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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誕辰110周年 | 曹禺女兒回憶錄:我爸爸愛女人,她們都是他的心尖兒

(2020-07-26 13:34:17) 下一個

今年是中國現代戲劇泰鬥曹禺先生誕辰110周年紀念,他的女兒萬方出版了一本《你和我》,首次講述了父親和母親的戀情故事。

 

曹禺24歲即發表處女作《雷雨》,30歲左右,完成了一生最重要的幾部作品:《日出》《原野》《北京人》……被稱為“中國的莎士比亞”。作家創作力的奔湧噴發,也和他的感情經曆有關。

曹禺先生全家福,右二為萬方。

 

曹禺有過三次婚姻,萬方是曹禺和第二任妻子方瑞的女兒,很長時間以來,她一直覺得父母情感是隱私,盡管多次被詢問,她從未談起。直到她下決心,用最真實真誠的態度來寫這本書。《你和我》第一次收錄了曹禺和方瑞之間的情書,以及曹禺給女兒的信。

“我足足花了10年時間,才有了麵對真相的勇氣,寫完這本書,挖出了深埋心底的隱痛,

我發覺自己變得比以前強大了。”
《你和我》書封。
 

曹禺先生安葬在北京萬安公墓,樹木鬱鬱蔥蔥。采訪最後一天,陽光明媚,萬方帶我們來掃墓。墓碑很簡潔,上麵隻有巴金先生寫的兩個字“曹禺”,以及生卒年1910-1996。

她打掃落葉、擦拭墓碑,小心地把墓碑上的蝸牛留下,“有隻小蝸牛在這,我覺得他會喜歡。”

曹禺,原名萬家寶,他不止一次地和他的“小方子”說起,“我四個女兒裏你最像我”。萬方也是作家,寫影視劇,50歲之後也開始寫話劇,“爸爸把我看透,他覺得我也能把他看透,我知道他內心的感覺。”

“說實話,寫這本書的初衷是為我媽媽。”她說,寫父親曹禺的書很多,她也寫過,但母親54歲就走了,沒有為母親做過任何事情,這是她心裏永遠的痛。

寫作初衷原來是為了媽媽

1996年,曹禺去世。萬方從繼母李玉茹手中接過爸爸媽媽的情書,這些情書,曹禺曾經一直保留在身邊。萬方看到的這些長條宣紙薄薄的,紙張早已發黃,密密麻麻的小字寫得滿滿當當,字跡也已經模糊了。萬方花了好幾天時間,一字一字仔細辨認,用電腦打出來。“打完了,我才放心了,感覺他們在我的電腦裏得到了永久的保存。”

萬方幾十年做夢,從來都是找媽媽找不到,她想在夢裏看清媽媽,但從未看清過。“她走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我總想為她做點什麽。”萬方真正想寫媽媽是10年前,但直到2018年她才真正動筆。她說,媽媽在她心目中是完美的,美麗、溫柔、耐心。但她一度認為,爸爸作為有家室的人,卻與媽媽走到了一起,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媽媽身上的瑕疵,“這樣的心理我久久不能克服,我也很難對自己解釋,我既寫小說,又寫影視、話劇,對於種種不同女性的情感都寫過,但要寫我媽媽的時候,有如此多的障礙和顧忌。”

時光流逝,萬方終於決定徹底地打破阻隔,她說,無論作為一個寫作者,還是所有人,真實都是最值得追求的事情。“我足足花了10年時間,才有了麵對真相的勇氣,寫完這本書,挖出了深埋心底的隱痛,我發覺自己變得比以前強大了。”

萬方的母親,方瑞

方瑞畫作,曹禺題字

上個世紀40年代,曹禺在四川江安任國立劇專的教導主任,現在劇專已經載入史冊,被稱為“中國話劇的搖籃”。在那裏,他對20歲出頭的方瑞一見鍾情,但那時他是有家室的人。

漫長等待十年之後,兩人終於能夠結婚。方瑞(原名鄧譯生)是大家閨秀,是清代著名書法家鄧石如的重孫女,其母是清代散文家方苞的後代,從小在家中學畫、作詩。

她和曹禺的戀情,身邊幾乎沒有人支持她,但文弱安靜的她違抗了所有人。婚後,他們有過十幾年幸福的生活。1974年,她因為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死亡。

