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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寫完《平凡的世界》為何突然離世?15年後賈平凹說出辛酸隱情(ZT)

(2020-06-07 16:27:16) 下一個

原標題:路遙寫完《平凡的世界》為何突然離世?15年後賈平凹說出辛酸隱情

作家路遙,在現實世界中,是生在陝北清澗王家堡一個名叫“王衛國”的爺們。他猝然長逝已近30年了,也以“路遙”的筆名,讓千萬讀者懸懸在念至今。

路遙,1949 —1992,本名王衛國,生於陝北清澗縣。圖為1987年

世間太多文字,唱沙作米,旋生旋滅。絕大多數所謂作家,誆功名混飯吃罷了。路遙瀝血刳肝留下的《平凡的世界》,的確成為了一部影響幾代中國人的文學經典。不計不可勝數的盜版,僅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那套晚出版本,近10年來,總銷量就已破1800萬冊,並以每年300萬冊的銷量遞增。

數字很枯燥,可數字卻也最直觀地佐證,作家路遙對於廣大讀者——尤其是民間底層,那種持久的、強悍的影響力。當代中國作家,名位俱極者豈少,可也幾乎找不出第二人,可以與路遙這等感召力相埒。他把文學當成一種信仰,把“為天下蒼生說人話”的使命看得比性命還重要,他是真正意義上的“人民作家”。《新周刊》說他是“最後一位文學的殉道者”。

《平凡的世界》劇照——30年後的改編,依然感人肺腑

僥天之幸,斯人雲亡雖久矣,其書倒化聚為了一座巍然高聳的文字祭台,讓億萬讀者得以馨香懷袖,自發吊唁。

盡管,作為一介讀者,也不妨坦承,我素來覺得《平凡的世界》藝術水準不高,至少遠遜其中篇《人生》。

正艱難創作《平凡的世界》第三部時的路遙。

是的,中學那會,被窩裏打手電筒讀《平凡的世界》時,沒有一晚不是讀的熱血沸騰,且熱淚盈眶。可當我後來回頭重翻時,卻愈來愈覺得,從純文學立場來看,它的質地其實很一般,甚至可說粗糙。語言貧乏、情節老套、境界不高,總體上恢弘壯闊,而細節殊乏精致打磨。

畢竟,這部作品,是寫於那個時代,也屬於那個世界,無法精致也不必精致。想當初,當路遙拖曳著病體將《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寫完,投遞《當代》雜誌,是遭到無情退稿的。之後,費盡周折勉強得在《花城》雜誌發表後,評論界專家也幾乎是全盤否定,甚至有批評文章感慨:能寫出《人生》的作家,怎會江郎才盡到製造出這麽低劣的小說?

與莫言。有人說,路遙如果不是早死,最有可能問鼎諾貝爾文學獎。

民間也一直不乏調侃。有人說,《平凡的世界》無非一部“貧民窟小子逆襲史詩”,“精神YY”程度不亞於金庸武俠,乃至時下流行的瑪麗蘇網文。這話也許並非隻有刻薄。但是,問題的蹊蹺還在於:即便如此,絲毫不妨礙它有絡繹不絕的虔誠讀者,不妨礙它的締造者路遙,其生平身世至今如此牽動人心,撞擊著無數人的心魂。

《平凡的世界》也許藝術上不夠完美,但是魅力值無可阻擋。隻因為,當代中國,迄今還未有一部文學作品,如此質樸真誠,如此情懷感人,如此貼近底層眾生的心窩。它的成功,並非藝術形式上多超群絕倫,而是寫出了人人共有的情感,堅實的好似銅鼎紮地。它猶如曆史記憶的儲存器,不管有沒鄉村生活經驗,每個懷有不平凡夢想的平凡人,也許都能從這部書中找著自身的影子。

這片黃土地是很多文學作品的源頭。

路遙以後,中國作家們,日益沉迷於弄巧炫技。《平凡的世界》也相當於立此存照式地發出警告:文學藝術的靈魂核心,永遠是天然、真誠、純粹及承擔,而非浮誇、做作、淫巧與躲避崇高,更不是吃飽後為賦強說愁,亦或以文學幫閑為榮,不說人話。

