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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學會芭蕾舞的農村女孩長大成人

(2020-06-20 16:43:34) 下一個

根據多篇報道整理

有一部記錄片,是個很美的故事,關於一群農村女孩的舞蹈和夢想,叫《田埂上的芭蕾》。

田埂上的芭蕾

幾個河北省保定市安新縣端村裏的十來歲女孩,穿著芭蕾舞練功服,頭發盤得飽滿,在田野上練著芭蕾舞基本功。

她們重複做著蹲、擦地、腳尖訓練等動作,一絲不苟,表情認真嚴肅。

本來,這種獨特而美好的場景,隻存在於她們的芭蕾舞老師關於的想象中。

關於是北京舞蹈學院的一名芭蕾舞老師。他從1994年開始,就在這裏給全中國水平最高的芭蕾舞學生上課,還編排過很多國家級重大演出。

芭蕾是一種“貴族藝術”;所以,學習芭蕾的主要人群,一向是生活在大都市的女孩子們。

這不僅因為學習芭蕾需要一筆不菲的費用,那些優秀的芭蕾舞老師一般也都是在大都市中生活。

可是,在理想主義者關於眼裏,藝術的本質應該是不分階級,不分城市農村,更不應該局限於某個舞台

他腦海裏甚至會浮現出一個詩意的場景:

農村裏的女孩學會了芭蕾,長大成人變成農婦,耕作疲憊時,田野上響起柴可夫斯基,她們會跟著起舞。

不止浪漫,他更希望藝術可以讓農村的孩子獲得美麗和尊嚴。

所以,當致力於鄉村藝術教育的朋友問他是否願意去端村教芭蕾時,他和妻子張萍都興奮地答應了。

端村作為他探求藝術本質的“芭蕾試驗田”,十來個身材高挑、苗條,對芭蕾一無所知的女孩成為他的第一批學生。

全世界的芭蕾教學都是從基本功開始,但下叉對端村的孩子沒有意義,關於要直接帶孩子們去看山頂的風景。對於這些端村的女孩來說,沒學芭蕾之前,覺得每天都一樣。但現在,她們清楚地知道,今天跟昨天不一樣了。

關於抓拍的正在練功的女孩們

從2013 年 3 月起,每個周日關於和張萍早上 7 點從北京出發,驅車趕到 178.5 公裏外的端村,免費教孩子們跳舞。

從2013年起,每隔幾天,就能從關於的微博上看到端村芭蕾女孩的消息

  王露珠和30多個女孩換上了粉色的芭蕾舞練功服和舞蹈鞋,她們中最大的上初二,最小的隻有一年級,全都表情嚴肅地扶好把杆,隨時準備跟著音樂做出plie(蹲)、battement tendu(擦地)、echappe(腳尖訓練)等動作。教室的地板是灰白色的,三麵都是鏡子,以便讓她們確定自己最美的嘴角弧度。腳背繃直,膝蓋不能彎,腳步跟著音樂的節奏時輕時重,陽光照進來,女孩們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搬後腿時,珠珠使了全勁,兩隻手還是沒能向後抱起右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是位於河北白洋澱的端村,教學樓的後身是大片空曠的田野。新一茬的小麥剛剛播種,還未顯示出生命力。破舊的水泥路一直延伸到村民們聚居的地方:大多是平房,一小部分沒有廁所。這裏的冬天總是冷得令人難以承受,今年,住戶響應政策燒起了無煙煤,供暖效果差強人意,天空也沒有因此變藍。白洋澱的荷花早已凋謝,蘆葦也收割完畢,將以每捆20元的價格賣給收購商。不少年輕父母外出打工,歸期遙遙。

  2013年的春天,村子裏有傳言:北京來了個芭蕾舞老師,免費教女孩跳芭蕾舞——可能是某種販賣兒童的新方式。傳言的主角關於,對這一切渾然不知。他今年46歲,在北京舞蹈學院芭蕾舞係任教,長相清爽,大眼睛,身材削瘦,喜戴圍巾,說話永遠不緊不慢。「我是絕對的理想主義者。」他形容自己,因此當致力於鄉村藝術教育的荷風藝術基金會的創始人問他是否願意來端村教芭蕾時,關於表麵平靜,內心已極度興奮。他設計了上百條教學計劃,指向腦海裏的詩意場景:學會了芭蕾舞的女孩長大成人,變成了農婦。耕作疲憊時,田野上響起柴可夫斯基,她們跟著起舞,心裏想到的是人類。

