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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燾紀念碑
善叛人者,人恒棄之。
張國燾像一張被用過的手紙臭不可聞,誰都不願帶在身邊。大陸解放前夕,蔣介石不準他到台灣,毛人鳳要把他留給共產黨。在張國燾違命赴台後,兩人又將他逼往香港。
有五位曾經的同事說的話,可能有助於透析和還原張國燾——
毛澤東說:“此人一貫稱自己為‘中國的列寧’,什麽都爭‘第一’。但是,他隻看見局部而看不到全體,隻知道今天而不知道有明天。”
周恩來說:“張國燾叛逃,連一個勤務員也沒有帶走。”
徐向前說:“張國燾這個人不是沒有能力,但是品質不好。”
許世友說:“在黨內,除了毛澤東,誰也不是張國燾的對手。”
蔣介石說:“他(張國燾)現在可以背叛共產黨,今後也可以背叛國民黨。”
1948年冬,淮海戰役的隆隆炮聲傳來,宣告國民黨的政權行將覆滅,蔣介石開始部署各類人員撤台事宜。他親自篩選了上千人的名單,囊括了政界、軍界、經濟界、文化界、藝術界所有社會名流和精英人物,沒有一名中共叛徒。
“總的原則是將各類精英分子盡量帶往台灣,不給中共留下任何可以借重的人才。但是有一個原則要注意,這就是:凡中共叛徒,都不在撤離名單之列,要盡量勸說他們留在大陸。”蔣介石解釋說:“共產黨勝利了,這些中共叛徒決不會死心塌地跟著國民黨走的,再說他們也沒有什麽價值了,讓他們去台灣隻會增加負擔。”
“像張國燾,已經是我黨中央委員了,也留下來嗎?”毛人鳳問。
“尤其是張國燾,要勸說他留下來。”蔣介石態度十分堅決。
張國燾
1
卸磨殺驢的事,毛人鳳幹過無數次,這一次更是駕輕就熟。他在家中設宴,專請張國燾,同時邀沈醉作陪。
酒過三巡,話到正題。毛人鳳問:“時局靡亂,不忍回首,張先生有什麽想法?”
“太快了!四年的時間,八百萬大軍灰飛煙滅,真是匪夷所思。”張國燾沉浸在無限感慨之中。
毛人鳳又問:“我是說,張先生個人今後有什麽打算?”
“打算?”張國燾一時有些茫然,想了好一會,苦笑道,“我現在再也不想幹什麽了,隻想到台灣尋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當個順民,寫一點東西,其他的事都不想做了。”
於是,毛人鳳對其做工作:“你去台灣不如留大陸。我替你分析過了,共產黨將來不會殺你,也許還會給你安排一定的工作。你留下來,我們在共產黨內就有了一位共事多年的老朋友,這比去台灣作用大得多。”
聽毛人鳳說完,張國燾表情痛苦,慢慢抬起頭,無奈地說:“你們的考慮是對的,他們來了,決不會置我於死地,但是批鬥是肯定少不了的。我年歲大了,聽聽幾個老同事的批評,還可以接受,要是落到那些年輕人手裏,我實在是受不了。人總是要麵子的,這些人就專愛掃麵子。”
毛人鳳勸慰道:“中共黨內現在仍然是老的掌權,都是老同事了,即使批鬥也不會過分為難你的。”
盡管蔣介石、毛人鳳一再勸阻張國燾赴台,但是,他還是於1948年11月帶著夫人楊子烈和三個孩子來到了台灣。
到台北後,國民黨沒有任何人前來問訊,既不安排工作,也不過問生活。張國燾再次感受到蔣介石的薄情寡義。於是,張國燾與家人商量,在一家溫泉旅館附近“頂”(“頂”是當地的術語,意思是指預付大額租金,取得房屋的長期使用權)了一棟民舍。
一日,兩位國民黨士兵來找張國燾。“我們是東南軍政長官公署的,這棟房子早就被公署租賃了,你們怎麽能擅自居住!”“我是國民黨中央委員……”張國燾搬出頭銜想壓壓士兵的囂張氣焰。
士兵根本不吃這一套,粗暴地打斷張國燾的話:“不管你是不是國民黨中委,房子我們是要定了!馬上搬出去,不要自討沒趣!”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張國燾氣得麵紅耳赤。楊子烈感到事有蹊蹺,心想兩個當兵的哪有這麽大膽量,敢找國民黨中委的茬,一定是保密局在搗鬼,也許後麵還有毛人鳳甚至蔣介石的黑手。
經妻子提醒,張國燾回憶起毛人鳳散席時說的“台灣是不會歡迎你去的”,脊背上頓生涼意,倒吸一口冷氣。為躲災避禍,他帶著一家人悄悄離開台北,來到香港棲身。
1949年冬天,九龍老街,一棟陳舊的老樓裏擠進一戶人家,主人名叫“凱音”,攜妻兒四人。他們租居的房子為三室一廳,麵積不大,租金卻高達6000港元。香港寸土寸金,房價高得驚人,原因之一就是從內地來了一批出手闊綽而又無處可去的寓公。
“凱音”就是張國燾。定居香港後,他在一家小報擔任主筆,每天寫點評論、專稿,賺點生活費。
20世紀50年代初,朝鮮戰爭爆發,中國人民誌願軍入朝參戰,戰事帶動國際黃金價格暴漲,許多人靠“炒金”發了大財。
張國燾對於金融一竅不通,但耐不住寂寞,傾囊而出,把全部家當――5000美元投入金市,做起了黃金買賣。一開始,行情隻漲不跌,張國燾賺了不少。到了後來,隨著戰事的反複以及中朝聯軍與聯合國軍時談時打,行情漲跌不定。一些行家判斷朝鮮戰爭有可能結束,紛紛拋出硬通貨。
有朋友好心地勸張國燾:“看形勢,朝鮮戰爭會以和談收場,金價已經爬到了峰頂,可能會走下坡路,該收手了!”
