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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愛已經十萬年”,96歲黃永玉送別愛妻張梅溪(ZT)

(2020-05-14 09:34:16) 下一個

黃永玉先生的太太張梅溪先生去世了,享年98歲。黃先生為妻子寫了訃告,這個時代,能夠得夫如此送妻最後一程,令人感佩。訃告文字是沉鬱的,帶著克製的哀傷,真心希望黃先生節哀,《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我們還期盼著繼續看下去。

“我們是洪荒時代在太空互相尋找的星星,我們相愛已經十萬年。”黃永玉曾為張梅溪寫下這麽一句津津樂道的情詩。

張梅溪,1927年出生於廣東新會,1942年到江西信豐民眾教育館工作,認識黃永玉並和他結婚,從此“隻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今天湘聲君帶您重溫這段愛情佳話。

湘西流浪小夥打動將軍之女

1942 年,19 歲的黃永玉到了江西信豐。他去那裏的目的本來是躲避戰亂,沒想到卻得到了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戀愛。

初相識,張梅溪是將軍之女,相貌出眾、氣質不凡,從小在家庭熏陶下,她受到良好教育,酷愛文學藝術,而當時十八九歲的黃永玉是刻木刻的流浪小夥。當時許多人都在追求張梅溪,為了打敗競爭對手,贏得芳心,黃永玉選擇定點吹奏小號,向她展開了攻勢。終於兩人成為了情侶。

黃太太是很美很美的,我第一次看見她的照片,就驚為天人,明眸善睞,連臥蠶都那麽可愛。
 

後來看張朗朗的《大雅寶舊事》,發現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想:

 

第一次見到黃媽媽真不覺得她像中國人,至少不是那個年代的中國人。她穿著一條杏黃色的布拉吉,肩膀上似乎隻掛著兩根帶子,裙子上麵橫七豎八地抹了些不規則的咖啡道子。五十年代的北京就沒見有人這麽穿過,甚至沒人見過這種花樣的裙子。 她頭發紮成一個馬尾巴,顯得相當清爽,跟著旋律搖來擺去,拉一個酒紅色的手風琴。北京哪兒見過這個景致?純粹和外國電影差不離了。

 

沙貝他們家的王大娘後來說,這黃太太哪兒哪兒都漂亮,就是她這胳膊、腿兒也忒細了。她哪兒知道人家香港人,覺著越瘦越美。香港人那會兒也不知道,老北京的一美是“胖丫頭”。

他們的戀情遭到了張梅溪父親的反對,家人苦口婆心地勸她不能跟一個“流浪漢”結婚。為此,張梅溪偷偷從家裏跑了出來,與黃永玉在小旅館裏舉行了一個簡單卻很有意思的婚禮。

多年後,黃永玉說起追求起張梅溪的事,仍掩飾不住一臉的得意。

 

張梅溪人生中最大的決定,便是嫁給黃永玉:

我沒到二十歲,在江西信豐民眾教育館做藝術工作的時候,當年的女朋友,我這個人沒什麽女朋友,隻有這一個女朋友,這個女朋友就是我現在的太太——黃永玉

 

十八歲的梅溪出身軍官家庭,追求者不少,為什麽選那個窮得叮當響的窮小子?她顯然無法預知將來,用世俗的眼光看,當時的黃永玉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張小姐的追求者中,最為顯眼的是一位真·白馬王子,這位青年長得帥,知道張小姐喜歡馬,便牽著馬帶張小姐去郊遊。黃永玉叫苦不迭,別說白馬,自己連自行車一個輪子都沒有。這讓我想起當年呂恩老師講的一則逸聞,趙丹追求秦怡的時候,見秦怡家門口停著豪車,便知是來接她的公子哥兒,於是帶著哭腔對呂恩說:“看呀,有車來接她了呀!”

 

他們的第一麵都是有些哭笑不得的,平時大大咧咧的黃永玉緊張得老半天才蹦出來一句話來:“我有一百斤糧票,你要嗎?(這種表白有點類似現在的“你願意埋在我家祖墳嗎?”)

