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潤萍是著名的藝術家,眼鏡蛇畫派的創始人。
她成長在內蒙古海拉爾幹部家庭,在家中排行老四。神奇的是,從小,她就覺得自己不是這個家裏的人。她覺得自己和父母,哥哥姐姐們不僅長得不一樣,處處都不一樣。
她帶著這個疑問,一直到成年。偶然的機會,她在一篇雜誌上看到一篇文章,講的是當年“上海孤兒”的曆史。
看完文章,張潤萍淚如雨下,如遭電擊。她深信自己就是當年的“上海孤兒”之一。從此,她開始了自己如大海撈針般的尋親之旅……其中遭遇的詭異和傳奇,編劇也編不出。
講述 / 張潤萍 撰稿 / 然然 編輯 / 醜醜
自我有記憶開始,經常做同一個的夢。夢中我在一棟樓裏。樓內空空蕩蕩,像是一座教堂,有一條長長的走廊。我行走在長長的走廊上,試圖尋找一扇門。我走完一層樓,再走完一層樓,陰森的樓裏,隻有我一個人。我努力地找,拚命地找,可不管我怎麽找,就是找不到門。
無數個深夜,我從惶恐中驚醒,身體汗濕,喘息不止。夢中的孤獨、恐懼、陰暗、危險狠狠地攫獲住我。
這個夢,我一直做了30年。我想不通,為什麽我會持續不斷地做這個夢。我要找的,那是一扇什麽門?
我從小在內蒙古的海拉爾市長大,父親是第二輕工業局幹部,母親是公共汽車公司會計。
家中5個孩子,大哥大我8歲,大姐大我5歲、二姐大我4歲,最小的是弟弟小我4歲,我排行第四,大家叫我“四胖”。
我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是1960年10月18日,跟我大姐同一天生日。家人說,我三四歲了還不會講話。他們都以為我是啞巴。
鄰居說,你和你家人都長得不一樣,你是賊眼皮。你們家的人都是長臉,就你是圓臉。
東北人大部分活得很粗糙,但我很細心,愛美,喜歡精致的東西。我內心非常強大,從小就很自律。我們家住的是日本人蓋的平房,房子用很薄很小的紅磚頭砌成,屋外用木板圍了一個小院。小時候,大哥單獨睡一個房間,父母帶著兩個姐姐和弟弟還有我,睡在一張大炕上。我不肯和他們並頭睡,偏要自己睡。我躺在他們腳底的區域,經常會想象炕上能有一個機關,按一下機關,就能讓我降到炕底隱藏起來。
很多年後,我成家有了孩子,帶著孩子回老家,晚上睡覺,拉上門栓後,我會再拖把椅子頂上門。我和家人們在一起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充滿戒備。從小,我就覺得,我跟家人們不一樣,處處格格不入。
我和我的家人們,首先是長得不一樣。
中學時男同學非常調皮,經常欺負女同學,揪小辮、踢凳子,各種惡作劇。他們把笤帚夾在教室門上方,女生一拉開門就砸頭,但他們從來不敢欺負我。
我有一雙細長的吊梢眼,斜斜地往上飛著,看著比較彪,每次觀察到他們有搗蛋的打算,我不喊也不罵,拿眼使勁一瞪,他們立馬就慫了。他們會說:“張潤萍,你和你家人長得不一樣!你長得像日本人!”
我(左一)和家人在一起
我跑回家拿起鏡子,對著光,仔細看鏡子裏的臉。鏡子裏,一雙清泠泠的吊梢眼,一個尖尖下頜的瓜子臉。我的家人們,沒有我這樣的眼睛,也沒有我這樣的下巴。他們都是兩個棱的寬下巴,隻有我,是一個棱的尖下巴。
我開始懷疑,我不是這個家的人。
除了長相,我和家人們的性格也不一樣。我的父親長得帥,很會燒菜,心靈手巧,會日語,書法寫得很好,文章也極富文采。但他肺不好,是個病簍子,脾氣很暴躁。母親性情冷漠,很少和我們親熱。
我的父親母親
家裏人講話像炮仗一樣,脾氣暴烈,而我從小講話輕言細語,慢條斯理的。我細膩,敏感,懂得關心人。上小學時,我們幾個孩子睡在一屋,父親和母親住隔壁房間。一天半夜醒來,我聽到母親的哭泣聲,察覺到不對勁,我晃醒了二姐。我和二姐躡手躡腳地摸到父母門邊,偷著往裏看。
母親跪在冰冷的地上,父親坐在炕上,一把匕首擺在他身前。他壓著嗓子凶狠地審問母親:“你招不招你和老胡的事,你經常上他家,老胡經常來我家,你們是不是有事?你不招我就在你身上割一刀,再在口子上,澆上鹽水!”
