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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娃是20世紀最重要的女權主義思想家,110年前她在巴黎出生。一個多世紀過去了,她依舊是整個20世紀思想史上無法繞過去的人物。而尤其為讀者津津樂道的,是她與終身伴侶薩特之間糾纏一生的傳奇關係。
今天分享的,是作家張曉惠的文章,以此紀念這位傑出女性不平凡的一生。
波伏娃:
忠於肉體,還是忠於靈魂
文 | 張曉惠
我們當中的一個說了前半句話,另一個人就能說出後半句;如果有人問我倆同一個問題,他會得到相同的回答。
——西蒙娜·德·波伏娃(1908—1986)
我非常愛你,我親愛的海狸。你是我的好妻子。
——讓·保羅·薩特(1905—1980)
01
1986年4月19日,鍾聲在巴黎蒙巴拉斯公墓回響,在法國思想、文化界許多著名人士和五千多巴黎市民的見證下,享有世界盛名的最權威的女權主義理論家、才華橫溢的哲學家、作家,當代法國最有影響的女性之一,西蒙娜·德·波伏瓦,與她的終身愛人,享譽世界的哲學家、思想家和文學家,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讓·保羅·薩特合葬在那白色的大理石墓中。
《葬禮進行曲》緩緩響起,他倆又在一起了,他倆終在一起了。
其實,五十多年來,作為彼此生命與思想中的唯一,從思想到情感上他們又何嚐分離過?——他倆終身相愛卻沒有結婚,他們同居近五十年卻各有各的寓所,他們在親密的狀態下彼此容許有性伴侶,他們追求卓越的自由心靈更尊重對方的高度自由與獨立。他們以各自的才華為世界哲學史、文學史上留下了無比燦爛的瑰寶,他們又以其特立獨行的生存方式,尤其是男女關係方麵的我行我素,於社會習俗所不容,而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甚至批評指責的話題……
02
薩特與波伏娃相識於1929年,當時他們都是法國索邦神學院的學生。良好的文學修養、很深的藝術造詣令薩特在一次期末考試中,得了第一名,而美麗的黑發姑娘波伏娃考取了第二名。薩特被波伏瓦的美麗與聰穎深深吸引,而波伏娃也被薩特滿溢的哲思與才華所折服,兩個在外表上不相稱卻在思想、理念與才學上的旗鼓相當、日益走近,他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新的人生開始了。
兩人交往不久,博覽群書又自負狂傲的薩特直言不諱地向美麗的黑發姑娘闡明自己的態度:不讚成一夫一妻製,並提出了和波伏娃的愛情條約:保持親近的、永不結婚的愛情關係,同時相互給予對方完全的性自由,不吃醋、不爭吵、不結婚、不隱瞞的所謂“透明條約”。
薩特坦言自己與許多女人睡覺的渴望,他說自己的信條是“旅行、多配偶和透明化”。薩特對波伏娃這樣坦誠表述他的性愛哲學,他告訴波伏娃有兩種性關係,—種是“必然的性愛”,另一種是“偶然的性愛”。
“偶然”的無足輕重,被愛的對象不過處於“邊緣”,受到他的關懷不會超過“兩年的租期”。但他對波伏瓦的愛是“必然”的是永久的,她永遠處於“中心”而非“邊緣”。波伏娃當然也完全可以自由地貫徹同一原則,她可以有自己的“邊緣性”伴侶,隻要薩特永遠能在她心中的中心地段、真正的愛。
波伏娃答應了。
03
薩特的身邊不缺少女人,從青年到老年。一個單純、快樂、柔媚的女人,大抵上是所有男人的喜歡與需要。從天真無邪的奧洛加到女學生比安卡再到“女人味”十足的多洛麗絲……薩特一一照單全收,且將自己的豔遇一一向波伏娃匯報:她是絕對迷人的;她是一個楚楚可人的尤物;她的激情實在是驚嚇了我;她象一個快樂的小孩天真無邪……