 

呂恩說,你在這裏著急,為什麽不用實際行動打動她?你不努力,怎麽知道能不能成功?這句話便是黃永玉的最佳注腳。黃永玉的招數,是趙丹在《天涯歌女》裏用過的——他在福州倉前山百貨店買了一把法國小號,每天等張梅溪來上班,遠遠的就開始吹小號,“冀得自我士氣之鼓舞”。

 

我有一把法國號,老遠看到她我便吹號,像是歡迎她似的,看見她慢慢走來,她也老遠便看見我,知道我在這裏——黃永玉,CCTV訪問

 

小號水平如何,我們已經不得而知。顯然,吹號的少年打動了少女的心扉。那時候的愛情,像是舊時攤子上做出來的棉花糖,一絲絲卷出來,輕盈如一朵雲,初看不出甜,須得入口,才覺出蜜一般,立刻化了,入你的心裏。一日,黃永玉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去見梅溪,梅溪說,去理發吧。黃永玉一摸口袋,隻有八毛錢,要麽去理發,可是自己還想要買一塊木刻板。

 

為難踟躇之間,少女笑盈盈地說,兩樣都做吧,你去理發,我送你木刻板。

 

理完發出來,梅溪捧著木刻板等著黃永玉,很多年之後,黃永玉還記得這個畫麵,他說:“這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我覺得他這個人一輩子都很勤勞,我有時不想他搞這麽多——張梅溪,CCTV訪問

消息傳到梅溪家人那裏,家人聯合反對,不允許她和黃永玉見麵,他們甚至用了恐嚇,告訴梅溪如果接受了黃永玉的愛,未來的日子便是“在街上討飯,他吹號,你唱歌。”

黃永玉感到很沮喪,一個人去了贛西。不久,他接到了電話,是梅溪打來的——她從家裏跑出來,賣了金鏈子,坐了拉貨的黃運車,來贛州找他。

 

少年多麽驚喜啊,當晚就借了朋友的自行車騎行60公裏,“八千裏路雲和月”,少年的心裏滿是愛意。離贛州還剩10公裏路時,天太黑沒辦法騎車,他找了個雞毛店住下來,夜裏沒有被子,就把散落的雞毛蓋在身上。

 

一身雞毛見到梅溪的時候,兩個人笑了,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又哭了。

 

“如果有一個人愛你,你怎麽辦?”

“那要看是誰了。”

“那個人是我呢?”

“好。”

這是他的表白,這是她的回答。

他是她的初戀,她也是。

黃永玉曾在《音樂外行劄記》中記錄了他的愛情經曆:“抗戰最後的那幾個月逃難,我把小號失落了。去年,我在九龍曾福琴行用了近萬元重新買回一把。麵對著我50年前的女朋友說:‘想聽什麽?’如今,嘴不行了,剛安裝假牙,加上老邁的年齡。且沒有按期練習,看起來要吹一首從頭到尾的曲子不會是三兩天的事了。”

50年前,一把小號打動芳心,見證愛情;50年後,重新買小號吹給同一個女朋友聽。歲月悄然過,哪怕齒落發白,隻想博你一笑。

“洪荒時代互相尋找的星星”

1948年夫妻倆來到香港,那時黃永玉在畫壇上還沒有名氣,整天幹著木刻,愛情的滋潤使黃永玉勤奮耕耘,他的藝術靈感也隨之奔湧而出,他的木刻畫在香港漸漸有了名氣,很多人爭相購買。

他在上海闖蕩,她便在香港教書。

 

他跟著張正宇到台灣,結果被誤認為是共產黨,差點被抓起來槍斃,跑到香港,她辭去在灣仔德明中學教書的工作,跟他一起住在偏僻的九華徑他們住在樓適夷一板之隔,他刻木刻畫速寫,她寫點散文投稿,這樣的日子,是想得到的清苦。

那時我們很貧窮,我們的家很小很小,但有一個窗,窗外麵很多木瓜樹,也可看到一口水井,當時他買了一幅窗簾回來,買了一幅很漂亮的窗簾回來,拍了一張很美麗的照片,他說,這是我們破落美麗的天堂——張梅溪

他接到表叔沈從文的信,決定從香港回北京,她默默收拾行李。1953年3月,28歲的黃永玉和張梅溪帶著七個月大的兒子黑蠻從香港來到北京,他成為中央美院最年輕的教授。一搬進大雅寶胡同,黃永玉和張梅溪就給全院的孩子們表演了手風琴合唱: 

 

