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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之外——鮮為人知的“木心”
文/夏葆元
網絡有言:不要迷戀哥,哥隻是傳說。
2000 年過後,人們開始傳說關於木心:這位 1927 年生於浙江烏鎮,不太成功的在國中隱居 55 載,於 82 年由滬離境,直赴紐約的神秘客。期間雖繪畫無數筆耕不綴,臨行時人們隻知道他是個商標設計者。
可資記錄的是:文革後期,他被時任手工業局局長,胡鐵生同誌所看重(老革命、書法家革新家極其重才)任命為首席設計師,設計有一個旅遊產品的會標,並衍生出一個塑料袋,在滬上也算是熱門貨,除此乏善可陳。
有人說,木心的散文超越了巴金、老舍、沈從文及冰心等人,甚至直追木心本人的第一仰慕對象,周豫才(魯迅)。也有人閱了木心文稿後,認為不過如此。
2004 年,著名作家陳村從網絡縫隙,瞥見木心的文字斷片,大為“驚豔”,執意“願聞其詳”,更多地了解這個突然冒出的“天外來客。我將木心贈送的《素履之往》寄到上海,不知輾轉到達陳先生之手與否?
陳丹青稱他為我的“恩師”。89 年冬日之夜,丹青噙淚說:“我很難想象,紐約的日子假如沒有木心,將是怎樣的日子……”
木心,原名孫牧心,其名令人想起蘇曼殊,出生烏鎮工商地主的書香門第,與沈雁冰(茅盾)為遠房叔侄。
童年木心經家人引薦,結識這位返鄉做小說的名家。吃了花旗蜜桔,還飽攬了沈雁冰收藏的全部典籍。閱後修繕一新,叔對侄講,你看過比沒有看過還要新?餘後,木心遠遠的觀望這位著名的爺叔,從木橋上往濁水中吐痰,一邊構思新小說。
抗戰後木心考入‘上海美專’攻油畫。略感劉海粟的陳舊,遂又轉去‘杭州國立藝專’追隨林風眠先生。
時局進入反饑餓反內戰的 1947 年,木心不愧熱血青年,我保存多幀木心參加學生運動,從遊行的卡車上跳下的相片,周圍滿是標語。
木心鍾情於塞尚,曾去台灣嘉義寫生了一批塞尚風格的台南風光。不久在解放部隊中做宣傳,因自小患上結核,他喋血黃軍裝,一邊堅持扭秧歌打腰鼓,熱情不減於任何先進的時代青年。
為獲取這份資料,我訪問了當年與他一道參軍的藝專女生。木心對於這位暗戀他的妙齡女孩置若罔聞,一心革命!關於木心的不近女色傳說紛紜似隱情。
50 年後木心自行消遁,其理由是因學生時代的惡作劇,傷害並開罪了後來加入新政權的一個老同學。他藏匿於高橋鎮當一名小學國文教員,不久追兵趕到他,像讓.阿冉那樣拒捕跳海(高橋嘛!)遂被撈起投入監獄。
這是他第一次的牢獄之災,好在為期不長。出獄後,這位文藝大才屈居在一座破廟裏的,一個集體所有製單位(相當於農業合作社),專事生產工藝竹簾畫,及文革流行的毛主席立體照片。
1965 年底我與木心相識了!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像樣工作,是與木心設在破廟的單位合作,布置中蘇友好大廈內的《技術革新、技術革命,簡稱雙革展覽會》。
木心任總體設計,我擔任展牆插圖。木心觀照了我隨手繪製的插圖,似感意外,便上前搭腔,至今片言隻語猶存耳邊。
一次談到廣告,對於五顏六色的廣告,木心鄙夷的表示“反而一副窮相!西班牙的廣告一律黑色,貴族氣派。”我不明的是:那年代,哪有廣告?更不用說西班牙廣告?