萬方和爸爸媽媽

眼前的萬方老師溫柔、個子小小的,卻寫了一本需要用萬分的決心、勇氣和真誠來完成的書。她追尋父母備受爭議的熱烈戀情,直麵父母後來對藥物的依賴,甚至被藥擊垮的悲慘現實。
她寫了親眼所見的大師曹禺的晚年,他掙紮著想創作的痛苦,還有曹禺和巴金兩人終身不渝的友誼。時間帶走了這些人,但生者對他們的愛,又把他們留下了,變成永恒。
墓園特別安靜,萬方擺好花,給冬青澆好水。她站在碑前,小聲地跟爸爸告別,“爸爸,我寫你和媽媽的書就要出版了……我覺得你會滿意,我覺得。”

以下是萬方女士的自述:

我心裏一直有一種深深的難過。媽媽去世的時候是1974年,我那時20歲出頭,我幾乎沒有為她做過什麽,我越來越覺得想為她做點什麽。實際上我作為一個作家,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是把她寫出來。

纏繞我、讓我遲遲沒有動筆的原因,就是我不敢寫。一想到我媽媽,就會有一種難言之隱的感覺,這種東西纏繞了我十幾年。

她給我印象最強烈、最讓我難過的,就是她是安眠藥吃多了死的。早晨被發現的時候,她身子下麵都是安眠藥片。

如果說寫這本書,我麵前是荊棘、沼澤、高山,我得一步一步費力地爬過去,那麽我首先要麵對的一座大山就是她的死亡,所以我把她的去世作為這本書的開篇。

我其實就是要打破心裏的閘門,使勁地把它撞開,直麵最讓我痛心的一刻。從那開始,我一步步地,把心裏的痛苦、悲傷釋放出去。

 看過父母的情書,才知道媽媽是極幸福的 

1940年代,在四川江安縣,我爸爸在國立劇專當教導主任。我媽媽的妹妹,就是我姨,是國立劇專的學生,我媽媽去看她。其實媽媽不願意出門,她就願意宅在家裏寫字畫畫,但我姨是假小子的性格,把我媽強抱上了船。

到了江安,我爸爸對我媽媽一見鍾情。我很多次問姨,他們第一次見麵是什麽情況?我姨每次就是這四個字,一見鍾情。

朱自清1933年在他的日記裏寫,碰到了鄧小姐,就是我媽媽,說她是一個classical beauty,古典美人。我媽媽身體很弱,所以被留在了家裏念書,像胡適、蔡元培、趙太侔、楊振聲,都是經常來家裏做客的人,來了就會教她畫畫、作詩。

我爸爸後來跟我談起,他說媽媽答應他的時候,他一個人夜裏在江安小城的街上走,忍不住地大哭,就是一種幸福的眼淚。

那時候我爸爸是有家室的。我在影視劇裏寫過各種各樣的情感,包括婚外戀、第三者,不知道為什麽到了自己爸爸媽媽這,就會有一種糾結,能不能正大光明來寫?

爸爸親口跟我講過,那個時候,在江安,街邊的茶館裏,他在看媽媽寫給他的信,心無旁騖。忽然妻子鄭秀從身後出現,伸手要把信搶走,爸爸怕連累媽媽,爭搶之下他幹脆把信塞進嘴裏,吃下去了。我覺得鄭秀也是一個很可憐的女性,一直對我爸爸還是很有感情,可是愛情這個事情怎麽說呢?

爸爸媽媽1940年代的通信

1940年代往來的電報憑據,也被細心保存著

爸爸去世後,我開始整理他的東西,我的繼母李玉茹,一個心地非常寬厚的女人,她把爸爸媽媽1940年代的通信全部給了我。

這些信,他們一直作為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保存著。薄極了的紙,沒有日期和落款,字像密密麻麻的螞蟻一樣擠,因為他們的信是秘密的,要在最小的地方把最濃烈的感情展現出來。

經曆了五十多年,字跡已經變得越來越模糊了。我花了好幾天時間,一字一字仔細辨認,把他們的通信全部用電腦打出來。打完了,我才放心了,感覺他們在我的電腦裏得到了永久的保存。

打出來以後,我把信給我妹妹看。她在回美國的飛機上看完,回去立刻跟我說,媽媽太幸福了,這樣的幸福我都沒有得到過。

 

曹禺畫了自己寫信的樣子給方瑞

曹禺致方瑞(摘錄):

今夜月色好,多少天我說一同步步月,總沒有做到。有一天我們必每逢好月色相偕散步,補償今日應該很容易而又很不容易做到的期望。我也想著有一天我們在北海荷葉叢中遙望橋上的燈火,或者在一間小咖啡店裏我們靜靜聽著音樂,喝著你愛的濃咖啡, 或者在雨天裏找一個小菜館弄兩三斤好黃酒,心領神會地品味一下。