我看著父親身前的匕首和跪在地上的母親,心裏害怕極了。
母親一聲不吭,低著頭跪在地上,什麽話都不說。
那天晚上,父親母親就這樣僵持了半宿,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不久後的一日,我看到母親拿了條粗繩子放進大衣口袋,準備出門。我眼疾手快地將她兜裏的繩子掏了出來。母親沒說話,穿上大衣出門去了,過了一會兒,她又麵無表情地回來了。
之後一天晚上,母親半夜突然消失了。父親把我們全部從床上叫起來,讓全家上山去找。我大姐和大哥一路高聲喊著母親,大姐嚇壞了,一路哭個不停。我冷靜地想了一會兒,獨自從山上跑回家,推開門,沒有人。我再上大哥房間,發現母親跪在炕上,正在用繩子吊自己。我嚇得趕緊把她解下來,放到炕上,扶著她躺下,給她印著紅痕的脖子敷上熱毛巾,輕輕揉她的胸口。
母親不哭,也不說話,了無生氣地躺在那兒,閉著眼睛。第二天,她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日子如常。
母親帶著哥哥和二姐
母親是滿族那拉氏,她的爺爺曾是偽滿洲國警察局局長。她從小上學有保姆接送,念書到國高畢業。母親長得漂亮,也愛美,她有一堆“封資修”的綢緞旗袍,還有綴著蝴蝶結的白色高跟鞋,和俄羅斯厚呢子大衣。大小姐出身,也有大小姐脾氣,母親不會做家務,也不屑於做家務。家裏做飯理家都是父親,這一點上,父親很看不上她。
父親經常動手,把母親打得鼻青臉腫。母親請假不去上班,對著鏡子,麵目冰冷地用毛巾敷臉上的紅腫。
我們幾個孩子從小也挨父親打,母親從不會保護我們,隻是冷冷地看著我們挨揍。她從來不會過來抱我們,安慰我們。
哥哥姐姐們,就二姐心細一些,懂得大事小情。然後就是我,關心父母更多一些。
中學時,父親有時候出去撿麥子,撿到很晚才回家。母親從不會關心他有沒有吃飯,也不會給他留飯。我就想,我爸爸這麽辛苦,怎麽沒人等他吃飯呢?我兜裏有五塊錢,我就去給他買酒買熟肉。
我上學的時候,我父親作為三種人被監視。我去業餘美術學校上課之前,總要去飯店排隊買羊肉餡圓籠小包,帶給父親吃。父母在外麵忙,晚上,我會早早給父母鋪好被子,還會把被子尾端卷起來保暖,讓他們回來睡得舒舒服服的。
我覺得自己跟他們,真的太不一樣了,是那種骨子裏的不同。
我的姐姐們不愛學習,而我從小愛學習,還特別喜歡畫畫。我家院外是一條小路,那條小路是學生們放學回家的必經之地,大姐和二姐,會趁學生們放學經過,把我的畫扔到院子外的小路上。她倆趴在圍院子的木板後,從縫隙往外偷看。
放學的學生撿到畫,打開看了稱讚說:“畫得真好!”她倆就捂著嘴偷偷笑,覺得很驕傲。
1978年恢複高考,紮蘭屯師範學校來招生,我文化和專業都考了第一,創作得了95分的高分。我順利進入紮蘭屯師範學校,專業學習美術,在班上擔任學習委員。我年齡最小,個子最小,紮倆小辮兒,精力十足,去火車站畫速寫,到野外寫生,在教室畫石膏像,和同學們輪流做模特畫頭像,怎麽也畫不夠。
1979年的我
每天早上五六點我就去上學了,不是我值日我也一個人做值日,心甘情願地維護好班級環境。班上有一個姓龐的同學,他個子比較瘦小,但為人處世顯得成熟,畫畫是班上最好的。讀書期間,我們一起畫畫、一起學習,漸漸有了感情。
我覺得雖然我們家人多,但是沒有溫暖。我住在自己的家裏,卻一直有流離失所的感覺,我想早點結婚,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
學校門口
龐同學打算寒假上門拜訪我父母。我事先跟父親說了,父親一聲不吭。家裏人不歡迎龐同學的到來。去我家的時候,我倆像做賊一樣,繞開大道,專走小路。
到家之後,父親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跟他說:“你要想娶她,三年後再來見我。”
家裏不留龐同學吃飯,打發他走。送他出去的時候,父親手上拿著小口徑獵槍,關了院子裏的燈,那架勢好像龐同學要敢表達不滿,父親就會一槍崩了他。