  端村小學各班按照通知選了些「三長一小」(胳膊長,腿長,脖子長,頭小)的女孩。關於派自己的學生提前去端村做了進一步的選拔,他的標準隻有一條,「要專注,不能散」。

  3月24日,關於在端村中學的舞蹈教室見到了十幾個對芭蕾舞一無所知的女孩。舞室的地膠下是水泥地,而不是跳舞專用的帶木龍骨的鬆木地板,地板上布滿孩子和家長們的腳印。他把所有人請出教室,與妻子張萍用墩布拖好地,要求所有人脫鞋進入,並臨時決定第一堂課教授梳頭。地板很涼,他的腳抽筋了,緊接著,他發現,有些孩子隻有七八歲,還無法自己梳頭。

  第一次課的後半部分,關於請自己在北京舞蹈學院的學生直接教孩子們跳《四小天鵝》。全世界的芭蕾教學都是從基本功開始,但下叉對端村的孩子沒有意義,他要直接帶她們去看山頂的風景。「《天鵝湖》被譽為世界芭蕾舞劇皇冠上的寶石,我把這個寶石,最美的東西,戴在她的身上。」看著孩子們跳舞,關於當時差點流下眼淚,「她們很認真,農村人從來不跟你開玩笑,她不會開玩笑。我們是農業大國,等了幾千年,終於我走進了真正的農民的群落當中。我讓他們的孩子跳起了世界性的《天鵝湖》,還有比這個更重要的嗎?這是革命性的。」

  那天,二年級的李欣怡和表姐一同跳完《四小天鵝》,表姐告訴她,去國家大劇院演出,就是最高的榮幸。晚上,欣怡做了一個夢,夢裏她穿著白色的裙子,在國家大劇院的舞台上獨自表演《天鵝湖》,下麵坐滿了人,但她沒有緊張,掌聲特別響。

  欣怡的母親王芳年輕時喜歡跳舞,因此很希望女兒跟著北京的老師學舞蹈。其他等候在舞蹈教室外的家長好奇地張望,終於忍不住問關於:「學這個有什麽用呢?」關於想了想,回答:「讓你們的女兒變漂亮,以後好嫁人。」家長放了心。

藝術的種子在女孩們的心裏萌芽

變漂亮是事實,經過芭蕾訓練的女孩,無論身材和氣質都被塑造出來了,與普通女孩完全不同。

農村的孩子學芭蕾,不以考證或炫技為目的,她們學得開心、認真,又帶著一種農村孩子特有的韌勁和吃苦精神,一點都不比城市的女孩子弱。

關於也因此有了更大膽的想法——讓她們中的優秀舞者走專業路線,考專業的舞蹈學校。

過去,端村小學的孩子人生規劃很簡單——要麽考上大學外出打工,要麽考不上回家務農,再也沒有別的出路。

芭蕾,給她們多了一個改變人生軌跡的機會。

這個有趣的“芭蕾實驗”還吸引了媒體的關注,香港電台、湖南衛視和中央台都曾用紀錄片的方式關注農村女孩們和芭蕾的故事。

包括中國教育台在內的很多電視節目也對這件事做過報道

  半年後,端村小學建成儀式上,十幾個孩子表演了《清清荷風》。這是從事編舞工作的張萍以白洋澱的荷花為靈感,專門為端村孩子編的舞。村民劉秋菊在校園的欄杆外看到表演,她覺得太美了,美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孩子們優雅地揮動荷葉,讓她想起童年在白洋澱裏遊泳的時光,她穿著褲衩背心,潛入荷葉下摸魚。

  每周六日,她會送女兒劉玉嬌去縣城裏學民族舞,現在,她想讓嬌嬌跟關老師學。很快,芭蕾班再次招生,關於堅持要設立幾輪考試,「給他們留下一個印象:我是考上的,要珍惜這個機會。」他狡黠地說。嬌嬌報了名,20多天後錄取結果張貼在學校門口的通知欄。劉秋菊去接孩子放學,將電動車停在一邊,擠過人群,倉皇地看了幾遍通知,才捕捉到女兒的名字。每次談到這段,她都會掉淚,那是某種美好生活的開端。