總之,隻過去一段苦日子,各種可能的打擊經過以後,我們要把我們的生活好好安排一下,把這段短短的生命充實豐滿,使這一對魂靈都不必在天涯海角各自漂泊。憂患時,這一對靈魂能擋 ;快樂時,這一對靈魂能嚐。如你有一次說的,懂得享福也要懂得吃苦。最後,讓我們在臨死以前還能握著手微笑,沒有一個感到一絲酸辛,沒有一個覺得一絲幻滅。

在那個時刻,我忽然有一種感覺,媽媽並不是像我想的,一輩子經受了那麽多的痛苦,她實際上是一個很幸福的女人,因為她經曆了特別燦爛的愛情,是足以使她一生都會覺得很幸福滿足的。

央華版《北京人》劇照,最左為愫方

 因為這段愛情,曹禺寫出了自己最喜歡的作品 

我爸爸作品中他最喜歡的是《北京人》,我也最喜歡,甚至戲劇圈裏很多人都認為《北京人》是他所有作品中最頂尖的。

《北京人》大概是1942年寫的,它的誕生和我爸爸媽媽相遇,愛情的爆發有直接的關係。劇中的愫方實際上是以我媽媽為原型。愫方的性情,她喜歡畫畫寫字,她靜靜的淡淡的憂傷,對人的一種奉獻,都是從媽媽的形象來的。

“愫”是取自外婆的名字方愫悌,“方”是爸爸媽媽好了之後,爸爸給她起了一個名字方瑞。

我爸爸愛女人,像幹涸的泥土地需要水,他需要愛更需要付出愛,愫方,《雷雨》裏的繁漪,《日出》裏的陳白露,她們都是他的心尖兒,他珍愛她們,疼她們,多少男人裏才有一個會這樣地愛女人啊!

《北京人》曹禺手稿

方瑞謄寫的《北京人》

而我覺得《北京人》裏所有的男性人物,都有我爸爸的影子。他在30歲出頭時,就能夠寫曾皓那樣老朽的人物,把曾皓內心的衰落、可憐、自私刻畫得淋漓盡致。江泰是一個留洋回來不成器,又好誇誇其談的人,還有文清,一個幾乎廢了的青年。文清的兒子,一個向往自由又被家庭束手束腳的少年,想掙脫又掙脫不出去。

爸爸他是一個非常複雜的人,在朋友之中可以非常歡鬧,像頑皮的大男孩,但同時他又是非常悲觀的人,經常會給我感歎人是那麽孤單,他內心深處始終有那種孤單、自憐。《北京人》裏所有的男性人物都是他的一部分。

爸爸寫《北京人》的時候,他寫完一幕就寄給我媽媽,媽媽用她非常漂亮的毛筆字把它謄清,然後會提出一些意見,我爸爸在給她的信裏說:看《北京人》戲時就想到你,你所改正的地方,都在台上得著證明是好的。

萬方在鐵獅子胡同3號故居,現為張自忠路5號,她說:“這裏已經麵目全非,但我還是覺得很親切。”

 等待十年後,終於結婚 

新中國成立後,周恩來總理幹預了一下,允許爸爸離婚了。爸爸媽媽認識十年之後,終於能夠結成夫妻。從1950年到1966年,媽媽十幾年來應該是非常幸福的。

媽媽絕對不是一個社會型的人,她有點拒絕出去工作,所以就成了爸爸的秘書,對她來說真是非常適合。我們住在鐵獅子胡同3號,外頭媽媽種了晚香玉,在一個小書房裏,擺著一張書桌,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在寫作的時候,他們倆肯定會有一種交流。

北京人藝話劇《家》劇照,覺慧和鳴鳳

我媽媽文筆其實很好,爸爸跟我談起來說媽媽很會寫,可惜了。

他把巴金先生的《家》改編成話劇,裏麵鳴鳳和三少爺覺慧說:“這臉隻有小時候母親親過,現在您摸過,再有……”三少爺問:“再有?”鳴鳳回答:“再有就是太陽曬過,月亮照過,風吹過了。”爸爸告訴我,這些話其實都是媽媽說的。

