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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檔案
彭小蓮
彭小蓮,1953年6月出生,曾在江西插隊9年。1978年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係,畢業後分配到上海電影製片廠。作品在國內外獲得多項嘉獎,代表作品有《女人的故事》《上海紀事》《假裝沒感覺》《美麗上海》《上海倫巴》《我堅強的小船》《請你記住我》等,其中《上海紀事》曾獲華表獎最佳故事片,《美麗上海》獲第24屆金雞獎最佳導演。2019年6月19日在滬辭世,享年66歲。
最後的話
感謝上海腫瘤醫院柳光宇、俞曉立、張劍、黃浩哲、楊昭誌、胡娜、徐蓓鬟以及嶽陽醫院老中醫徐敏華醫生,在你們精湛技術的治療下,給予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五年生存期。感謝我三十年共同合作的攝製組老夥伴, 在我最後生病的日子,給予我照顧和幫助;感謝國內外的朋友,不僅給予我經濟上的支持,一直在現實生活中和精神上給予我力量;感謝我親愛的姐姐,你們雖然都年紀大了,還是一直為我分擔困難!
因為有你們在,我帶著一份滿滿的愛上路了,也許那裏沒有星星和月亮,但是身後有你們注視的目光,我知道死亡的道路不是一路黑到底的!
祝大家迎著每一天的陽光,享受生命的意義和快樂,健康地活著!
小蓮
延伸閱讀
葉飛女兒憶彭小蓮
作者:葉芝樺
我愛彭小蓮,她比我堅強,比我勇敢,她比我獨立,她比我偏激,她的文筆比我好的多。我欽佩小蓮,她目光犀利,文筆簡潔有力,她熱愛文學,熱愛電影。她的小說和影評都是一流的。我對她說,她的小說超過她的電影,她不服氣地說,如果沒有電影審查製度,你看看我的電影會好得多。
她自費拍的《紅日風暴》讓我震驚,太深刻了,太珍貴了。她說她不能送我影碟,要我出錢買。我掏出一千塊要買4碟,她說不行,我隻收成本價200元還是100元,我忘記了。她說,這是一張電影票的錢。
我們倆常有的話題是關於她的父親和母親。朱薇明阿姨是我媽媽在新四軍服務團的好朋友,非常鐵心的肝膽。小蓮說到她母親的一本書《彭柏山回憶文集》,厚厚一本,我過去竟然沒有讀過。小蓮提起後,我翻開扉頁,是朱薇明阿姨題寫贈給我母親的,時間是1993年的5月,那時我的母親已經病危,可能都沒見到這本書。
這本書中收有我父親回憶彭柏山的一篇文章,他說戰爭年代他隻知道彭柏山是一個抗戰軍人,優秀指揮員,並不知道他原來是個作家。當彭柏山受到胡風案的影響被捕以後,我父親很吃驚。他堅決不相信他是反革命集團成員。
我父親和母親都在彭柏山遭難時,盡力幫過他。其中包括張茜阿姨,皮定均司令等許多他們夫婦的老戰友,老朋友,但是都不能挽救他。因為胡風案是毛澤東親手定的反革命集團,黨內很多老同誌都知道是冤案,但是都沒有辦法。
彭小蓮5歲時目睹父親被抓走,心靈受到很深的創傷,她在反革命家庭陰影下長大成人。如果沒有文革後恢複高考,她的一輩子都被毀了,她的一家都被毀了。
她在逆境中堅持讀書,把她父親滿牆架的書都讀完了。她說在黑暗的日子裏,父親的書成為她的精神力量,讓她保留了理想主義和人文主義的價值觀。也讓她愛上了文學,從此和書終身相伴,日日不離。
我愛小蓮,我看到她的野性和不羈常常為她擔心。我和她的個性很不相同,但是卻很談得來,很喜歡一起談笑。她對我敘述的故事很感興趣,一直追我細節。這讓我警惕起來,我對她說,我可不願意你把我寫進你的小說或者電影。
我特別想說我對她的歉疚,她對陷於憂鬱症的我很理解,她激勵了我。可是後來我答應去上海看她,卻沒有去。我約她再到西雅圖來,她在電話中告訴我,她來不了啦,綠卡過期了。就這樣我就和她永別了。