家裏對我們的戀愛堅決不同意,在臨近畢業的幾個月,甚至斷掉了我每個月20元的生活費。我們靠龐同學一個人的生活費支撐到畢業,吃飯買最便宜的玉米麵發糕,除了作畫需要的材料,沒有額外開銷。
家裏執意要把我們拆散,但我也執意要和龐同學在一起。他是第一個讓我想有一個家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我惶惑的心能有片刻的安寧。
我和龐同學在一起,老有人把我當成日本人
紮蘭屯師範畢業時,按照政策我可以回父母所在的海拉爾市,當一名中學老師。我決意和龐同學自立門戶,放棄了回去的機會,到離海拉爾市100多公裏一個新開發的礦區當美術老師。不久後我們結婚。
結婚一年,我們的兒子興興出世了,我和龐老師的婚後生活很艱難,直到調動到了中學,境況才開始好轉。
兒子百天照
兩個姐夫不止一次跟兩個姐姐說:“四胖跟你們倆,根本就不像一個媽生的。”哥哥姐姐們有一次聊起我小時候的事,大哥說:“孩子來時穿著一身秋衣褲,老喜歡躲在門背後。”內蒙古的孩子是不穿秋褲的。
我再追問,他便不肯說了。後來我知道,上海的孩子是穿秋褲的。
大姐也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她和二姐小時候在爺爺奶奶家住了兩年,晚上睡一個被窩。半夜她醒了,看到從窗戶進來一個小金人,是個小姑娘,金光閃閃的,長得可好看了。小金人在她麵前跳舞,對著她笑。她把二姐捅醒,兩個人傻傻地看著小金人笑。過了一會兒,小金人就消失了。沒過多久,父母就去爺爺奶奶家把她們接回海拉爾了。返回家中後,家裏就有我了。
父母鬧矛盾最凶的那段時間,有一天晚上,母親突然來我房裏,對我說:“如果我有什麽意外,你去咱家倉庫裏的老毛子大衣櫃裏取一樣東西,衣櫃壁上糊了一層紙,東西在紙裏麵。”
我問:“是什麽東西?”
母親想了一下,說:“是存折。”
我說:“存折你找二姐啊,她是營業員,心細。”
母親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出去了。
後來我一想,覺得很奇怪,家裏的錢從來不會讓我管。母親要交給我的東西,不可能是存折,那會是什麽?我趕緊去衣櫃找,糊著的紙已經被撕開了,裏麵什麽都沒有。
我猜想,那可能是一件與我身世相關的東西。我問過母親,我是不是抱回來的孩子。母親每次都很生氣,說你就是我生的!
全家福,左一是我
1992年,我父親在醫院查出肺癌。我和龐老師每周五趕回海拉爾市照顧他,周一再趕回學校上班。
1993年,父親患肺癌半年,彌留之際的那天,當時屋裏隻有我和十歲的小侄子。
我讓小侄子去問父親,老姑是哪裏抱來的。我躲在門背後偷聽。小侄子走到父親身邊,問:“爺爺,我老姑是從哪裏抱來的呀?”
父親用虛弱的聲音顫顫巍巍地說:“從市醫院抱回來的。”
我站在門後,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多年的疑慮,第一次得到驗證。
父親很快去世,我很難過。
那時我和龐老師完成了進修,拿到了哈爾濱師範大學的本科文憑,我有了強烈的離開礦區的想法。
我(第三排右四)在哈爾濱師範大學進修獲得本科文憑
有一天,我上音樂老師辦公室,看到一份中國電視報,上麵刊登著秦皇島麵向全國招聘教師的信息。我拿走了這份報紙,準備好簡曆,投遞過去。我和龐老師都被秦皇島錄取了。
我們全部身家隻有兩萬五千塊錢,我們用兩個一噸的集裝箱搬走了全部家當,裏麵隻有一台電視機值錢一點。
去秦皇島時,一家人在海拉爾車站告別(左一,龐老師;左二,我;中間穿白衣服的是兒子)
1994年,我們帶上全部作品,去秦皇島開始新生活。
初到秦皇島,我們在一所私立學校當老師。工作一段時間後,我離開私立學校,跟朋友合辦公司,1995年我獨自創業,開辦業餘美術學校。我在圖書館租了教室,周六、周日兩天上課,平時我就在那裏畫畫。中午我買一份麵皮,一份燒餅,簡單吃過後,在那兒安安靜靜地備課、創作。
1996年,初夏時節,我們的美術培訓招生爆滿,周六日上課時,不斷有新的家長送孩子過來,教室裏的凳子全坐滿了,大家都站在後麵聽課。業餘美術學校辦得紅火,我們也從中賺到了錢,生活終於好起來了。
