手，在上半場由黃向東的遠射和蔡錦標的頭球打開了沙特隊的大門，以2：0取勝。

 

至此，中國足球隊已取得了五戰三勝一平一負的成績，在四個隊中居於首位，尚餘一場對科威特隊的比賽，但從整個局勢看來基本上已經出線在望。舉國上下一派喜氣洋洋，要知道這幾乎算是中國隊首次衝擊世界杯，在自己沒抱多大希望，別人也普遍不看好的情形下，從小組賽開始一場場奮力拚搏。經曆了多次跌宕起伏，先抑後揚，絕地反彈，乘勝追擊，好似一股涓涓細流穿山越嶺，千回百轉，終於匯成了狂濤巨瀾，浩浩蕩蕩，衝破了層層阻攔，即將到達本來是遙不可及的目標——世界杯決賽！怎不讓人欣喜萬分！

男排隊員在給北大學生簽名

 

七、餘波

 

有了女排和足球的先例，大家的心理期望值被大大抬高了。男排出師不利，折損大將，奪冠的可能性不大。

 

排球烽煙散盡，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足球場上。此時中國隊積7分遙遙領先（當時勝一場為2分），新西蘭的戰績是一勝兩平一負積4分，科威特隊大概是5分，沙特好像也不是絕對沒戲。中國隊局麵非常有利，記得當時《羊城晚報》排列出了二十多種可能性，隻有在一種幾乎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下才會導致中國隊無法出線。雖然自己隻剩一場比賽，考慮到其餘三個隊還要相互火拚，中國隊出線幾乎已是板上釘釘了。

 

世界上的事情有的時候真的很奇妙，你認為最不可能的事，卻偏偏就會發生。也就是所謂的“墨菲定律”吧。中國隊客場對科威特隊，勝或平都鐵定大局，卻沒想到人家也得死拚出線權啊，加之實力和客場原因，終以0：1告負。中國隊賽事已畢，考慮到隊員們已征戰了一年多，人困馬乏，遂解散放假休息等待。

 

當時其他三隊還有兩場比賽。隨後，新西蘭與科威特2：2打平，科威特隊先搶走了一個名額。新西蘭要想出線，在最後一場對沙特時必須取勝外，還要取得5個以上的淨勝球。當時普遍認為，在不久前的主場比賽中，新西蘭幾乎用了吃奶的勁才以2:2逼平對手，客場就更難了，不要說還要淨勝5個球。人們還是比較樂觀的（那時的國人多天真啊，誰想得到體育、足球裏有那麽多玩藝兒和貓膩呢！）而央視也破天荒地轉播了這場沒有中國隊的比賽。

 

那天所有電視機前的人都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場上的局勢朝著最不願意出現的情況發展：沙特隊一下變得不會踢球了，上半場就唏哩嘩啦地讓新西蘭隊灌進了5個！前鋒不進攻，後衛光倒腳，防線一觸即潰，漏洞百出。沙特守門員還主動製造了一個點球，新西蘭主罰隊員選擇打球門中間，守門員本來不動就可以用身體把球擋出去的，這家夥居然原地騰空而起，讓球從身下飛過……

 

中場休息時，大家都覺得凶多吉少了，像這個勢頭下半場還得了嗎？誰知風雲變幻，沙特隊突然來了精神，和新西蘭隊真刀真槍幹開了，下半場再無失球。同樣是那個門將，居然把新西蘭的一個單刀球壓在球門線上，讓人驚出一身冷汗。5：0，不多不少，新西蘭隊和中國隊大分打平，淨勝球相同。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怎麽回事，幾乎所有人都在大罵沙特隊放水。但其實仔細想想還是得佩服阿拉伯人的智慧：讓你們自個PK去吧！

 

沙特兩邊不得罪，使得二十四強最後一個隊難產。中國隊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自己做成了砧板上的肉。

 

恰在此時，一個好消息傳來：中央電視台首次轉播豐田杯——洲際俱樂部冠軍賽，正好讓沉迷於亞大區比賽的中國球迷換一下口味，大開了一番眼界！不僅是首次觀賞到歐洲冠軍利物浦隊和南美冠軍弗拉明戈隊這樣世界頂級俱樂部之間的對抗，而且第一次看到空中航拍，第一次聽到豐田杯那特有的整齊哨聲，第一次看到那麽精致的畫麵和回放，還有比賽現場的獎品豐田汽車，那可是中國人連擁有一台收錄機都屬於奢侈品的年代啊！

 

那正是南美技術型和歐洲力量型兩種風格的頂級較量！雙方正是這兩種流派的典型代表，球星雲集，配合嫻熟，優良的轉播質量使得我們好好地欣賞到了世界水平的技術戰法。大家如夢方醒，讚歎不已，什麽是足球？這才是足球！看來即使中國隊這次衝出了亞洲，與世界級的水平還差得遠著呢！