黃叔叔無論想出來什麽驚天動地的招兒,黃媽媽總是毫無保留地大力支持。這和我們院兒過去的規矩派頭兒,全然不同,全不沾邊 ——《大雅寶舊事》

這段日子裏,黃永玉在張梅溪的悉心照料下,生活的安定,他創作的木刻《春潮》《阿詩瑪》轟動了中國畫壇。

黃永玉與張梅溪的愛情滋養了一個文藝之家。黃永玉以及兒子黃黑蠻、女兒黃黑妮都愛作畫,張梅溪喜歡著書。

黃黑妮曾在張梅溪的著書《林中小屋》的序言中提到了黃永玉和張梅溪共同度過的那段“特別時期”。

她寫道,“我的媽媽張梅溪,人生得漂亮,喜歡穿好看的衣服,對人熱情仗義。……大半個世紀以來,她洗衣做飯,騎著自行車招呼好幾家親友。特別是非常時期,她一直堅信爸爸是好人。沒有她,爸爸也絕不會到這個份兒上。”

張梅溪是這本書的作者。

黃永玉與萬曼兩家人在葡萄藤下合影 

梅溪的廚藝特別棒,“二流堂堂主”唐瑜曾經選出來“京城四大女名廚”,張梅溪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位是張光宇夫人湯素貞、戴浩夫人蘇曼意和胡考夫人張敏玉)

 

《二流堂紀事》裏說,“二流堂分子”忽然靈光一現打算開飯館,大家提議請張梅溪主廚,黃宗江“搜集了一堆餐單,以及日本的杯盤供參考;黃胄保證可以供應煙台海鮮;黃永玉則說房屋四壁的畫他全包了;戴浩說可以取得郊區某大菜圃的新鮮蔬菜供應;掌勺的更有四位夫人可以當顧問。可以說萬事俱備,不缺東風。”說得如此熱鬧,飯店終於還是沒開成,夏衍說:“唐瑜開店,一定吃光虧光,你們別受他累。”

 

我印象深刻的還有黃叔叔家爐子上的豬肘子燉白菜,是清燉,肘子完整,白菜是整顆的,豎著用刀切成四長條……現在知道這是廣東做法,但在當時實在稀奇,我常常趴在窗外,隔著玻璃,看著煤火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砂鍋內白色的濃湯和軟軟的肘子,饞得直流口水。不知過了多久,黃媽媽會給我們每人一條燉得爛爛的白菜,那個香!——李小可,文化家園

在大雅寶宿舍孩子們的心目中,“黃媽媽”不僅做飯好吃,對孩子們有一種難得的尊重。張仃的兒子張大偉不愛說話,成天自己搬個小板凳在黃永玉家窗下聽梅溪放唱片。

黃媽媽看見後大為吃驚,問:你聽得懂嗎?

他平靜地隻說了兩個字:好聽。

她連忙說:進來聽吧。

 

 ——《大雅寶舊事》

聽唱片,寫童話,帶大一雙兒女,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她以為這就是永恒。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很快山雨欲來風滿樓。

 

先是“四清”,黃永玉寫了《罐齋雜技》,裏麵有一句“拉磨的驢子:咱這種日行千裏可也不易呀!”這很快被批判為諷刺“大躍進”。

 

而後便是“貓頭鷹”事件。當時黃永玉和吳冠中等去重慶寫生,聽見人說“北京現在批黑畫了,有個人畫了個貓頭鷹,結果出大事了。”他不以為然:“畫個貓頭魔有什麽了不起呢?我也畫過。”——當時還不知道,那個“有個人”,就是他。

 

在他的心裏,沒有什麽比畫畫更重要。白天挨批鬥,晚上回家半夜三更還要畫。孩子們睡了,梅溪拉上窗簾,在窗邊守著,幫他放風。一有風吹草動,她便立刻幫他把東西收起來,停止畫畫。

作家聶紺弩寫過一首詩,名字叫《永玉家》,描述黃永玉、張梅溪一家人在那段特殊到無法寫出名稱的時間中的生活:

夫作插畫妻著書,

父刻木刻子構圖。

四歲女兒閑不住,

畫個黑貓妙矣呼。

此是鳳凰黃永玉,

一家四口鬥室居。

……

君家不樂誰家樂,

一體渾然盤走珠。

這首詩寫於1961年,在那段風雨飄搖的歲月裏,黃永玉一家人被趕進一間狹小的房子裏,屋裏光線很差。張梅溪的身體本來就弱,加上這一打擊就病倒了。焦急的黃永玉就在牆上畫了一個2米多寬的大窗子,窗外是絢麗的花草,還有明亮的太陽,頓時滿屋生輝。