“你根本不懂政治。”張國燾不屑一顧,“美國人,老子天下第一,不打勝仗不會罷休;毛澤東,更是硬骨頭,對手越強他越來精神。朝鮮戰爭不見輸贏不會收場。隻要戰火不熄,金價就會上漲。”
張國燾不僅不收手,反而將所有資金全部買漲,想賺個缽滿壇滿。但世事弄人,朝鮮戰爭很快結束,金價一落千丈,轉瞬之間,張國燾血本無歸,變成了一個窮光蛋。偏偏禍不單行,楊子烈為節省家用,辭退女傭,自己操持家務,上街買菜時滑倒在青石板上,好不容易四處借錢保住了性命,但留下殘疾成了跛子,每逢天陰下雨就疼痛難忍。
內外交困、貧病交加,用這八個字來形容張家的生活十分妥帖。張國燾閑居在家,楊子烈病臥在床,老二張湘楚讀中學,老三張渝川讀小學,全家五口人都靠大兒子張海威的薪水糊口。
張國燾與毛澤東
2
在萬般無奈之下,張國燾夫婦興起回歸大陸的念頭。
第一次與大陸聯係是在1951年4月。張國燾在江西萍鄉上栗老家務農的三弟張國傑收到大嫂的一封家信:
國傑弟:
大哥生活拮據,隻靠大兒海威教書糊口。現想將二兒湘楚和三兒渝川暫回老家寄養。家中意下如何?請速回信。
嫂楊子烈
1951年4月
張國傑一向本分,收到信後擔心遭受牽連,始終沒有給予回複。楊子烈料到三弟也有難處,歎歎氣隻好作罷。
又過了兩年。張國燾更加困難,特別是兩個孩子的高額學費讓他一籌莫展。
與此同時,內地人民安居樂業、百廢俱興的興旺景象,給僑居海外的華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張國燾第二次興起回國的念頭。
1953年,張國燾給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寫了一封信。正文不長,大意是:
毛澤東主席並劉少奇書記、周恩來總理:
在你們和黨中央領導下,中國共產黨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和建立新中國的勝利,我感到極大的鼓舞和深刻的愧疚。經過這兩三年的思考,我決心回到黨的身邊,在你們的領導下,為黨和人民事業盡我一點綿薄之力,鞠躬盡瘁,以贖前愆。
兩三個星期後,劉少奇用中央書記處的名義傳下話來:“張國燾願意回來是可以的,中央是歡迎的。”但是,劉少奇提出了一個條件,即他必須首先寫一個報告給中央,深刻檢討他在曆史上堅持自己的錯誤路線以及反對黨中央、分裂黨中央、最後背叛黨的嚴重錯誤,提出改過自新的保證,以示自己的決心。
凡是曾經給黨造成惡劣影響的重要人物,回黨之前必須采取鮮明的態度,宣布與過去的曆史一刀兩斷,這是中國共產黨處理此類問題的慣例。這種要求,並不是專門針對張國燾一人的。
但中央的善意沒有感化張國燾,他在思考一夜後,打電話給中間人陳先生:“我這幾天身體不好,這件事暫且擱一擱,慢慢再說吧。你替我謝謝他們。”
張國燾放過了悔過自新的機會。
第三次重續回歸之念是在1958年10月。張國燾托人向中央表示,願意為中國政府做點事,要求給予生活補助。
《關於張國燾最近情況簡報》被送到中南海菊香書屋,毛澤東拈著煙,沉思長久,然後在簡報上批道:“應勸張國燾割斷他同美國人的關係。如能做到這點,可考慮給以個人生活方麵的補助。毛注。”
張國燾向美國中情局出賣情報的秘密沒有逃出毛澤東的視線。中共方麵通過不同渠道勸說張國燾,但是,他割舍不了對美元的依戀,於是,失去了回歸大陸的最後機會。
張國燾全家福
3
毛澤東曾經用“實力派”三個字概括張國燾的處世哲學,可謂入骨三分。張國燾雖然把信仰和人格掛在嘴邊,但在實際生活中最不講原則,遵循的是“有奶就是娘”的實用主義。
早年,為了活命,他出賣中共組織;中年,為了實權,他製造紅軍內訌;晚年,為了實利,他又貪圖金錢,被美國中央情報局拉下了水。
朝鮮戰爭,令美國政界重新審視新中國這個仿佛在一夜之間橫空出世的東方巨人。對於這個陌生的對手,他們幾乎一無所知。所以,杜魯門總統下令美國中央情報局要在最短時間填補有關中共的情報空白。
重視搜集政治人物的曆史情報,是美國中情局的傳統。他們認為通過了解中共決策人物的籍貫、經曆、性格、愛好、交往、家庭,有助於分析其政策走向。