 

難忘的1981年即將結束。從這一年起，中國增加了多少球迷和體育愛好者，電視台轉播的體育節目越來越多，宋世雄激昂的解說成了觀眾最熟悉的聲音。

 

1982年1月10日，中國隊和新西蘭隊的附加賽在馬來西亞吉隆坡開戰了。哀兵出征的中國隊全力以赴，但仍然無法適應新西蘭隊的凶狠逼搶，上、下半場各被對方打入一球，雖然由黃向東利用定位球扳回一分，可惜為時已晚。最後20分鍾隻能用悲壯來形容了，中國隊員們幾乎是在圍攻新西蘭隊的大門，攻勢如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但在身材高，體力強，頭球好的對手麵前，再也沒能尋找到進球的機會。電視機前的球迷們不約而同都站了起來，一遍遍地高唱著：“這是最後的鬥爭……”但是，時間一秒秒的過去了，直到那令人心碎的哨聲響起。

男排隊長汪嘉偉在北大講述奪冠之路

 

八、回音

 

波瀾壯闊，潮起潮落，席卷華夏大地的體育狂潮自年初的足球預選賽起始，至年末的附加賽悲壯告終，似乎來了個輪回。但曆史大潮是不會簡單地回到起點的！它隻是在更高的層次上展開新的循環起伏。三年後，中國軍團首次進軍洛杉磯，由於奧運會的綜合性質及其地位，使得體育從各個領域全麵進入國人的生活，從而產生了極大的關注度和影響力。

 

洛杉磯、悉尼、雅典等數屆奧運會，女排五連冠，男足出線 02年韓日世界杯等，再次成為大潮延續的波峰浪尖；相對而言，“5．19”、兵敗漢城、“黑色N分鍾”等，也成了暫時的穀底，預示著下次更猛烈的噴發。一直到了2008年，中國人在家門口主辦奧運會，全民族的激情達到了最高點。中國在體育投資、金牌總量、觀眾人數和國民的關注度等方麵，已肯定排名世界首位，中國已儼然成為不折不扣的體育大國。

 

四十年過去了，如今回過頭來審視1981年的體育熱，若從當時賽事的競技水平、電視電台的轉播質量、媒體與觀眾的專業程度等來評價，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有些看不起，認為那太小兒科了。

 

但是，我們仍然懷念那難忘的歲月，那難得的純真質樸的激情，那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奉獻精神，那為中華崛起而奮鬥的頑強意誌！是多麽的難能可貴，彌足珍惜啊！當年的體育健兒和廣大觀眾們，用自己的奮力拚搏和呐喊助威，吹響了中國走向全球，挺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號角。體育在中華民族複興中所起到的作用之大，可以說是出乎意料的。

 

當然，任何好事都不應當做過頭。在某個曆史階段起了積極作用的政策延續至今就未必正確，舉國體製、奧運戰略使得中國在金牌數量上迅速成為世界老大，但其弊病如今愈加顯現。首先任意占用納稅人的大量資源用於形象工程；業餘體校——專業隊——國家隊的體製培養了大量除了體育什麽都不會的運動員；政績的表現不是國民身體素質和健康水平的提高，而是少量運動員或幾塊獎牌；為取得好成績不惜弄虛作假，服禁藥、改年齡、打假球等等層出不窮；正由於全民和基層活動的缺失和落後，導致基礎不穩固，偏項嚴重，在最能反映國民素質的田徑、遊泳等項目上實力薄弱，等等。中國還遠不能稱之為體育強國！

 

自1994年起，中國足球實行俱樂部製，商家投入巨資，媒體輪番炒作，足球形成龐大產業。奧運金牌戰略完全是一項麵子工程。傾舉國之力培養個別尖子運動員，然後把“為國爭光”的重擔壓在他們肩上，有多少人不堪重負，他們享受到了體育的愉悅嗎？為什麽中國運動員的心理素質差呢？體育競賽為什麽要作為政治任務來完成？金字塔尖下有多少傷、殘、病以及出不了成績的運動員的青春？而絕大多數更需要得到鍛煉的國民卻麵對著狹小的場地、缺失的器械、高昂的費用等束手無策，全民體質呈下降趨勢。這豈不是背離了體育運動的宗旨嗎？

 

改革開放初期，為了國家的形象，為了鼓動民族自信心，把體育競賽上升到了國家精神和國家地位的高度，對於體育運動采用這種舉國體製的特殊方式是可以理解的。但延續40年到如今還有必要嗎？

 

中國早已不是要靠幾塊體育金牌來展示形象的年代了，我們應該讓體育運動回複它本來的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