  同時被錄取的還有嬌嬌的好朋友珠珠。她們即將體驗很多個第一次。第一次穿上芭蕾服,珠珠看到鏡子裏的自己,覺得這衣服比過年的新衣服好看。她們開始期盼,什麽時候可以穿足尖鞋,因為關老師北京的學生穿上去很美。第一年冬天來臨時,她們穿上鞋,立起來,感受到疼痛,但很快被興奮壓下去。疼痛加劇,超過了以往的所有體驗,但立起來總是美的,臉上是笑著的。腳趾甲掉了,腳趾頭破皮,長水泡,成繭,疼痛消失了,融進了舞步中。

  關於反複強調,芭蕾是貴族的藝術,而貴族意味著對自己有要求。「你看她們穿起足尖鞋立起來的那一刻,她疼嗎?你說她不疼,那不可能;你說她疼,但她很美。」

  芭蕾女孩們家裏的夜晚很相似。晚上8點左右,馮雪京夫婦陸續離開經營的餃子館,回到家裏觀看珠珠練舞。她家是臨街的平房,拉開玻璃滑門,就是客廳。十幾平方米的空間裏,最顯眼的是珠珠的芭蕾照片和榮譽證書。角落裏,有個一米出頭的把杆,是馮雪京請村裏的鐵匠打的,用於給珠珠壓腿。把杆很輕,珠珠壓腿的時候會搖晃,母親就幫忙扶著。珠珠喜歡激烈的音樂,比如Meghan Trainor的Me too,她跟著音樂的節拍立腳尖,直到滿頭大汗。

  身高1.52米,腿長,珠珠引以為傲,愛穿緊身褲,配一雙新百倫的運動鞋。夏天,她父親需要淩晨3點起床,去餃子館準備早餐,白天去工廠裏上班,晚上再回到餃子館。珠珠記得,有一天晚上,爸爸特別累,回到家就躺在了沙發上,「平時他都是坐著的。」那是她體會到父母辛苦的時刻。她爸爸說:「就這麽說吧,每天看珠珠跳舞,是這一天的盼頭。」

  跳了4年芭蕾舞之後,珠珠對芭蕾有了自己的理解:「我覺得芭蕾舞是美麗的春天。」春天是溫暖的,她也記得學芭蕾舞之前的日子,「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有點失落。我不太滿意,但是我說不上來。」

每周日早上7點半,關於與妻子張萍從舞蹈學院附近的家裏出發,10點到達166公裏外的端村,上下午各一節兩小時的課,下午4點左右返京。12月份的第一個周日,學校為關於設立了休息室,他樂不可支,與4年前周期性的刷臉失敗和禁止進入相比,這簡直是「裏程碑式的事件。」

  在端村人的描述裏,「關老師和藹可親,從不發火。」他抗拒帶有明顯尊卑的師生關係,對學生永遠是溫柔的,這不僅與他本人的性格有關,更多關係到舞蹈本身——常年挨罵的舞者,是跳不出好的舞蹈的。

  教學之外,他還負責芭蕾舞係的黨務工作,隨時完成國家下達的各種演出任務。遇到端村的芭蕾舞女孩前,他四十出頭,沒有孩子,也不打算要。盡管在業內已是個腕,但沒找到過掙大錢的門路,「不是那塊料」。夫妻倆在三裏屯開了一家雲南飾品店,精心裝修過。有天下午,他獨自坐在店裏,暗想隻要有人來買,不管對方壓到什麽樣的價格,他都賣。終於來了位顧客,對方看了半天,問他:「你不是這家賣貨的吧?」

  關於出生在北京交道口的胡同裏,姥爺是中國鹽業銀行的經理,爺爺是國民黨中校軍醫,祖上是滿族人鑲黃旗。他驕傲於這種貴族血統,讚揚堂吉訶德,小學時在作業本上寫下「我自橫刀向天笑」,並告訴父親:「我將來要做很重要的事。」

  現在,他每天都會想起端村的女孩們,並因此知曉自己在北京城之外是有使命的。絕不僅僅是芭蕾舞,他強調,「我帶去的,是文明。」

  他把各種人(法國尼斯大學芭蕾舞教授、荷蘭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美國的兒童畫畫家)請到端村的芭蕾舞課堂,目的隻有一個,讓來訪者被女孩們的氣質和舞姿折服。課堂上,女孩們跟著音樂練習立腳尖時,他神情雀躍而充滿陶醉地解說:「你注意她們的肩膀,那是女人的肩膀,端莊的美,這種美看一眼是終生難忘的。」

