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法憲學會了做飯、燒水、生爐子,有時還炒幾個菜。買菜、倒垃圾、打掃衛生,基本上也被他承包了。老兩口精打細算,買一斤肉分成十塊,每次吃一塊。月底收支大抵相當。日子過得不富裕,可也說得過去。
1970年,李作鵬、邱會作、邱會作夫人胡敏、葉群、吳法憲夫人陳綏圻、吳法憲、黃永勝等在長城合影
1981年9月15日上午,已被關押了10年的“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主犯吳法憲,在幾位公安人員陪同下,乘車離開秦城監獄,踏上了保外就醫之路。
那年5月的一天,秦城監獄的一名管理員向吳法憲傳達上級指示:“領導決定改善一下你們的生活條件,在這條走廊上,還關著邱會作、江騰蛟、王洪文,你們在各自的牢房內,上午8點打開,晚上9點鍾關上,白天你們4個人可以在一起學習,由江騰蛟任你們的學習小組長,走廊上有撲克和象棋,還放了一台電視機,可以在一起玩一玩,晚上可以看一看電視。”就這樣,吳法憲同兩位前同僚邱會作、江騰蛟及昔日的“王副主席”在秦城首次晤麵。在此之前,還有誰被關在這裏,吳法憲一無所知。
彼此都是老熟人,從外表上看,變化也不算太大,可這畢竟是監獄,心存疑慮,說話謹慎也就在所難免。相形之下,邱會作最熱情,幾次拉吳打撲克。
8月的一天,公安部來了一位副部長,先找邱會作、江騰蛟,又與吳法憲談話:“中央已經決定,將你們放出秦城,各自安排一個地方保外就醫。安置你的地點是在濟南,到了那裏可以和陳綏圻(吳法憲夫人)住在一起,還可以帶一到兩戶子女照顧你們的生活。現在正在為你的保外就醫做準備工作。過一段時間你就可以出去了,為了保障你的安全,到了濟南可以改一個名字,至於改什麽名字,你自己考慮一下。”
總算盼到這一天,吳法憲非常高興。名字好改,就叫吳呈清,那是他原來叫過的名字。
8月5日上午,管理員通知吳法憲,下午家屬來探視,陳綏圻也來。
坐立不安盼到了下午,經過重重鐵門,吳法憲來到接見室。一位青年男子連忙迎上來,吳法憲問:“同誌,你是誰呀?”“爸爸,您不認識我了?”長子吳新潮淚流滿麵……十年不見,陳綏圻也老了許多,人顯得消瘦,頭上添了不少白發。
吳法憲和妻子陳綏圻
回到牢房,邱會作和江騰蛟興奮地告訴吳法憲,胡敏(邱會作夫人)和李燕平(江騰蛟夫人)都來過了,邱會作去西安,那裏是胡敏的故鄉。江騰蛟被安排在太原。
幾天後,陳綏圻和金平原(吳的女婿)又來到秦城,將出獄後的具體安排告訴了吳法憲:
一、由吳的女兒金秋隨秦城監獄警備大隊的苗政委到濟南看房子。
二、1981年7月9日,胡耀邦總書記批示,對陳綏圻的問題要重新結論,空軍表示要盡快作出結論。陳綏圻準備在北京等一等。先由四女兒巴璀陪吳到濟南住一個月。
三、陳綏圻離開浙江紹興農場的時候,行李沒有帶出來,由金平原到紹興農場把行李運到濟南。
四、吳法憲每月的生活費100元。陳綏圻的生活費也提高到100元。關於安家,公安部可以給一點家具,孩子們湊了1000多元,買一台彩電送到濟南,調劑一下生活。
吳法憲陪同毛澤東視察空軍
陳綏圻囑咐吳法憲,耐心等待,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在一起生活了,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對將來的生活要有信心。
大約是9月7日,邱會作首先出去了,吳法憲有點急:“怎麽還不來接我呢?”終於來了通知,15日動身去濟南。
45次特快正點駛離北京站。吳法憲和巴璀坐一個軟臥包廂,按公安人員囑咐,吳法憲不能隨便走動,中午飯會送到他的包廂裏來。
下午4時許,車到濟南,山東省公安廳的一位處長和濟南市公安局的趙科長來接站,把父女二人送到濟南南郊的七裏山小區。新居位於一座居民樓的二層,兩室一廳約40多平米,床、桌椅板凳、鍋碗瓢勺、蜂窩煤爐子,還有一套煤氣灶,必要的生活用具已經配齊。看來花了不少錢呢,吳法憲心想。趙科長帶著巴璀去買了些米和蔬菜,又拿出150元,算是預支一個半月的生活費。
林彪和黃吳李邱
第二天,北京來的公安人員都回去了,臨走時交代吳法憲,有事找趙科長聯係,一切由他負責。
沒有了高牆、電網,沒有了重重鐵門和帶槍的衛兵,隻有女兒在身邊,吳法憲終於相信,他真的自由了。
從15歲參加紅軍開始,吳法憲過的就是集體生活。官越當越大,飯有人做,水有人燒,到哪都有人跟著,直到進了監獄。
他飯不會做、水不會燒,分不清人民幣的圓角分,更不知怎樣使用煤氣灶,一切都要從頭學起。多虧巴璀買菜做飯洗衣搞衛生。
兩天後,吳法憲隨趙科長到醫院檢查,沒想到很快被人認了出來,好奇的群眾把他和趙科長圍了個水泄不通,趙科長急了,大聲呼喊著,奮力擠開一條路,好不容易把吳法憲和巴璀送上了車。