木心暗示他通曉音律、精於鍵盤,曾經在“蘭心大戲院”獨奏鋼琴。說起鍵盤我開始摸底:你最喜歡的鋼琴作品為哪首?木心略有思考:弗朗克的《交響變奏曲》。我默然,這位冷僻的法國教堂管風琴手的作品,即便今天也鮮為國人所知。
木心繼而評論起“達利”來。沙爾瓦多.達利為 80 年代初始,介紹到我國的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
65年木心雙手托著尖下巴,倚在簡易工作台上評論道:達利好是好,有點裝腔作勢……更令我欽佩不已的是每周政治討論,木心帶領大家學習恩格斯的《反杜林論》,他竟能如數家珍的,隨口道出某一頁第幾段內容。
翌年文革爆發,消息說木心失去了竹簾畫和立體照片的製作權,繼而被罰清掃破廟的方磚地,最終關進隔離間……
時隔 20 餘年後,我們又在紐約相遇了!我聆聽了幾次木心的“世界文學講座”,一幫滯留紐約的中國留學生(內有台胞),推舉木心為大家講點什麽。為解鄉愁、集體取暖,也為我們的聽課費(一次美金 20 元)可解決先生的部分生計。
在我聆聽的最初幾堂講授中,木心隨口吟誦多首古代波斯阿拉伯人的詩篇,讓全體敬異不止。
這個講座延續 5 年,結業時,鍾阿城先生從洛杉磯趕來主持了儀式。就在講座間隙,木心與我閑聊,笑著告訴我分別那些年他的遭遇。某夜他從囚禁木柵欄裏逃逸,“可見我那時有多瘦”,出了囹圄後想想沒有地方去,又從剛潛出的木柵欄裏鑽進……
當我對他述說到美國的種種辛苦時,木心僅僅安慰我: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那年六十又二,留著甲殼蟲頭裝嫩,在一所學校保持學生身份等待綠卡。
由於他的文學講座時間無定、聚散不一,而我又為生計和“綠卡”所迫,我的時間安排,不能和文學講座的時段合拍,我必須聽從“命運的安排”。漸漸的我疏遠了那個團體。
後來我在木心的一段文字裏辨到了“滋味”:人要墮落我們不能勸,隻能說“歡送”,因為下地獄的路也是“前程萬裏”?我始終把這看成是對我而發,因此盡量不讓它“前程萬裏”。
我與木心最後一次相見,竟是在為綠卡而設的“體檢”的一個診療室內。此後木心開始人生中的另一個為期 10 年的離群索居。
木心式的奢華所費了了。或者一盞包豪斯台燈照射下為文作畫,或打開窗戶、“靜聽遠處市聲的隱隱拂動”,一邊收索他的內心的孤寂。他懂得四季進補,自製呢帽,親自剪裁換季的各色大。木心般貴族生活的配方已經失傳。
一位名叫王秋虹的,受人尊敬的女信徒照看著他。她沒有文化、也沒有財力,但深知老人的重要價值。木心認為:“人窮一點才方始像一個人;你看,老虎隻有一張皮,螞蟻知道囤積、但不懂經商……”他還用孟德斯鳩的理論佐證他的說辭。
時間到得 2003 年,經大弟子的策動,在烏鎮建起一幢木屋,圖樣徐徐從紐約寄來,均出自對兒時宅邸印象的木心之手,坐落老宅基地僅咫尺之遙。
烏鎮木心美術館
07年老人榮耀回歸故土,入住“舊宅”。隸屬當地旅遊局管轄,造訪者等候旅遊局的分批安排、接見或采訪,主內主外兩位男仆形影不離伺候左右。
配備了廚師——太鹹了!老人抱怨,他本是一位烹調高手。我不以為木心喜歡這樣的生活,他一生規避正是嚴格管製!在任何嚴峻、捉襟見肘的歲月,他維持人格的獨立尊嚴。西班牙貴族即使三餐不擠,也站在門前佯裝剔牙。
木心的寓公生涯,始於外白渡橋邊,某幢從未有人光顧的後廂房。繼之是紐約的“瓊美卡”,語音很美,實際為黑人與南美人雜居的區域。
文學講座後,一位學員劫持了這位師長同住。不能享此殊榮的另外的學員則嘲諷:某某以為把木心帶到家裏,就是把文藝複興帶入家中。
不久散局,木心不習慣他讓人知曉,他也是一個每天漱口如廁的凡人。此時那位好心的女信徒,接走了這位“聖人”,讓他尊嚴的入住她的獨立住宅的第二層。如今深藏的土撥鼠,終暴露於光天化日。
木心終生不娶當無後,老年不可逃避的降臨了!是無奈。他的模樣介乎年邁歌德和伏爾泰之間。相知有素的舊雨新知,恪守不去打擾這位老人的安寧的原則,隻是從遠處玩味他睿智、雋永與刻薄的文字。
2000 年初,上海文藝出版社,曾計劃付梓他的十本著作。80 年代末台灣的“圓神出版社”印就了多本他的著作,開過研討會引發轟動。而今著名的廣西師大出版社,印刷了木心著作十餘種,他的畫冊得以出版,他的 33 幅水墨作品被耶魯大學鄭重收藏。
他成為傳誦的聖徒,木心滿意了嗎?
忽然想起木心的著名比喻“霓虹燈啊!商業的弄臣。”感謝地方政府的厚愛,晚年的他,幾成為古鎮的明星活寶。當地旅遊業閃爍的霓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