  端村的芭蕾舞女孩們,常年把頭發盤成飽滿漂亮的圓形,露出修長的脖頸,走起路來頭仰起10度,腰背挺直。絕不說髒話,絕不盤腿坐在地上,打哈欠時用手捂住嘴巴。她們還聽過很多抽象的詞句,未能理解其深刻含義,例如,「可以疼,但不可以有表情」,「可以錯,但不可以放棄」。關於堅信,這些話會讓她們在麵對農村女孩一生的各種苦難時,像穿上芭蕾舞的足尖鞋時一樣,站起來,挺過去。

 關於帶著孩子們去了縣城,石家莊,和北京。站在國家大劇院的舞台上時,欣怡覺得眼前的舞台比夢裏那個要小,掌聲也沒夢裏那麽響。珠珠擔心的是地太滑,她會摔倒。

  關於曾收到端村某位女孩的短信:「我可以叫您爸爸嗎?」從那以後,在端村,他是關爸爸,妻子張萍是張媽媽。他們去參加金寶街勵駿酒店的聖誕點燈儀式。女孩們站好排,不許大聲喧嘩,不許東張西望,眼睛永遠看著關爸爸,聽他的指揮。表演結束後,一個英國長相,經受過極好芭蕾舞訓練的女孩問關於:「可以跟女孩們合個影嗎?」他說這是幾年來最令他感動的時刻,他的孩子們獲得了尊重。

  他在端村的實驗是學院派的,以不幹涉孩子的成長軌跡為原則,但當他把女孩們當成自己的女兒之後,他問自己:你忍心讓自己的女兒一輩子待在端村嗎?

  答案顯而易見。2014年的秋天,馬悅的媽媽董英收到關於的電話,問他們是否願意參加來年春天北京舞蹈學院附中的入學考試。馬悅是端村學校的班長,學校所有活動的主持人,舞跳得最好,文化課成績第一。「最大的特點是靠譜,」董英形容自己的女兒,「她情感豐富,但懂得克製。」北舞附中芭蕾舞專業要求考生的腿長比身長多12厘米,馬悅的數據是18厘米,關於覺得她應該繼續跳芭蕾舞。

  董英與丈夫馬文超不知所措,她是幼兒園老師,馬文超以在村裏的早市賣水產為生。白天,女兒去上學了,他們就在家裏老舊的台式電腦上搜索,獲取的信息包括:北京舞蹈學院是「最好的學校」,但學舞蹈會苦、會疼、會想家、會挨餓,還有一筆價值不菲的學費。更何況,女兒在如此小的年紀離開家,學壞了怎麽辦?夫妻倆自尊心強,不願去問關於,糾結了幾個月,替女兒做出了不去考試的決定。

  優等生馬悅的世界很豐富,但她漸漸發現相比較其他事物,她最離不開的是芭蕾。她身高1.60米,體重69.2斤,隻有在芭蕾舞教室裏才不會因為過瘦而自卑,因此拚命練舞。「到了第二年,她(馬悅)對芭蕾舞的感覺就是不跳不行了。」董英和馬文超後悔曾替女兒做了決定,他們決定去北舞附中試試。

  考試有三試,一試通過了,二試的第一輪通過了,第二輪考完了。關於覺得沒問題,所有工作人員他都打了招呼。他對馬悅有信心。第一天考完,他帶馬悅去看鼓樓,吃老北京灌腸,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告訴他要把握好這一次,帶這個孩子看看真正的北京。第二天,他決定提前吃慶祝晚餐。張萍買了蠟燭和鮮花,做了一桌子菜。吃過飯,9點鍾,夫妻倆陪馬悅母女倆去北舞看榜。

  看到榜的一瞬間,空氣凝固了。不知誰說了一句,回去吧。馬悅別過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漆黑的夜,關於走上去,搭著她的肩膀,沒人說話。到了關於家裏,張萍對馬悅說:現在允許你哭一分鍾。