有了這次“教訓”,吳法憲白天基本上不下樓,隻在清晨及天黑後,才和巴璀到室外活動活動。偶爾在陽台上甩甩手(1980年代盛行“甩手”療法),下麵也有不少人在圍觀。人們要麽笑笑,要麽點點頭,但是不敢說話。
10月上旬,新潮和金秋送來一台14英寸彩電。新潮正在辦轉業手續,準備來濟南照顧父親。彩電是用他的複員費買的。從此,看電視成為吳法憲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往往從“你好”到“再見”,一直看到預告第二天節目。
趙科長恪盡職守,每隔幾天就來一次。11月11日,陳綏圻拿到對她的審查結論,交出一份書麵意見後也到了濟南。見到陳綏圻,趙科長很高興:“你來了我就放心了,照顧老吳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1980年11月,吳法憲在秦城監獄會見律師馬克昌、周亨元
12月9日,趙科長向吳法憲傳達了保外就醫期間應當注意的幾個問題:
一、可以和家人通信,可以在家裏會見親友。
二、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在濟南市活動,外出的時候要有家屬和子女陪同。
三、未經允許,不得探訪親友,不準離開濟南市。
四、不準和外國人交談、接觸和通訊。
五、看病不要到醫院去,由醫生出診,住院的時候,要有家屬護理,沒有家屬護理時,由公安部門派人護理。
除了看病要醫生出診,以上幾條,吳法憲都嚴格地予以遵守。醫院的大夫工作忙,每次都要求人家出診,確有困難。
吳法憲學會了做飯、燒水、生爐子,有時還炒幾個菜。買菜、倒垃圾、打掃衛生,基本上也被他承包了。老兩口精打細算,買一斤肉分成十塊,每次吃一塊。月底收支大抵相當。日子過得不富裕,可也說得過去。
街坊鄰居對吳法憲都很好,“吳大爺”“吳老頭”,叫啥的都有;也有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猛不丁來聲“吳司令”,“別,別,可別這麽叫。”“吳大爺”連連擺手。副食店的營業員對他挺照顧,挑好菜給他留著。用不著排隊,看他來了,有人會喊:讓“老紅軍”先買!
一天,吳法憲到商店買了條棉褥,扛在肩上,沿著馬路慢吞吞地往家趕。一青年見狀,二話不說奪過棉褥換到自己肩上。吳法憲急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怎麽搶我東西?那青年趕緊解釋:我可不是搶東西,看你這麽大歲數,我幫你送回家去。
凡此種種,老兩口深受感動。中央文獻研究室來人外調,問吳法憲在濟南生活習慣不習慣,吳說:“我感覺比北京好,山東人大多憨厚、豪爽、仗義、好交朋友。有人情味。濟南山好、水好、人更好。”“來濟南真是來對了。”
隻讀過幾年私塾的吳法憲,在紅軍中已算得上“知識分子”。盡管毛筆字也就是描紅水平,但行軍路上刷刷標語已非他莫屬。這為他晚年潛心鑽研書法打下了基礎。新潮轉業後,被安排在藝術學院工作,他為父親買來筆墨紙硯,還介紹了幾位書畫界的朋友。吳法憲的篆書技藝大進。
始料未及的是,本為修身養性、強身健體,卻引來眾多慕名求書者,更有人攜其“墨寶”遠渡東瀛,以50萬日元的價格出售。濟南書畫市場上的贗品,居然不愁銷路。對此,吳法憲倒頗有“自知之明”,多次不無自嘲地對人說:“我的字並不好,是我有‘名’,‘臭名’遠揚啊。”
人老了,也有犯糊塗的時候。
“起來起來,趕緊調車,蔣介石的飛機進來了,我得趕緊去指揮所……”
那年住院,趁陪床的兒子睡著了,吳法憲跑到走廊上,挨門挨戶敲人家的病房門。180多斤的體重,連拖帶抱,好不容易,新潮才把他弄回來。
也許是白天睡多了,夜半三更,吳法憲硬要病友、山大校長吳富恒陪他“談心”。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第二天一早,人家趕緊出院了。
應該說,吳法憲的晚年生活是平靜而幸福的,這首先要感謝黨的政策,另一方麵,吳法憲的家人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吳法憲對過去所犯罪行表示懺悔,但平日也不多談。
81歲陳綏圻接受魯豫采訪,口述吳法憲晚年生活
據說,劉亞樓生前,曾這樣議論他的胖政委:“吳法憲找了個好老婆。”
“九·一三”後的陳綏圻,從“隔離審查”到“勞改農場”,經曆了10年“蹉跎”。
1992年8月,空軍直屬政治部轉發關於《陳綏圻同誌離休的通知》:陳綏圻按副師職離休,離休時間從1988年算起。
進入1990年代,山東省委為吳法憲調整了住房——一幢獨門獨院的小樓,居住條件大為改觀。醫務部門為患有多項老年病的吳法憲提供了良好的保健醫療,老兩口由衷感謝黨中央的關懷。
吳法憲因病醫治無效,於2004年10月17日在濟南齊魯醫院逝世,終年89歲。
江西興國將軍廣場的吳法憲雕像