昨夜我一直睡不好覺,我一直想她到底是得了什麽病?一個月前我還在和她微信聊天。那時她病了嗎?為什麽沒說她有什麽病,她倒是說了擔心她的微信再被封號。那時我告訴她我想轉發朱天元采訪她的文章到朋友圈。
我曾告訴小蓮,我不喜歡張藝謀的大片,除了他的《我的父親母親》,我也不喜歡陳凱歌的大片,除了他的《一個和八個》《霸王別姬》。小蓮聽了很高興,她說那些是商業片,她絕不為錢去拍片。她隻拍文藝片,但是很難有錢拍自己想拍的電影。我問她,為什麽影評隻寫外國電影?她說她不想公開批評她的同學。張藝謀、陳凱歌那些同學都有些怕她,因為她的目光太犀利了,文筆太厲害了。
小蓮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她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她的穿一雙軍用大頭靴,肥腿褲,一件皮夾克,一副硬漢子的派頭,但是她的臉卻精細地畫了妝,那是電影妝,很自然。她的眼睛閃亮,鼻子直挺,皮膚白皙透明,臉頰透紅。當她在浴室化好妝後,走出來問我,你看好吧? 我讚她真漂亮,她就開心地笑了。她教我用什麽化妝品,怎樣一層層畫。我說我可沒那個耐心,花時間啊!她對我說,女人要愛美。
彭小蓮是個美麗女人,一個非常獨特的女人。
她在六年前患乳腺癌,當時手術醫生說最多生存半年,後來在五年還差一星期又查出肺癌,但不是轉移的。當時醫生說不能開刀,但她病的是一種無藥可治的叫三陰性。所以醫生拿國內外各種好藥給她治都不行,唯一的隻能反複化療。查出肺癌醫生說隻有三個月的時間存活了。結果在去年底又查出骨轉移和全腦轉移,她渾身痛得受不了,隻能每天抱冰袋。後來的三個腫瘤壓迫聲道完全失聲,連吞咽都很困難,吃不進去反而還不停的咳嗽和嘔吐,反正人已經完全脫形了。這麽難受還是……
於西雅圖
延伸閱讀
老煥憶小蓮
作者:張煥民
中國人的夢大多是“一夜暴富”,而我中文係的同學比他們高雅,想的最多的是“一鳴驚人”。
一鳴驚人?難!
肉麻的吹捧固然沒什麽政治問題,但算不上藝術;然而像魯迅那樣批判“中華文明”的陋習及由它而生的“思想”或許可以驚人,但操作上沒有可能,因為沒有發表的機會。況且還沒誰能達到那樣高的精神境界。
於是“走鋼絲”便成了寫作的訣竅和技巧。看誰能最先看到中央想要批判的,並以此來歌頌中央想要歌頌的……哪怕瞎貓碰到死耗子。在批判和歌頌之間有一條線,也就是俗稱的“鋼絲”:三七開還是四六開?要恰到好處……
四年,通宵達旦、廢寢忘食、前仆後繼……因時過境遷成為文化垃圾的還算不錯,有稿費作為報酬;更多的是直接扔進垃圾箱……幸好那時國家負責分配,大家都進了政府機關。
不過也有幸運兒,一篇“傷痕”正趕上鄧小平打算重打鼓另開張、啟用胡耀邦平反老幹部,可謂一炮打響。
這是創作的時代背景。
我認識小蓮應該屬於“倒拍”(文革時期北京流行過一陣“拍婆子”)。一天傍晚,有人敲響了我在龍華火葬場附近租住的民房的房門(那裏房租便宜,因為據說叮了死人的蚊子也會叮活人),打開房門一看,是兩位不曾相識的姑娘。我正在詫異,對方(小蓮,協同前來的是她電影學院的同學、也是上影的導演子羽)理直氣壯地問道:“你是XXX嗎?”後來我知道她們是通過我的一個同學、《上海文學》的編輯,打聽到我正在試圖為自己的大腦植入一個新的價值觀:精神分析學……僅此,小蓮的性格躍然紙上。
我自始至終沒有把小蓮看做一個女人,也許她自始至終就避免讓我把她看做一個女人,哪怕我們無所不談、親密無間。她決不高傲,但是清高,並且清高得很得體。開始我把這種清高看做“距離感”,後來又看做知識分子的職業病,不過最終我還是感受到了那種我既熟悉又討厭的幹部子弟與生俱來的等級觀。我甚至認為這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不但是她的事業向更高的境界攀登的阻力,甚至是置她於死地的根源!