而波伏娃同樣也不寂寞,在美國講學之時作家阿格林出現了,略小於波伏娃的納爾遜·阿格林戴著副眼鏡且風度翩翩,在經過了半個月的相依相伴,近似蜜月般纏綿的相守後波伏娃心旌搖蕩。
在波伏娃44歲的時候,同樣研究哲學的年輕人,25歲的克洛德·郎茲曼向波伏娃發出了愛的邀請,波伏娃放下電話竟然發現自己淚流滿麵。就此兩人纏綿很久,帥氣的青年朗茲曼給波伏娃帶來了勃勃的生機與嶄新的激情。
許多年,彼此一有新的情人,薩特與波伏娃從不相互隱瞞,總是坦誠相告,甚至,幾人雙雙一起出遊,被友人們稱為:情愛三重奏或是愛情四角戀。
04
夜色中的盧浮宮,燈火璀璨。相識近十年即將服兵役的薩特與波伏娃即將分開之時,達成了又一個協議:不幹涉,不欺騙,不隱瞞。彼此的“偶然”的愛情都應該讓對方知道,應該將自己的一切者毫無保留地袒露給對方(要及時與對方分享自己與情人在一起的詳細情節)。
薩特果然完全按協議辦事。當他在柏林進修時喜歡上同學的妻子時。立刻寫信告訴波伏娃,波伏娃甚至還專門去考察了一番這個女子是否對薩特適合;而當他與一些風流女子接觸和嬉戲後,又遵循“作愛透明化”的協定將一切過程寫信告訴波伏娃甚至包括與女方性接觸的過程和細節:
“這是我第一次與一個膚色淺黑的女人睡覺……她體味很大,汗毛挺重,腰背部長著黑毛,襯著白皙的軀體……她的舌頭就像支小笛,總是伸直了去夠我的扁桃體”……
而波伏娃則同樣將與其他男友相處的細節告訴薩特,比如讓她“經曆了生命第一次完美的性高潮”的美國作家阿格林。她告訴薩特,與阿格林在一起才知道,男女之間的愛情竟會有這樣地熾熱。還有克洛德·郎茲曼,年輕於波伏娃近二十歲的年輕人對她說“你對我非常、非常重要”,而波伏娃在與其的纏綿中感到自己又恢複了青春和活力。隻不過,在赤裸裸的細節上較之於薩特有所保留罷了,她畢竟是女人。
05
“唯一”是什麽?一直以為是相愛者的地老天荒,是日日夜夜的長相守,更是你高興時想與他分享、疲憊痛苦時那個能讓你靠一靠的堅實肩膀和溫暖懷抱。波伏娃與薩特這對情侶的“唯一”顯然已超越了凡塵男女心中的界定,對於這兩顆追求獨立與自由的心靈來說,“唯一”既是深入骨髓的相互理解,也是胸懷的天高地闊,更是生命中的至高無上,可遇而不可求。
這樣的愛,有多深有多真?
波伏娃的確美麗,我翻閱過她不同年齡階段的照片,從少女時的嬌媚可人到中年時的絢麗綻放再到老年時的從容豐碩。修長美麗的波伏娃,佩戴著大大的耳環,梳著精致的發髻風情萬種向我微笑。尤其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他們應中外友好協會的邀請,來中國訪問的照片,高出薩特半個頭的波伏娃穿著束腰大擺連衣裙,飄逸大氣若手捧的那束鮮花一樣絢麗漂亮。
這樣的波伏娃真的銘心刻骨地愛這身高不到一米六、麵相醜陋的薩特嗎?盡管薩特才華橫溢,盡管薩特同樣卓爾不群。這是我不止一次向著這對情侶的發問,不止一次地在史料中尋覓。
二戰期間薩特應征入伍,波伏娃心中空落落的,相識十年來第一次要分開且這麽長的時間。當得知薩特被派到布魯馬斯時,她立刻想方設法去布魯馬斯,可戰時的特殊規定,她隻被批準在此停留24小時!在寒冷中她匆匆趕去了火車站冒險來到薩特所在的城市,並想盡一切辦法傳紙條終於等來了薩特。在戰火紛飛中波伏娃的到來給了薩特的巨大驚喜,說不完的知心話敘不完的相思情。短暫的相逢令兩人難舍難分,布魯馬斯的火車站上與繁密的星空該作證著兩人的依依惜別。
我也看到炮火中的牽掛與擔憂。1940年巴黎遭淪陷,高射炮的轟炸聲中波伏娃聽說在軍中服役的薩特被俘關在了集中營,她異常痛苦:我為什麽還活著!當與薩特終於聯係上知道他還活著,波伏娃感到自己一下子又恢複了過來……
這些難道不是一對深愛的人所情所景嗎?沒有真愛哪會有這樣的追尋與切膚之痛?