  「那是我見過的最悲痛欲絕的哭法,她和她媽媽嚎啕大哭。」回憶這件事時,關於坐在北舞的咖啡廳裏,「你知道,她們覺得快把自己兩輩子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全家的,它的烈度已經達到了一種她承受不了的。」

  直到淩晨兩點多離開時,馬悅母女的情緒也沒有得到平複。關於夫妻倆決定必須讓馬悅帶著笑容和尊嚴回端村,他們連夜商討,選定了北京動物園的海洋館。次日,在海洋館藍色的世界裏,剛經曆了人生第一次挫折的女孩很開心。看海豹表演時,滾動的大屏幕抽取幸運觀眾與海豹親密接觸,關於對馬悅說:

  「你站起來。」

  馬悅站了起來,穿著紅色的衣服,揮著一隻手。

  「孩子雙手搖。」

  馬悅變成雙手搖。

  「孩子,跳。」

  馬悅又跳又搖,成為了那一場海豹表演的幸運觀眾。

  馬悅母女回去後,關於聯係了河北省藝術職業學院的舞蹈係主任,請他們在端村設立考點招生。芭蕾班的兩個女孩通過了中國舞專業考試,即將去石家莊讀初中。關於對馬悅說:「孩子,你不要去考,因為你是適合跳芭蕾的。」事實上,在馬悅家裏,這次失敗已成為禁忌,董英已為女兒選好了縣裏的中學,他們斷了念想。

  暑假來臨時,張萍在端村陪孩子們準備舞蹈比賽。河北省藝術職業學院的通知書發到村裏的那天,她在馬悅家裏,感受到整個家庭煩躁的氣氛。晚上11點多,北京家裏的關於接到妻子的電話:「你現在就給遼芭的校長打電話,讓馬悅去那兒,馬上打。」電話被掛掉了。關於思索了半天,將馬悅跟他一起錄節目的鏈接和照片發給了遼寧芭蕾舞團舞蹈學校的常務副校長,他寫道:請問明年什麽時候考?(今年還有加試嗎?)

  手機馬上響起,對方回複:關老師,你介紹的人免考,直接錄取。

  這一次,董英和馬文超沒有再替馬悅做決定,女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遼芭。暑假結束時,以馬悅為第一主角的芭蕾舞劇《醜小鴨之夢》拿到了華北五省舞蹈大賽的一等獎。家長和孩子們在端村學校的食堂為馬悅和另外兩個考走的女孩舉辦送別會,每個家庭帶來一個菜,三個女孩做了一個蛋糕,上麵畫著藍色的彩虹。要離開的人與希望有朝一日也能離開的人擁抱,大家都哭了。

馬悅是第一個從端村靠芭蕾舞考出去的女孩,也成為全村芭蕾女孩們的勵誌榜樣。

  李欣怡也去考了河北省藝校,但她沒考上。馮璽諾通過了初試,放棄了,她媽媽不同意她學跳舞。她們都是馬悅的好朋友。最後的最後,她們仨坐在學校走廊裏的長椅上,聊了很久,欣怡問馬悅:「你走了以後能不能還想起我們來?」