八百裏秦川塵土飛揚,“黃土地之子”路遙,是分外有力量的作家。他的作品,是切開皮脂敲擊骨頭取出靈魂與心髒的產物。他的名字,在當代文壇,最應該讓人敬重,也最足以讓人懷念。

路遙遽然離世時,不過42歲。壯盛之年,就含恨而去,身後留下寡母、前妻、孤女以及待完之作,真是天妒英才,壯誌難酬。

與獨女

路遙之死,我素來以為,論起根源,當是因窮短折。其餘一些流行說法,並非全無道理,可總體上尚屬次因,至少不是他命促壽短的最直接“催化素”。比如,他家族是有遺傳肝病,最終也確實死於此病,但“肝硬化”並非一下就硬化了的,1990年代的現代醫學也不是對它措手無策;再比如,有人說他死於積勞成疾,可要知道,彼時的農民、工人,那些靠體力吃飯養家的人們,身心都不可能比他輕鬆。

路遙出身最底層,可說是農民子弟中冒出的拔尖,是堪鼇裏奪尊的傳奇英物,生平行事絕非一介書生而已。可讓他一輩子最難堪的是,在有生之年,“窮鬼”這家夥才是他最親密的朋友,始終揮之不去,跬步不離左右。

如果不是這般窮窘相,他不至於一直生存的如此艱幸,甚至“一生餓得和頭瘋狂的狼一樣”。因為窮,他打出生起就營養跟不上,甚至屢屢難得飽飯,永遠窮癆餓蝦樣;因為窮,他常年不得不為之心力交瘁,“無法安心寫作”;更重要的是,因為窮,他明知有病,明明時常被腹部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也舍不得花錢去看病,以至於拖到油盡燈滅無力回天。

路遙棄世那年,初秋時分,西安開往延安的鐵路,終於通車了。他興高采烈,第一回坐上火車回老家,準備收集些素材,好繼寫下一部小說,“為陝北寫一部對得起她曆史和現實的大書”。可是,雙腳剛走下延安火車站,他的肚子就劇痛難忍,不管如何再也挪不動了,差點直接倒地。等被抬入醫院,診斷結果出來,那醫生隻一個勁搖頭,表示有心無力,直接囑咐家屬打點後事了。

路遙好友探望其養母李桂英老人——她一直住山溝窯洞貧窮度日,直到2004年病逝。

據說,在病危等死的那一兩個月,在西安第四醫院軍醫大學傳染病科的病房中,這位曾經槍林刀樹中談笑自如的“鐵打硬漢子”、“造反頭頭”,肝痛發作之時,竟然也疼的耐不住,數次要爬向窗口,想跳樓自我了斷。這位周邊人都敬服的陝北漢子,一輩子豪情壯誌英雄氣概,心誌從未如此脆弱過。他最終死於肝硬化,是晚期。

1992年11月17日那個夜晚,在催人淚下的哀吟聲中,他耗盡了屬於“王衛國”的“人生”。想他的一生,都是很可憐的“被拋棄史”:童年時被父母拋棄、成人後被初戀拋棄、去世前被迫離婚簽字、至今還無法得到女兒原諒,臨死前還反複念叨著親生父母。回首過去,哪件往事不堪哀?

路遙生母馬芝蘭老人於2011年在王家堡家中病逝,享年80歲。

據說,徹底閉目前,他沒有慷慨陳詞,隻是像個孩子一般,在彌留中不斷叫喚,“媽!.......媽!......”

不管是作為作家的“路遙”,還是現實中的“王衛國”,他的窮,的確是真窮,不是窮酸文人慣習的哭窮撒嬌。

青年時代的路遙,“就想著幹一番驚天動地大事業”。

那個年代,是號召“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也不乏“百萬元戶”,可中國人普遍都還挺窮。他一個靠筆寫作的書生,稿費又低到可憐,產量還少至若有若無,煮字療饑所得,還比不上一般勤勞的老百姓,是以去世前三四天,他會對探望友人抱怨:“我這十幾年,吃的是豬狗食,幹的是牛馬活”。他那天半路犯病,本也沒錢進病院,還想再拖,是驚動到了當地愛才禮賢的領導,靠其撥劃措置醫藥費,才得以寬心入住的。

