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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楠,女,生於湖北武漢,中短篇作品散見《收獲》《上海文學》《小說界》《山花》,曾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選刊》《長江文藝》轉載,出版長篇小說若幹。
經濟雜菜飯
文 | 郭楠
在新加坡,唯一一樣中國來的遊客從來不會碰而卻在當地大受歡迎的食物恐怕就是經濟雜菜飯,其實就是蓋澆飯,選一葷兩素,或兩葷一素,多為咕嚕肉,紅燒豆腐,卷心菜之類,口味清淡。英文招牌寫作“Economy Rice”。新加坡國立大學外麵的雜菜飯攤位排隊的多是中國學生,“加飯”聲不絕於耳,攤主應聲加多一勺米飯,然後問:“要淋汁嗎?”有人選肉汁,有人選咖喱汁,肉汁鹹咖喱汁辣,有下飯的效用,菜少不要緊。
較少中國學生去吃藝術院那邊的炒粿條,據說那個攤主炒法特別,非跳舞不能炒。我去見識過一次,老太太安靜而專注地往大鐵鍋裏加入蛋,血蚶,臘腸,同時身體像跳舞一樣不停上下抖動,粿條被炒得色深味濃,音樂從鐵鍋裏蒸騰起來。
小販中心攤檔的攤主許多都個性十足。新加坡鼓勵小販文化,許多路邊攤的檔口上會貼著報紙采訪,還有檔主和來光顧的名人的合影,除了有梁朝偉,甄子丹,鄭伊健,Gordon Ramsay等明星,還有李顯龍何晶這樣的政要。
有一家著名的賣蝦麵的檔口,就老兩口經營。站在檔口招攬生意的老太太一臉凶神惡煞,呼來喝去,仿佛我們這些食客都欠她的。早些年如果點貴一點的蝦麵,她會親自端,黑膠雨鞋像小型推土機一樣穿過半個小販小心,然後再殺氣騰騰地推回去。有一次在快排到我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和她聊了兩句。她很快就笑了起來,檔口裏麵的老先生探出頭來,說他已經下了六十年麵了,能站多久是多久吧。
這家蝦麵對麵的一個檔位則是全家經營。老先生在裏麵幫忙,老太太坐在外麵守著一堆打包盒,熟芝麻,豬腸粉醬汁,染成棕紅色的頭發早上六七點就吹得高聳入雲,一絲不亂,臉上妝容精致,皮膚白皙,微微皺著眉總是若有所思。站在檔口的中年女人總是雙腳並攏,身體直立,像學生跟老師說話一樣恭謹地問排隊的人要辣不要辣,打包還是這裏吃。後來裏麵幫忙的人換成了一個年輕男子,圓臉,微胖,不笑的時候也像在笑著,眼睛看著下方白紙一樣的腸粉,新鮮製成的豬腸粉溫潤黏厚。一個中年男子是主力,負責將稀米漿倒入模盤,像腸粉一樣瓷白的臉在蒸汽繚繞中不苟言笑,偶爾抬頭嚴肅地看看四周,很快又低下頭去,臉旁邊貼著幾張和周潤發在檔口前的合影,兩個人都笑容可掬。
肉骨茶
海南雞飯
炒粿條
新加坡的小販都十分恪守營業時間,有些做早,午餐過後便收攤,有些做晚,晚餐前才開門,做休都有固定,永恒不變。
06年時任香港特首的曾蔭權到訪新加坡,帶了隨行的工作人員和二十多個媒體記者想去一間肉骨茶餐檔吃晚飯,結果被以營業時間是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而拒絕。當時有些香港媒體批評說,這反映新加坡人愛按照常規方式辦事,與新加坡政府曆年為尋找經濟發展路向,實現督導經濟政策有關。有些評論聲稱這種墨守成規、不易變通的處理事務方式不會在香港發生。
肉骨茶老板接受采訪時說:“員工忙到傍晚六時離開,他們也是有家庭的,星期天也要陪家人,如果要他們從早做到晚,也很不方便。”
後來聽說這間肉骨茶開到新加坡以外的地方,當地媒體無一例外都用“特首吃不到的肉骨茶,你可以吃到了”來發文章。
小販中心最早的原型就是路邊攤,食物大多都便宜,全球最便宜的米其林就在新加坡的小販中心裏。小販中心裏臥虎藏龍,有老夫妻做了五六十年的老檔,也有傳了三代的,還有些小販是名牌大學裏生物醫藥係,法律係,金融係的畢業生。要鑊氣有鑊氣,要故事有故事,不是米其林能評得完的。
這些年在新加坡的中國人多了起來,小販中心裏出現了不少中國人開的攤位——餃子生煎,大排麵炒年糕,麻辣香鍋。重慶烤魚小龍蝦都能找到,而且廣受歡迎,發展迅速,排在水粿,蘿卜糕的攤位旁邊,漸漸融為一體。
在上海北京等地的海南雞飯,叻沙等食物也愈發常見。國內的海南雞飯大多價格較貴,就像新加坡賣的鍋盔價格較貴一樣。這種路邊攤本是油米飯上加幾塊雞肉,幾片黃瓜,淋上點黑醬油,辣椒便可飽腹的食物。大約總是物離鄉貴吧。
國內發展迅速,兩地穿梭的人日益增多,越來越多的新加坡人自詡為中國通,有很多早期來到新加坡的又回到國內尋求發展變通,也有些始終停留在過去。曾經和一眾在新加坡住了快十年的朋友約在一間以美食眾多而聞名的小販中心吃飯,大家有些選擇當地美食有些點麻辣香鍋,唯有一個朋友仍然是點了一份經濟雜菜飯,她看見大家都看她,便略帶些不好意思地說:“這個吃不膩。其他的吃不慣。”
熱帶島嶼終年是夏,一雨成秋。傍晚時日頭西落,暑氣消散,海風習習。晚餐時分被稱為“社區食堂”的各個小販中心人聲鼎沸,混雜的食物香氣,燒烤的油煙,為這個小島增添了一份煙火氣。幾十年不變的小販,冰涼的老虎啤酒,賣水的吆喝聲,仿佛都被時間遺忘了一般,帶著一種浮生若夢的恍惚,溫柔而又踏實地點綴在穿梭不息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