在幾年的辦學積累後,我們和公立學校合作,創辦了全日製高中“華夏美術高中”。後來,我們又買下一幢大樓,開始獨立辦學。
給華夏的學生上專業課
學校的運營一直很好,華夏的學生成功考上清華大學、中央美院,各類重點大學的美術專業。
我把母親接到秦皇島,想讓她跟著我享享福。接著又把除了弟弟之外(他在電視台上班)的家人都接到了秦皇島。
每個月我都給母親零花錢,秦皇島的好館子我挨家帶她去吃,平日隻要有時間就開車帶她出去玩,好衣服我自己舍不得穿都給她買。母親多年習性不變,從不做飯也不買菜,也從不關心我。有空就出去唱歌跳舞。不管我多晚回家,多辛苦,也要等著我回來燒飯。
我40歲生日那天,上了一天的課,晚上很晚到家。推開家門,煤氣灶冷著,桌上沒菜,她依舊什麽都沒做就扭秧歌、跳舞去了。
我挽起袖子給家人做晚餐,心底冰涼。
2000年,在秦皇島
很多人一看我的畫,就問我是不是到日本留過學,或者跟日本老師學過。但我從未到過日本,也沒有日本老師,都是我自己內心的自由創作。
從小到大,很多人說我長得像日本人。我的同學說我極度自律的生活方式,不像北方人,像日本人。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什麽人。
有時我會癡癡地想,我的生母生父是怎樣的人?在做什麽?這些年有沒有找過我?我的生母應該是一個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女人。
她會愛我吧?她會把我摟在懷裏疼惜我吧?她會在我生日時做幾道菜等我回來慶祝生日吧?
除了1993年,父親彌留之際確認我是從市醫院抱養的遺言,我沒有別的證據。似乎我和親生父母沒有任何緣分。
可有些事情,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發生。
2002年的一天,我上市場買菜,經過一家報刊亭,買了一本《現代家庭》,這本雜誌我每個月都會買。中午吃完飯,我躺在床上休息,翻開了《現代家庭》,躍入眼簾的文章標題為《以母親的名義——“上海移入內蒙兒童”尋訪紀實》。
看到這行字,我的心猛地一抖。我屏住呼吸,一字不落地全部讀完,看到最後,渾身震顫,淚流滿麵。
2002年《現代家庭》雜誌,我一直保存著
我開始瘋狂地查詢這一段曆史。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災害,饑饉遍地。上海的孤兒院爆滿,孩子們普遍營養不良。1960年5至6月,中央曾連續發出關於京津滬等城市糧食供應告急的文件。另據《上海民政誌》記載,上海社會福利機構在1958年共收容嬰幼兒1770人入院,其中棄嬰占98%。1959年收嬰3525人。1960年1至3月,共有棄嬰5277人入院,最多的一天收容109人。1960年年收容量創曆史最高記錄。由於城市糧食匱乏,在國家民政部門的統籌安排下,這些棄嬰開始被火車搭載,轉送到全國各地,由情況尚好的地區的人家收養。
1960年4月,在中央的指示下,孤兒們從上海陸續被送到內蒙、山東、河南、河北等北方省份。運載著孤兒們的火車、汽車沿著由南向北的道路一路轉送,幾乎走一路,安置一路。事後,人們估算了一個保守數字,是5萬人。他們沒有名字,隻有編號,隻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上海孤兒”。
這場大轉移,被稱為當時“最大規模人道主義人口遷移”。僅僅內蒙,便接收了3000多名來自上海的孤兒,最小的才幾個月,最大的七歲。孩子們移入內蒙之後,並沒有進入牧區,而是被收留在城市中心大醫院裏,恢複健康,養胖之後,政府發動盟、市級幹部領養。
這篇報道,說不定能揭開我的身世之謎?
我腦子飛速運轉著,想到父親臨終前的一幕。小侄子走到父親身邊,問道:“爺爺,我老姑是從哪裏抱來的呀?”
父親用虛弱的聲音顫顫巍巍地說:“從市醫院抱回來的。”
而我的父親又是第二輕工業局幹部,符合領養條件。難道說,我就是“上海孤兒”?!