他是有工資領,可是極為微薄,每月40元左右。他生前,央視曾提出改編《平凡的世界》,包下的“著作權報酬”,總共不過680元——可已經算拿到最高稿酬的“巨款”了。到了1991年底,他的那部《平凡的世界》摘取“茅盾文學獎”,入選“國家有突出貢獻專家”,每月才多出了100元津貼,意外之財讓他喜從天降。可那時距他溘然長逝,也就剩一年光景了。

1991年第三屆茅盾文學獎頒獎會上。

那時的路遙,素無積蓄,沒有勞力可賣,沒做生意有外快可賺,文章出產量又那麽低——盡管因工作量過於巨大手指頭都磨得露出了毛細血管,是日坐愁城之狀。這點錢,要養家活口,要分寄點給養父母與親生父母,要幫襯山溝老家窮親戚,還傲嬌地要喝咖啡、抽好煙,說是有助於提神寫作。還得支撐起到全國各地采風的大花銷,窘態窮狀超出想象。

而且,他是陝北人,天然地繼承了秦人那種既帶有北方草原魯莽氣息,又有中原周禮滲透的性格氣質,好體麵、惜名聲、講排場,是《天龍八部》中喬峰式的人物。名作家王安憶回憶,年輕時去陝北,人生地不熟,求路遙“罩下”。結果,就憑手中路遙一張“路條”,接力賽似的,她被一群群陌生人一站接送一站,所見無不盛情款待。“他們說,咋們不管你是誰,隻知道是王衛國的朋友”。

王安憶

與這種江湖豪傑作派相連帶的“陋習”,是一窮至斯,還花錢無度,大手大腳。他為人豪爽,不拘小節,生性好客,喜歡交朋友,視仗義疏財為本分,“死要麵子活受罪”。他的朋友說他是“精致窮”:

“平日吃個饃,嚼上一棵蔥就滿足,可關鍵時刻絕對要抽根好煙,穿身體麵的衣裳,再窮也要給好友送個禮”。已經窮到那份上了,還不斷主動資助一些朋友,借錢都要請客吃酒。如此,隻怕金山銀山都會耗空,更何況那點塞牙縫的收入,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

1978年前後,與北京知青林達婚後不久。林達離婚後嫁一教授。

他在去世前,已是名揚四海的大作家,是文學圈“網紅”,高大上的社會兼職也不少,表麵上是挺風光。比如,榮膺陝西作協副主席要職;比如,中篇小說《人生》被改編成為電影還獲獎;比如,《平凡的世界》寫完後,一舉斬獲了中國文學最高獎“茅盾文學獎”等等。

可實際上,這些榮光就經濟實利而論,都是很虛的,以至於獲取茅盾文學獎後,都沒路費去領獎,更沒錢去買自己寫的書。他清高,不屑鑽營,並沒改善生活多少。路遙的所有開銷,用於自己身上的,基本就喝咖啡與抽煙兩樣,均非大項,且都是文字工作者的通常“惡習”,可依然入不敷出。彼時的他,家累太重,朋友太多,處境正如他自己所感傷的,“窮的可怕”。

與礦工們在一起下井。

這些年,不少自媒體立異為高,拿路遙花錢買煙作黑點,指責他如何有錢如何奢侈雲雲,委實不了解路遙,不清楚他的真實狀況,也太誇大其詞了。路遙固非“道德聖徒”,可哪有這麽不堪?

後來,路遙妻離女散,多少也與他太窮很關。在1997年第7期《南風窗》一篇追憶文章中,很直露地說出過晚期路遙的鬱結。

話說1992年初某日午後,在西安建國路61號省作協大院內,記者張曉光專程拜會路遙。因算的上是熟人,路遙也不遮掩,閑談中再三懇求他,說做記者的人脈深廣,“省內外通吃”,能否幫忙引介些廠長、經理啥的有錢人,給他們寫篇報告文學,有酬宣傳下。