 

因為畫黑畫被關“牛棚”,全家人被趕到一間鬥室,是真的鬥室,連窗子也沒有。她不講話,他知道她內心的煎熬,於是在牆上畫了一個兩米多寬的大窗子,窗外開滿鮮花。

 

44歲生日,黃永玉被兩個人拿皮帶抽:“他們說隻要我求饒,就不再打下去,我心裏說‘喊一聲疼,討一聲饒,老子就是狗娘養’!”兩個人打到沒有力氣,黃永玉起身:“一共是224下。”

 

回到家,她見他血肉模糊,白襯衫已經脫不下來,粘稠的血肉粘在一起。她終於忍不住,哭起來:

 

她說,就算當初我叫你別回來,你也不肯的。

——黃永玉,《楊瀾訪談錄》

黃永玉去農場改造,一去三年,他知道她內心焦慮,於是寫了一首情詩,這便是著名的“老婆呀!不要哭”:

真喜歡這首詩,充滿了質樸的寬慰,蘊藏著的是一對夫婦患難中的慰藉:

一輩子隻談過一次戀愛

中年是滿足的季節啊

讓我們欣慰於心靈的樸素和善良

我吻你

吻你稚弱的但滿是裂痕的手

吻你靜穆而勇敢的心

吻你的永遠的美麗

因為你

世上將流傳我和孩子們幸福的故事

 

——黃永玉《老婆呀,不要哭》

究竟是什麽使得黃永玉能夠如此樂觀?他給出了答案,是信念,是智慧。他最常對梅溪的一句話便是:“要相信這些遲早都會過去的。”是的,遲早都會過去的。

 

滄桑歲月,一轉眼,吹小號的少年牽手買刻板的少女,已經大半個世紀過去了:

 

去年,我在九龍曾福琴行用了近萬元重新買回一把。麵對著我50年前的女朋友說:‘想聽什麽?’如今,嘴不行了,剛安裝假牙,加上老邁的年齡。且沒有按期練習,看起來要吹一首從頭到尾的曲子不會是三兩天的事了。

 

 ——《雅人樂話》黃永玉

 

70年代末,黃永玉以60高齡破格考了駕照,考試時,考官問他:“某某零件壞了怎麽辦。”“壞了就換一個。”他在日本買了跑車,說要載老婆出去兜風。

 

梅溪喜歡養動物,他跑到通州建了個大房子,屋子大,養老婆的動物也方便,光是狗就養了十幾條,最大的一隻200多斤。除了名犬,還養過馬,養過鹿,養過熊。梅溪想養什麽就養什麽。

 

《見字如麵》裏讀了那首他寫給曹禺的信,他說,自己寫的最好的詩還是情詩,光歌頌老婆的詩就能出一本《黃永玉誇老婆集》。

 

那封信裏,還有一句話打動人心:“心在樹上,你摘便是。

聰明人到了最後,便是這樣坦蕩,所以他才開得起這樣的玩笑: 

我的感情生活非常糟糕,我最後一次進入一個女人的身體是參觀自由女神像。

 

畫畫寫個詩,也要@張梅溪: 

小屋三間,坐也由我,睡也由我;

老婆一個,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這是赤裸裸的秀恩愛啊! 

難怪那時候黃霑失戀,黃永玉安慰他“你要懂得失戀後的詩意!”黃霑一聽,火冒三丈:“放狗屁!失戀得都想上吊了,還有什麽詩意!”

 

其實更有利的反擊是,黃永玉,你一輩子隻談了一次戀愛,懂得毛線失戀!

 

2020年5月8日,98歲的張梅溪走了。“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表叔沈從文的這句話,用在張梅溪和黃永玉身上,再恰當不過。

 

她這一生,經曆過坎坷,遭遇過挫折,可是回首往事,歲月凝結的,多半仍舊是甜蜜。這源自她最初的那個選擇,無關金錢,無關權勢,當年家人恐嚇梅溪,要是嫁給黃永玉,未來便要“在街上討飯”,但她仍舊做出了那個選擇,那需要多麽大的智慧,那需要多麽大的勇氣。

 

所以她值得。

黃永玉《老婆呀,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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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舒 回複 悄悄話 “張梅溪,1927年出生於廣東新會,”照此說法,那享年應該是93歲而非9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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