中情局稱張國燾是中共曆史的“活字典”,又了解到他經濟上十分困難,於是投其所好,以美國亞洲研究中心的名義登門拜訪,要求他提供中共黨政軍領導人的有關曆史情況,許諾采訪後付給豐厚的報酬。
張國燾絞盡腦汁,傾囊相授,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令中情局非常滿意。美國駐港總領事先後拜訪張國燾約二十次,在感覺到他肚子裏的材料枯竭後停止了采訪。張國燾又失去了生活來源。但是,經過前次訪談,他“物美價廉”的名聲不脛而走,傳到海外,引起美國堪薩斯大學的注意。
他們派人找到張國燾,請他撰寫回憶錄,報酬是在撰寫期間每月提供2000港元作為研究費,條件是回憶錄寫成後授予該書的英文版權。張國燾絕處逢生,欣然應允。他在同鄉許鵬飛、塗公遂的幫助下,耗時四年終於完成了近百萬字的回憶。
1965年,香港《明報月刊》開始連載張國燾的回憶錄,取名為《我的回憶》,1971年後又分為三冊陸續出版該書的中文版。在此之前,楊子烈出版了《往事如煙》一書(後改名為《張國燾夫人回憶錄》)。《明報周刊》為這兩本書付給張國燾夫婦一大筆稿費,這筆稿費成為此後十餘年張家的主要經濟支柱。
在香港生活了二十多年後,張國燾決定遷居美國。
1968年,張國燾已是古稀之年,三個孩子也已成家立業。長子張海威和三子張渝川都在加拿大的多倫多,分別從事數學研究和工程建設,次子張湘楚在美國行醫。
張國燾夫婦與孫輩在加拿大
張國燾夫婦先是移居美國投奔次子,隨後又遷往加拿大多倫多,與長子住在一起。張國燾走到哪裏,貧困就像影子一樣追逐到那裏。與長子住了不長時間,他和楊子烈發現張海威的工資收入不高,原本養活自己一家都很勉強,再新添兩個“包袱”,更是沉重。
當他們了解到加拿大政府有關於65歲以上的老人有權利享受福利救濟的規定時,主動搬出張海威家,住進免費的養老院,靠政府養老金過活。
1973年,張國燾突然中風,經過多方救治,雖然保住了性命,但留下偏癱的殘疾,右手右腳不能動彈,而且病情很不穩定。楊子烈也是殘疾,年歲已高,根本無力照料他。楊子烈與孩子們商量後,向政府申請,將張國燾由養老院送進官辦的老人醫院。
張國燾身殘多病,在老人醫院病情時有反複,飽受疾病的折磨,急需一筆經費請院外專家治療。他與楊子烈商量時,突然想起了曾經做過的一件善事。那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張國燾在莫斯科擔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副團長的時候。
當時,蔣經國還是意氣風發的熱血青年,在蘇聯參加了中國共產黨,曾因公開宣布與蔣介石脫離父子關係而名噪一時,後來就讀中山大學時卷入了所謂的“江浙同鄉會”,遭到清洗。在討論對蔣經國的處置意見時,代表團發生分歧。
張國燾晚年
王明力主將他流放西伯利亞。張國燾偶發善心,認為不必對一個十幾歲的小青年過於苛責,親自與俄共交涉,從輕發落,先是讓蔣經國到彼得格勒托馬卡紅軍學校學習,畢業後又派到工廠做工和到莫斯科附近的石可夫農莊勞動,免去了顛沛流放之苦。其他判處流放的人十有八九死在了西伯利亞。
可以說,張國燾對蔣經國有活命之恩。揀得一條性命的蔣經國也對張國燾滿懷感激。旅居香港時,蔣經國曾派黃少穀到港問候張國燾,表示“患難之交,活命之恩,定當回報”。張國燾夫婦不好意思直接向蔣經國索恩,於是懇請老友蔡孟堅出麵聯係。
蔡孟堅致信黃少穀,介紹了張國燾的近況,說他投誠黨國,曾任中委之職,眼下身無分文,重病在床,如果餓死或病死在加拿大,固然對張國燾是個悲劇,對於台灣方麵也是一大諷刺,建議黃少穀向蔣經國進言,予以救濟。
時隔不久,蔣經國托人將一萬美元的支票交給蔡孟堅,蔡孟堅親自將支票送到老人醫院,張國燾手腳不便,囑咐楊子烈代寫收據。1979年12月3日,張國燾在養老院病逝。12月5日,張國燾下葬在多倫多一家公墓裏。張國燾死時,按虛歲是83歲。
張國燾墓地
摘自少華著《張國燾這一生》 湖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