與陝西作家同行。後排左一路遙,前排右一賈平凹,左三陳忠實。

路遙說,這是他此生第一回,被迫設法“把自己名字給賣出去”,心情既無奈又痛苦。這麽做,目的呢,他說的很幹脆,“掙幾個錢”,最好能努力湊到5000存款。“窮的快沒飯吃了”,他哭喪著臉。

他那時,確實都好些年不吃早飯了,這固然也是因起床晚,可他文章中也含蓄表示過,有省錢的小糾糾。他早在1987年夏就出現吐血等症狀,可舍不得去檢查,“要錢多”。他還抱怨,三部《平凡的世界》,搜索枯腸幾百萬字,直從虎虎青年寫到了白發叢生,可所得那丁點稿費,還不夠抽煙錢——煙癮極重,也當是加深他疾病的一大要素吧。

《平凡的世界》手稿

他說,茅盾文學獎的獎金,是還行,可多拿去應酬“文學界的朋友”,剩下“還債去了”。他對這位記者搖頭,“不怕你笑話,給女兒買的琴,還是借的錢”。妻子與他離婚後,對女兒他一直心有愧欠,曾忍痛買下那張琴作為禮物補償。實際上,在寫《平凡的世界》第三部時,在感情與物質層麵,路遙都到了山窮水盡之地,經常是一邊寫作,一邊流淚。

左為路遙獨女路茗茗,79年生人,現居北京,從商。

那個時代,作家的生計出路,就是如此的局促。盡管後期,路遙已算很有名,也不著見效,收入甚菲,稍不節製即墮赤貧。路遙曾說過這麽一句令人難受的話,“靠寫小說掙錢攢稿費,就和靠賣血獲利一樣慘”。當初,他借錢上京領獎,上火車前,隻吐了一句粗話罵“文學”。

1970年,與友人曹穀溪在黃河岸邊。這是路遙生前最喜愛的照片。

路遙生前,曾無數次想過封筆,放棄寫作,換個營生,隻因碼字沒辦法養家。80年代末,《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煞尾,他曾把珍愛的鋼筆扔到了窗外,發誓不再寫作,一副如釋重負之狀。可隻是隔日,口血還沒幹,他又跑出去撿了回來。

他實在無法捐棄念茲在茲的事業。以他的才幹,和張賢亮一樣,投筆從商弄個盆滿缽滿,他不是不能,而是不願。他始終懷著“初戀般的熱情與宗教般的意誌”,想寫出另一部與《平凡的世界》一般“頂天立地的作品來”。

作家張賢亮(1936-2014)後經商成富豪。

路遙死後15年,他的摯友賈平凹,寫文追悼說,“他是一個優秀的作家,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是一個氣度磅礴的人。但他更是誇父,倒在幹渴的路上”。

當代陝軍“三駕馬車”。

這些話,哀婉沉痛,也說的都對。尤其是誇父的比擬,說他因奔跑、因勞累、因幹渴而死,尤為形象。路遙去世前幾年,常年孤處山中一簡陋老屋內奮筆疾書,生活條件極端不堪,總熬夜忙活至淩晨四五點後,自稱“早晨從中午開始”。去世前一兩天,他緊抓友人的手,殷切地說:“生活太殘酷了,我一定要站起來”,可到底倒下了。

有人說路遙是“熬”死,不為無因。說他因窮“渴”死,就更是點出悲劇一麵了。路遙生前,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困頓不堪至極,連身後都還留下了1萬多元的借條。在1990年代初,對多數人而言,這是一筆大款。他是真窮,到了不忍言說之境。

陝西清澗縣石咀驛鎮王家堡村210國道東側路遙舊居。

路遙臨死前,執意要見賈平凹一麵。他請人將這位正在陝西耀縣某水庫旁隱居,一心寫《廢都》的老友拉來,“最後一次說說話”。那天傍晚,兩人終於會麵。據說,路遙叮嚀他的最後一句話,是“看我這熊樣,你要引以為戒,多用心呀!”親曆者回憶,老賈聽完,再也忍不住,突然獨自跑出門外,蹲在樓梯拐角,涕泗交下,嚎啕大哭起來。

此後的賈老師,更加愛錢如命,且以吝嗇馳名中國文壇,也不知道,是否跟這次刺激有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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