06
他愛她嗎?這更是我一直在思索的問題。
薩特一生有過許多女人,有一夜情也有相處兩年之久的情人。但一旦情人逼他在波伏娃之間作出非此即彼的決定,他立即舍情人而去。
比如多洛麗斯。作為法國的一位女演員,戰後在美國情報處工作。在四個月兩人的熱戀中,薩特放不下這個漂亮迷人的女子。回法國後又去了美國四個月,一切都為了這個女子。他毫無保留地寫信告訴波伏娃是怎樣的楚楚可人,具有激情與謹慎、羞怯與毅力同在的特殊氣質,更如孩子一樣的快樂無邪。他甚至將自己與多洛麗斯交往的日程表都列下來寄給波伏娃,“她太有女人味了”!我不知道波伏娃收到這樣的坦白作何想?但當多洛麗斯在一年多的戀情之後,強烈要求來巴黎定居,薩特還是否決了。
對於任何女人,如果讓他在波伏娃與情人中作出非此即彼的選擇,無疑,他總是舍棄第三者而選擇波伏娃。“她是無可替代的”,“我要和她終生相伴”。這算是一種愛,還是一種固守“協議”的無可奈何呢?說是遵守協議吧,可薩特在七十歲時又對波伏娃說:我非常愛你,我親愛的海狸(海狸,是在讀大學時薩特對波伏娃的愛稱)。你是我的好妻子。
思想上的共振,感覺上的共鳴,波伏娃與薩特真的是那種深入骨髓的相知與理解。
我們來看,波伏娃的回憶錄有段話說明了這一點:
“人們總是說,我們的思想幾乎完全一致,然而我們卻始終一絲不苟地對對方的觀點進行批評、修正或肯定。在通常情況下,我們當中的一個說了前半句話,另一個人就能說出後半句;如果有人問我倆同一個問題,他會得到相同的回答。在某個字眼、某種感覺、某片陰影的刺激下,我倆會走上相同的思路,並在同一時刻產生相同的感觸——相同的記憶、相同的聯想,而這些,第三者是絕對不可能產生的。”
心有靈犀,息息相通,這就是這一對伴侶在沒有婚姻約束的情況下能夠保持長達五十年情人關係的根本原因。
而薩特在七十歲時回憶時則說:在他的一生中隻遇到過一個人可以在與之交談中發現和形成自己的思想,這人就是波伏娃。這不僅是因為她的哲學知識達到與他同樣的水平,還因為她對他以及他想做的事收據達到與他同樣的認識水平,因此,她是最理想的對話者,是人們從未有過的對話者。他能夠向她談論和訴說一切,而她什麽都能夠理解。不是每一個男人都這樣幸運的。
07
從小在鮮花盛開的諾昂,在安祥寬容的家庭中若一株小草自由生長的小西蒙娜,自幼就表現出反叛的性格,當跟隨父母上街可是客人來說,大哭大鬧或是滿地打滾常令父母難堪萬分。19歲時,她就發表了一項個人“獨立宣言”,宣稱“我絕不讓我的生命屈從於他人的意誌”。
而薩特,這位有著過於特立獨行的自由特質,在校園中常戴著一頂大帽子四處向女大學生獻殷勤的不修邊幅的矮個子男生,他對波伏娃最早的注視由於她的漂亮“美麗的黑發姑娘”,而當兩人在複習與考試中相互切磋交流,接觸越多,發現彼此的相同點越多。
是前世相識?是今世相知?和大部分女人一樣,波伏娃一直期盼能有個比她強的伴侶,在她需要時能夠伸出手來幫她一把。而薩特則是第一次遇到一個人生態度完全相同的人,專注於精神世界的翱翔忽略塵世間物質的瑣屑。她就是我的另一半!有爭執有指責,但那都是精神層麵與形而上的東西……這樣的世間稀有的同類終走到了一起。
這樣的同類,究竟是愛人,還是知已?還是既是愛人又是知已?