  馬悅說:「我肯定不會忘記你們。」

現在的馬悅,夢想將來能成為一名專業的芭蕾舞演員。

基本功較為薄弱的她,犧牲了大部分休息時間來練習,憑著農村孩子的倔強和韌勁,她進步很顯著。

暑假回家也不能休息,全家總動員,陪她一起苦練基本功

跟獨生女馬悅相比,14歲的王旭雅境遇就更加令人同情。

父親務農,母親患病在床,家裏有一個剛成年的姐姐和年幼的妹妹。

她自卑而且羞怯,關於形容她:沉默得讓人忽略。

可自從關於送給她第一雙足尖鞋,教她跳芭蕾,她逐漸變得優雅而自信。

她也知道了端村外麵有個不一樣的世界,不想像姐姐那樣,早早輟學,一輩子在工廠打工。

今年,她順利考上了石家莊藝術學校,可是家裏條件太苦,學藝花費大,爸爸並不同意她繼續學舞,寧可她回家務農、外出打工幫補家計。

旭雅不敢給爸爸增添壓力,於是她小心翼翼地撕下牆上的黑天鵝海報,卷起,準備將芭蕾舞的夢想隱藏起來。

有天份的孩子因為家庭條件放棄夢想,這是關於最不願意看到的。

於是關於回北京張羅了不少朋友同事,為旭雅籌集了一筆學費,解決了燃眉之急。

看到麵前優雅地跳著芭蕾的旭雅,爸爸的想法也在轉變,他想旭雅將來要是拿到文憑了,肯定比姐姐強。

而旭雅的夢想是長大後當一名舞蹈老師,專門去教農村的孩子學芭蕾。

       五年級的嬌嬌和珠珠在2017年的主要煩惱是體重,具體到小數點後一位。珠珠的晚飯吃很少,一碗湯麵,幾口菜,或者幹脆不吃。她今年突然發胖,大腿有變粗的趨勢,母親馮雪京本打算讓她也去試試北舞附中,「現在她要再減15斤才行。」

  劉秋菊給我看她藏在櫃子深處的士力架,「十一過完藏起來的,不能讓她再吃了。」零花錢給得也少了,因為嬌嬌會偷偷買糖吃。《人物》記者去采訪的那天,嬌嬌遞給我一塊牛軋糖,自己也拿了一塊,這是因為「有姐姐來,媽媽不會阻攔。」

  晚上,兩個家庭都會出門跑步。母女一起,裹上長及腳踝的羽絨服,戴上口罩,伴著狗叫聲,在布滿塵土的村間道路上奔跑,頭頂是清冷的月光。

  芭蕾教室裏有個家長專用把杆,劉秋菊和馮雪京有時會跟著孩子們一起上課。馮雪京脫下大衣,穿著襪子,笨拙地立起腳,向前方伸出胳膊,手腕彎曲,她這雙手每天要包幾百個餃子,肌腱經常發痛。以安裝門窗為生的劉秋菊最近生意慘淡,雄安新區建立後,政府禁止蓋新房,但她表示,「撐得住,順其自然。」

  「生活沒勁,農村人的生活,你就早上起來做飯吃飯幹活。」劉秋菊坐在沙發上,揮著雙手向我形容,「現在不是這樣了,就感覺生活像陽光一樣的,心情也是充滿陽光的。」

  兩個女孩都打算在六年級的時候去考省藝校,考出去的姐姐們給了她們希望。今年暑假,馬悅回來了。大家吃驚又羨慕地發現她的氣質更好了,身體更軟了,她的名字在所有芭蕾女孩的家庭裏被頻繁提及,她當年的練功服和鞋子展出在端村學校的大廳裏。馬悅帶著幾個妹妹每天去學校跑步、跳繩,她們穿著從淘寶上買的減肥服,很快就滿身大汗。嬌嬌和珠珠都說,她們想去關老師的學校學芭蕾,在她們的想象裏,北舞的校園比其他學校的校園都漂亮,學生比其他學校的學生都美麗,盡管她們沒有去過任何一所大學。

  馮雪京的身上已經有了城市母親特有的焦慮。家裏的餃子館生意不好,要不是因為珠珠學芭蕾舞,她與丈夫早就外出打工。她下定了決心,如果明年沒考上,後年再考一年,實在不行的話,將跳舞作為一種特長,以後考大學的時候走藝術特長的道路。

  失敗離這兩個家庭還很遠,想象中的未來太美好,她們已做好了吃苦的準備——農村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兩次失敗後,欣怡覺得如果再考不上就「太丟臉了」。不僅如此,她還將失去與芭蕾舞之間的那根看不見的紐帶。除了母親,她所有的家人都認為跳舞沒用,不如好好讀書。她馬上初三,麵臨中考的壓力,身體會繼續發胖,變硬,可能也不再有時間參加每周日的舞蹈課。

  欣怡的父母在村裏經營一家燒烤店,生意還算過得去。她母親早早嫁人,因此不希望女兒走自己的路。身材苗條的她,有時串燒烤串累了,會對著店裏的冰箱壓壓腿,想想女兒班上教的舞蹈動作。父親話不多,大多數時候沉默地站在店門口為顧客烤串。他不支持欣怡學跳舞,但也答應,如果她能考上,以後給她一筆錢,讓她去縣裏開個舞所。

  沒學芭蕾舞之前,欣怡覺得每天都一樣。跳了舞之後,早上她睜開眼睛,想今天該幹什麽,可以練哪些動作,把哪些題做完,她清楚地知道,今天已經跟昨天不一樣了。周六傍晚,她坐在昏暗的屋子裏說:「我能想象我們班那些同學在做什麽,玩一天的手機唄,打王者榮耀。他們很無聊,掰著手指頭過日子的,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每個星期都有事幹,我是有期盼的。」