方瑞

方瑞隨手畫的曹禺

爸爸是一個對生活要求很低的人,什麽都可以湊合,媽媽恰恰相反,她希望營造出美的環境,她會把她畫的山水、竹子掛在家裏,隔段時間家具要挪一挪,換換樣子。

這張小畫對我來說非常珍貴,是媽媽隨手畫的爸爸,穿著睡褲,頭發睡得翹起來亂糟糟,非常傳神,把我爸爸的整個精神麵貌都畫出來了:他吃穿都很隨便,甚至邋遢,生活上馬虎極了,隻有在寫作時會非常細膩微妙,他不需要用生活裏的手段取得滿足,寫作會讓他滿足。

媽媽非常愛我和妹妹,小時候我們得的五角星、小紅旗,我們畫的一切,寫的小紙條,我媽媽全留著。“你該寫寫媽媽幸福的時候”,我的妹妹從我要寫這本書時就提議,但幸福是非常難寫的,身處其中時人並不知覺。

曹禺、方瑞和兩個女兒

 我覺得她不是自殺 

寫到他們被藥所控製,被藥所擊垮,甚至媽媽被藥奪走了生命,對我來說是非常痛苦的事。

我覺得媽媽吃藥一個最早的根源,是因為我外公是醫生,我的大舅十幾歲得了腦骨癌,疼得在家裏大叫,外公會把嗎啡這一類鎮痛的藥帶回家,給大舅吃,但我認為外婆也會吃,因為她太痛苦了,沒法設想一個媽媽聽到兒子這樣的痛。

外婆生了7個孩子,5個都去世了,吃藥能讓她短暫忘掉最深切的痛苦。她剩下的兩個孩子,我媽和我姨,我姨是一個要闖世界的孩子,15歲跟著抗日宣傳隊走了,外婆想把媽媽留在身邊,而且媽媽從小身體也不太好,所以外婆也會讓她吃藥。

這隻是我的猜測,但我認為是靠譜的。我爸爸老年在醫院裏他跟我感歎過,說你媽媽呀,是婆害了她。實際上我當時可以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我覺得沒必要了,我們倆都明白是怎麽害了她。

鴉片,已伴隨人類上千年,當我知道它和我有關聯時,我的感覺是羞恥的。我很想借此抹去心裏羞恥的感覺,可並不成功,因為那關係到我的媽媽,我最美、最文靜、最好的媽媽。

和我爸爸結婚以後那十幾年,藥從媽媽生活中消失了,她是一個很尋常很滿足的女人,直到1966年。

我爸爸最初吃藥是由於他的腦力勞動,他五幾年得了神經官能症,這種病很折磨人,時刻會有某種想自殺的傾向,他一站到高處,就想往下跳。那時候他要吃安眠藥,但還是一個正常範疇的,要讓自己能睡眠,擺脫一種深深的焦慮。

曹禺在北京人藝宿舍看傳達室

1966年,曹禺一開始在首都劇場看傳達室,日本代表團經過看見了,回去報紙上說“中國的莎士比亞在看傳達室”,後來,他被調到北京人藝的宿舍看傳達室,這間傳達室還在,樣子一點也沒變。

1966年之後,他們都開始吃很多。那時候我不在,我16歲去東北插隊,後來去當兵,回來探親在家的時間很短。但是那麽短的時間裏我也看到過。

可那時候我太年輕了,不懂這有多麽危險。人家給了媽媽一種藥叫水合氯醛,粉色的液體,我看到她在床邊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後人就躺倒了,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很厲害的藥,做手術時候可能要用到的麻醉劑。

我覺得她不是自殺,她特別愛我們,想看見我們,她隻是不知道該吃多少藥。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和妹妹從部隊回來,去醫院太平間見她最後一麵,我爸沒去,他就在小小背陰的發黴的書房裏,吃了藥在那昏睡了不知道多少天,他不敢正視。

我那時候不懂,我就很生氣,給他寫了一封特別厚十幾頁的信,傾盡了一個女兒所有的心腸,批評他、罵他、輕視他、誘導他,他看了之後很被震動,把所有的安眠藥都倒到馬桶裏衝掉,他決定不吃了。但是一停藥,他馬上人就不行了,嘴腫得可怕,人整個就哆嗦,沒法生存了,還是得吃。事實上,直到他去世,也沒有離開過安眠藥。

曹禺和萬方

 爸爸給我最寶貴的東西,是自由平等 

我爸爸由於他是作家,他對孩子不是溺愛,是理解。

媽媽去世,部隊給了我們一個月的假,我和妹妹回到北京,母親去世的悲痛那麽強大強烈,但年輕人不會一直沉浸在悲痛中的,我記得我們約了朋友去了兩次頤和園,去劃船去遊泳。

爸爸始終一個人留在他的小書房裏。我們回來的時候,他看見我們兩個小女孩玩得很興奮,他並沒有批評我們,或者生我們的氣,覺得我們這樣是不尊重媽媽的去世。我覺得他非常能理解,他覺得欣慰,青春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迅速把注意力轉移到更有趣的事情上。