我睡不著了,從床上坐起身,仿佛一道光,劈頭照進我腦子裏,多年模糊不清的謎團,突然有了一個方向。
我學校裏有個叫小娟的員工,她是海拉爾人,她的姥姥是海拉爾的老一輩人。我找到小娟,問她:“你知道“上海孤兒”這件事嗎?”小娟點頭,說:“知道啊,海拉爾誰不知道啊,你不知道?”我搖頭說:“我從小到大沒聽說過。”小娟盯著我看了一陣兒,悠悠地說:“我看你就像。”
我馬上從網上搜索上海女性的長相特征,發現尖下頜是其中一個特點,而我就是尖下頜。我懷疑,我的出生日期也不對。按照上海孤兒的曆史推算,我應該比1960年更早出生。我給上海雜誌社的人打去電話,詢問上海孤兒的事情,向他講述我身世的疑惑。
他耐心聽完,告訴我:“事情是因為一位蒙古族婦女,在母親去世後整理遺物,發現了一份《上海兒童移入證明》,輾轉打來電話,這個事件才浮出水麵。”雜誌社給我提供了作者的電話。
我撥打了作者電話,說出了我的疑惑。作者告訴我:“懷疑就是理由。這些上海去的孩子,四十多年過去,除了皮膚黑了一點,聰明沒有變,我采訪遇到的上海孤兒,發展到現在,最差的也是小學老師。”
我分析了自身的一些特質,覺得自己是上海孤兒的可能性很大。
我問母親,你知道“上海孤兒”嗎?
母親麵無表情地說,知道啊,我們單位就有啊。他們都是無父無母的,但你不是,你是我生的。
我說父親臨終前說,我是“市醫院”抱來的。
母親大罵我一頓,把弟弟叫來,跟我吵架。晚上,我和弟弟一起出去吃飯喝酒,說了很多話。弟弟說,你不要再問了,就那麽回事兒吧。
母親口腔常年潰瘍,怎麽都治不好,最後查出來,疑似口腔癌。我有一個姨媽在內蒙,是比較有名的中醫,母親便返回內蒙,去看病。
2003年1月,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花了2000元在《中郵專送——上海周末時尚生活指南》的頭版,刊登了彩色的尋親啟事。這份報紙在當年的發行量高達61.8萬份,上海區域專遞入戶。
這則尋親啟事帶來了希望
母親知道我在尋親,好幾次跟我大哭大鬧。
廣告發出去不久, 我就接到很多電話。有一位女士在電話中跟我說:“我也是上海孤兒,隻是被領養在上海市內。祝你尋親順利!”
還有一位男士電話裏講到:“因為媽媽沒有奶,自己的親弟弟在產床上就被抱走了,我想找到弟弟。”
三天後,我的手機又響了。我接起手機,一個有點急促的聲音傳出來:“儂好,我是儂嬸嬸呀。”
我一激靈,問:“您是哪位啊?”
那邊繼續說:“我是儂嬸嬸,儂爸爸媽媽都在我身邊呢。”
然後一個男人把電話接過去,跟我說話。他說,是我的上海爸爸。
上海爸爸音色略顯蒼老,說的普通話。先是介紹自己姓高,問我叫什麽?在哪裏?
隨後他說:“我有一個女兒,1958年出生,當時因為我拿了150塊和人集資辦了一個鞋廠,在整黨整風中入獄8年。如果我們是父女,可以相認。”他的聲音很平靜,講話溫文爾雅,慢條斯理,跟我語氣相像。
讓我奇怪的是,他如此確信我就是他的女兒。而我一聽到他講話,就莫名有一種親切感,好像他就是我的親人一般。通完電話後,我們寫信交流,交換照片。
上海爸爸郵寄過來兒子和孫女的照片,和我的兒子長得頗相似,他們孫女的照片很像我上初中時候的樣子。看過照片後,我挑了幾張自己的照片寄往上海。
“上海爸爸”的照片
我很高興,覺得這次尋親如有神助,我盤算著等上海爸爸收到照片後,約一個時間我去上海,同他們見麵。他真的是我的親人嗎?我為什麽會成為一名孤兒?
為什麽從小到大,很多人說我像日本人?我真正的身世到底是怎樣的?
我心中有太多的問題。
我看了下日曆,沒兩天就要過年了,2003年的春節快來了。
新的一年,我能找回夢寐以求的親生父母嗎?我滿懷憧憬地期盼著。
“上海爸爸”高福山
不知您了解“上海孤兒”這段曆史嗎?
藝術家張潤萍的身世撲朔迷離,她懷疑自己是“上海孤兒”,但是接下來遭遇的各種奇異驚悚的經曆,卻又和普通的“上海孤兒”有太多不同,再有想象力的編劇,也寫不出來。
醜故事3月5日(周四)更新下集,敬請期待。看看她的尋親故事,接下來會遭遇怎樣神奇的故事,她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