  希望是最重要的

  芭蕾舞究竟帶來了什麽?關於的答案簡單而俗氣,美和愛。初到端村時,他被孩子們的飛速進步所震驚,很快意識到,孩子們對美有了追求,同時也愛他們夫妻,怕他們有一天不再出現,才加倍練舞。

  通過藝考,走出端村,是當下關於能為孩子們想出的最好選擇。對已經發生的失敗,他很坦然,像擁有上帝視角,「人生經曆些挫折不是挺好嗎?考出去的孩子跟別人學跳舞,留在這的可以一直跟我學,這是雄安新區啊,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

  馬悅的父母用奇跡來形容發生在自己家庭裏的事。去了遼芭後,這個農村女孩太過於用功,永遠加倍完成老師要求的動作量。關於擔心這樣會使馬悅的動作變得僵硬,最後傷害自己,他告訴馬悅,「藝術是需要創造的,當老師說伸左腳的時候,你要想想難道不可以伸右腳嗎?」

  上個月,在一篇端村芭蕾的圖片報道下,有人指出照片裏孩子的舞姿不夠專業,他嘿嘿一笑,「竟有人用專業的眼光來審視我們這個業餘班,這是好事啊。」《人物》攝影師前去拍攝的冬日下午,他像擰上了勁,堅持要帶幾個剛入學的,還不會幾個動作的一二年級「噶豆子」跟我們去田野上拍攝。

  端村的小麥一年兩茬,這茬剛剛發芽,地裏有些綠色,沒有山巒,這裏是純正的平原。小時候,關於跟隨母親被下放到河北農村。傍晚,他牽著生產隊的毛驢(或者說毛驢牽著他)走在一馬平川的冀中平原上,陶醉在鋪滿整片天空的紅色落日中。「燦爛」是他日後藝術人生的創作追求。

  采訪結束後,他帶我去辦公室裏拷貝這幾年的影像資料,忍不住又對著照片講了很多。有一張照片裏,他走在端村光禿禿的田野上,天空灰蒙蒙一片,「這就是農村藝術教育的現狀。然後我是堅定的,孤獨的。」想到這,他更加苦惱,「我做的事跟袁隆平差不多,他解決農村生存問題,我解決生活問題,可國家怎麽還沒發現我呢?」

  他對名利並不看重,所謂「還沒發現」,指的是國家怎麽還沒意識到農村藝術教育的重要性。在他的計劃裏,用藝術傳播文明這件事要用300年來完成,最終的形式是國際性的公益組織。他在雲南山村裏的舞蹈教學已經啟動,未來還要去越南、緬甸、柬埔寨,他堅信藝術是改變整個世界的方法,但時間緊迫,能繼承他做這件事的人還未出現,「城市裏的人我不抱指望了,這個人應該會在我端村的學生當中。」

  每當談及長大後的理想,端村的芭蕾女孩們最普遍的答案是「像關老師一樣教別人跳舞」。珠珠的姐姐帶著3歲的女兒糖糖回家探親,在糖糖的強烈要求下,她穿上了小姨4年前的第一雙足尖鞋,扶著把杆,艱難地立了起來,試圖跟小姨保持同樣的舞步。第二天,有記者來拍攝,媽媽把她抱離了客廳,她不解又憤怒,「為什麽不問我呢?我的夢想是當一名芭蕾舞演員,我的老師是關爺爺。」

      播種愛,傳遞愛,關於老師善莫大焉!