有人說:什麽是愛情?兩個靈魂一個身體;什麽是知已?兩個身體一個靈魂。這話表述得不完全。這世界上,也是有著愛人加知已的。愛人加知已,是真心相愛的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最好境界。波伏娃與薩特達到這樣的理想境界嗎?
一直認為,男女間的愛情也好情愛也罷,真正的愛情是排它的。愛情的排它性是人類永恒的局限,也許有人希望突破這種局限,薩特和波伏瓦的愛情似乎突破了這一局限。
但排他性既是愛情的局限,更是愛情的本質啊,愛情就是在局限中確定自己“唯一”的本質的。我不能相信一對深愛的情侶,在對方與其他的男人或是女子有著噯昧關係甚至上床會無動於衷。一如與愛人開玩笑時,他對我說:我的身邊不能再有美女打轉,要有你第一個會氣死?
是的,我真的“要氣死”的。就像雄孔雀受到挑逗或者見到雌孔雀就會自然地開屏一樣,女性天生比男性更容易吃醋,在對待愛情的態度上——我是指真正的愛情,而不是複雜的男女關係——女性的排它性要比男性強烈得多,因為她們投入的比男性多。
所以,遵循所謂平等的愛情條款,意味著波伏瓦比薩特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但這兩人真是匪夷所思啊,尤其是還相互坦誠性愛的細節,實在是不可理喻,就算你們兩個傑出怪異之人互不介意甚至真的接受,但,你讓那與你曾經纏綿悱側的他或是她情何以堪!
08
對世界、法國哲學界與文學界的卓越貢獻,兩人相伴終身的奇異友誼與愛情,令世界為波伏娃與薩特永久矚目。法國前總統密特朗稱波伏娃為“法國和全世界的最傑出作家”。
波伏娃在文學和哲學上都有著同樣令人仰慕的成就,她是存在主義哲學先驅之一,她劃時代的作品《第二性》,這部闡述女性何以成為第二性趨從屬性的作品讓她成為了女權主義的領軍人物,應該說,波伏娃無論對文學界,還是思想界,都有著巨大的貢獻。而作為女權主義理論家的波伏娃,她的學術資源,特別是女性運動的理論資源,學術界還沒有真正挖掘。但那是另外一個話題了,她的思想內涵與學術成就,還是交給學術界吧。
鮮花盛開,無數鴿子撲楞著翅翼從墓園上空飛過。
很多名人就安息在這兒——蒙帕納斯墓園,除了波伏娃、薩特,還有聖伯夫、莫泊桑、波德萊爾、達達主義詩人查拉、荒誕派戲劇代表人物貝克特、尤內斯庫,還有寫下一部《情人》轟動世界的女作家杜拉斯等等。
有機會去巴黎,一定要去這鮮花盛開、靜寂安寧的蒙帕納斯墓園。在藍天白雲下,在萬籟俱寂時,靜靜地坐在她和他的墓碑前,有風拂過,和熙的暖暖的風。聽一聽波伏娃與薩特是如何在這兒說他倆永遠說不完的話,是否在討論來生的“透明協議”,還是在討論“存在就是合理”,更是如何與莫泊桑、杜拉斯們傾心交談的……這一顆顆輝映世界的璀璨巨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