曹禺寫給萬方的信

爸爸給我最重要最寶貴的東西,生命的核:自由的感覺。他從沒有對我用過”自由“這個詞,在撫育孩子這件事上,他是自由的行動派。

他和我們非常平等,是人對人,沒有輩分之分,他給我充分的自由選擇做自己想做的事,再加上尊重和信任。

當兵複員之後,寫東西成了我的自然而然的選擇。我覺得我選擇寫作,某種程度上是遺傳,遺傳到了他的敏感。

這本書有很多封他寫給妹妹和我的信。那時候爸爸給我寫信說,小方子你不要再玩了,我的話不是給木頭腦袋瓜寫的,希望你能夠聽進去,你要弄一個活頁本,要把你每天看到的、聽到的你覺得有意思的記下來。你想想傑克·倫敦,你跟他比是個小爬蟲,傑克·倫敦都被不斷地退稿,你更不要怕失敗、怕退稿,退稿隻會讓你知道自己寫的不好。他教孩子的各種話,從來沒有大道理,明白易懂。

在舞台的喧嘩過後

小時候,他經常帶我們去看戲,唯一一件事我記得,是跟他去看《雷雨》。那時候我還沒上小學,第三幕電閃雷鳴,我就嚇哭了,我爸爸平時對孩子很溫和的,那次他特別粗暴,一下子把我拎起來夾在胳膊底下,蹬蹬蹬跑到劇院外麵的側廳。

他那種粗暴的動作把我嚇著了,我都忘了哭。在側廳裏,他又恢複平時溫和的樣子,說大家在看戲,不要在裏麵哭。這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劇場舞台是絕對神聖不可侵犯,不能打擾一點兒。

爸爸的晚年,我經常陪伴在他身邊,看到了他的痛苦,痛苦來自於他寫不出東西。他那時候有很多頭銜,主席、院長,他排日程的記事本上,寫得滿滿的。但他並不高興,每天出去,風風火火地回來,衣服一脫往沙發上一坐,人疲憊不堪。

我走過去說你累了,他說沒意思,就是混蛋。他就罵自己,寫不出來就找點事情做。

如果隻用一個詞形容他,那就是這個詞:真誠。他隻會用一種方法寫作,就是把全部真誠傾注到作品裏,不能真誠表達自己的時候就什麽也寫不出。

曹禺和萬方

他晚年經常看托爾斯泰的書信集,然後在那叨叨:“托爾斯泰多了不起,那麽大歲數了還離家出走了,我也要出去,我要放棄嘴的生活,我要走路,我要靠腳走出我的路來”。那是在睡前吃安眠藥最放鬆的一瞬間,他說了好多話,就像寫文章一樣。

他老了住在醫院裏,衰落到極點。如果能夠推著他到東單公園轉一圈,他特別快樂,他看得津津有味,然後跟我說,這個人戴著什麽圍巾,那人戴著什麽發夾。所有的細節和表情,對他來說有極大的樂趣,他終生對人有發自內心的一種關注。

方瑞畫作,曹禺題字

我爸爸確實有福,三段婚姻,三個女人,都愛他。我不相信這是運氣,我相信這是有原因的,無論他做過什麽,畢竟值得這樣的愛。

媽媽去世後,爸爸把她的畫裝裱起來,配上了他的字。有一幅上麵寫著:“亡妻方瑞善畫竹,竹如其姿,如其靈,見竹不見人,痛哉。”

80歲的時候,他在一幅雪竹上寫:潔如雪,綠竹節,魂去天外情未滅;夢不見,關難越,此心如鐵,此生如劫。題亡妻方瑞遺作雪竹,時已八十老人矣,家寶”。他們兩個人都在這幅畫上。

一家四口

讀媽媽和爸爸的信,我有一種感覺,覺得她就是為了那樣一次燦爛的愛情而生的。人們在信中,能看到被愛情的火點燃的兩個生命,當年的那種光耀。

真實是我寫這本書唯一的標準,雖然隻有親曆者才能百分百知道真實是什麽樣,但我盡最大的能力找到了一部分。

 

一條采訪萬方的視頻: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NDcwNDYyODUxMg==.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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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團農工 回複 悄悄話 中國文化中,偉人的大頭小頭是純潔的愛情,
平民的,那就是奸情了。
嗬嗬
民主國家,who 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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