      這幾年,端村裏越來越多的女孩愛上芭蕾,在關於沒來學校上課的日子裏,女孩們也會自發地約在一起練習基本功。

芭蕾班外的女孩跟著姐姐們笨拙地依葫蘆畫瓢

她們有時在別人的院子裏練習。

但是被人以“需要曬被子”為理由趕走,她們隻好跑到屋頂上跳舞——陽光投射在牆上的剪影是她們的鏡子。

樓梯間的扶手是練習壓腿的好地方。

大片空曠的田野和玉米地,是最自由的舞台。

今年夏天,小夥伴們還策劃了一場舞蹈匯演。

她們想表演給村裏的人看,讓大家看到什麽叫芭蕾,她們為之瘋狂的這門藝術到底是什麽。

為此,她們每天更抓緊時間練習,還畫好了宣傳海報,邀請村民來看演出。

表演的地方就在村裏的廣場,場地很簡陋,但她們跳得一絲不苟。

村子裏的人三三兩兩地來到廣場上,他們說不上怎麽“欣賞”,隻是覺得挺好看。

馬悅說:我隻想讓他們知道,世界上有一種舞蹈叫芭蕾,它特別美麗,它教會了我們堅持和專注。

這些翩翩起舞的女孩們,哪怕將來她們長大成人不再跳芭蕾,但此時此刻,她們心中充盈的美與夢想、希望和期盼,都是芭蕾帶來的寶藏。

夢想和優雅也是有階級的?

這個故事之所以會讓我淚流滿麵,除了農村女孩在田埂上翩翩起舞的浪漫與詩意,更多的是關老師所堅持的理念——

夢想和優雅是不分階級的。

藝術應該是一束光,每個真心熱愛它的人,都能被這束光照亮生活。

這本是一個很樸素的觀念,理應如此,不是嗎?

然而,世界上有太多人深陷於眼前的苟且,於是不信任且嘲笑他人的詩和遠方。

還有一些人,用物質的多寡來衡量一個人有沒有資格擁有“詩和遠方”。

電影《立春》,講的就是一個這樣的故事。

生活在北方某個小縣城的大齡文藝女青年王彩玲,心裏一直有成為歌劇演唱家的願望。她夢想有一天能唱到巴黎歌劇院。

為了這個理想,她有事兒沒事兒就往北京跑。寧願砸鍋賣鐵,也要買北京戶口。

電影剛開始十幾分鍾,王彩玲站在天安門前,她身旁是每次出行的隨身皮箱。

三十多秒的時間,滿屏幕都是卑微到塵土裏的普通人對遙不可及夢想的向往,還有追求路上的孤獨。

入夜之後,王彩玲又換到首都劇場門口坐著,等開場二十分鍾之後從黃牛手中買張廉價票,不知是為了看看向往的舞台還是短暫逃離殘酷的現實。

後來,她遇到了一個比自己更執著的藝術工作者,舞蹈老師胡金泉

他在群藝館教人跳廣場舞,但自己心裏卻堅持著對芭蕾舞的藝術追求。那個年代,胡金泉的芭蕾舞舞蹈服和舞姿,都被人嘲笑、指指點點。

對胡金泉來說,他就像這個城市裏的一根魚刺,紮在很多人嗓子眼裏。

為了不讓自己做這根討厭的魚刺,他自導自演了一出“強奸女生”的戲,進了大牢,困住了身體,卻釋放了自己的內心。

這或許是胡金泉理解的,對夢想極端的堅持方式。而他在獄中那段芭蕾,也成了影片裏最殘酷的鏡頭。

電影的最後,王彩玲放棄了在北京紮根的想法,回到北方的小縣城,領養了個女兒取名王小凡,平凡的凡。

她也會帶女兒去天安門廣場,跟女兒念著童謠,

回憶自己在這寄托過的,今生無法達到的“夢想”。

《立春》講述的,其實就是“田埂上的芭蕾女孩”的暗黑版:

夢想被硬生生劃分了階級;平凡人的夢想被侮辱、被嘲笑,最終有人為夢想殉葬,有人放棄了夢想這道光,泯然眾人……

熱愛芭蕾的男老師胡金泉,就是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白日夢想家”

其實,在端村的“芭蕾女孩”最初穿起足尖鞋的那一刻,不少村民和家長都對此心存疑慮,也不乏嘲弄的聲音。

關於老師甚至搬出“讓你們的女兒變漂亮,身材好,長大後好嫁人”這樣的理由,才讓他們的顧慮得以打消。

但是,當人們看到女孩們心無旁騖地舞,舞,舞——沒有被“重點中學加分”和獎項、證書所綁架,隻是出於對芭蕾的真心熱愛。

沒有一個人不會為此動容。

因為跳舞的孩子們身上有光,周圍的人透過這束光,看到了被自己遺忘已久的“詩與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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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ge 回複 悄悄話 當今的中國,雖然物質生活有了極大的改善,但文化生活還是上不來,特別是在小城鎮和農村,城鄉差別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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