她愛她的父母,但卻怯於深究迫害她父親致死的深層原因。她想過,但是不得不自我麻痹,或曰自我欺騙。她痛恨權貴,但卻享受著權貴帶來的一切便利,包括我常去的巨鹿路的洋房。她曾有走自己的路的機會,但是還是從紐約回到了上影廠,因為那裏有可以利用的、約定俗成的現成條件。
彭小蓮在電影《美麗上海》片場
小蓮是少見的才女。在我看來,她最大的才能是繪畫,其次是文字,最後可能才是電影。我至今還保留著她少年宮時代的繪畫寫真,總是令我驚訝:那麽簡單的線條和色彩竟能把現實表現得如此生動!我甚至想,她如果沒有那麽多才能,也許不會有那麽多煩惱,也許已經成了一個頗有見地的、不可多得的畫家。我甚至想,她自己也許並不無遺憾,至今還記得她談起莫迪裏阿尼時繪聲繪色的語調和眉宇間的神往……
小蓮的文字被一些人認為有些晦澀,這大概是因為受到了卡夫卡的影響。在她起步的時候,我們談論最多的就是卡夫卡……但是當卡夫卡與中國電影碰撞時,她才發現這是不可調和的兩極。小說可以清高,你不喜歡可以不看,卡夫卡甚至希望他的朋友在他死後焚燒了他的書稿;但是電影必須與觀眾捆綁在一起,它的龐大消費是需要等量龐大的觀眾來買單的,且不說深奧的文字可以忽悠膚淺的官方審查,而影視的直觀連受過訓練的傻子都能看出端倪。
小蓮的偉大也許應該歸於她的清高:從藝術風格上,也從人生道路上。她既不從政也不從商,隻好慘淡經營,讓投資者望而卻步……她和她的78級校友張藝謀也是兩個極端……小成本拍大片不是沒有成功的先例,那需要獨創的藝術和深刻的構思……在中國?想都別想……
小蓮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母親的影響,正如母親的偏愛給了小蓮自信,母親的勤奮好學、剛直不阿養成了小蓮敢於鶴立雞群的個性。
我曾混過的社科院食堂雖然不錯,但是也會日久生厭,因此小蓮家便成了我經常造訪的地方,幸虧我飯量不大。我當然是打著談小說的旗號,其實她們好像也知道我是打著談小說的旗號,但是每次我打去電話,伯母總是做點兒食堂裏吃不到的菜。隻要我們高興,她好像比我們更高興,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從不打擾。她讓我覺得她就像我的母親,甚至比母親還母親。
一天夜裏我夢見小蓮結婚了,第二天一早就打電話問小蓮。小蓮很驚訝,追問我從哪裏得到的消息。我說:夢裏。她半信半疑,說她剛從北京回來,他是北航的,叫“大娃子”,也來了。我趕到約會的地點,見到了一個高大的理科生,對我們關心的事兒毫無興趣。小蓮問我:“怎麽樣?”我說:“夠嗆!”果不其然,不久就離婚了。
我對小蓮的小說評價很高,因此勸她不要分散精力,這大概是我們最早的分歧。大概也是因此,小蓮希望我認真看看她的電影。我到日本以後,唯獨和小蓮的書信從不間斷,因為她在信封上都會寫:收到及時回信!小蓮來東京參加電影節,邀我隔天看她的電影(大概是《女人的故事》)。後來我給她寫信說:“……我對電影藝術不大了解……我旁邊兒的兩個觀眾一直在睡覺……”至此,再也沒有接到小蓮的回信,她熱愛電影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認識的小蓮還是以前的小蓮,她每天都會有不少奇思妙想,因此當我得到噩耗十分困惑。在我的心目中,她是永遠有明天的人,而且明天會比今天更好,盡管我也知道:想要實現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會對人的身心造成多大的摧殘。
2019年6月20日
(作者張煥民,複旦大學中文係77級,留學日本,東京大學博士,佛洛伊德著作中譯者,現居東京。)
彭小蓮電影《請你記住我》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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